劉寶杰,田文君
(曲阜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 曲阜 273165)
亨德里克·范·里森(Hendrik van Riessen,1911-2000),荷蘭知名哲學家,荷蘭第二代改革哲學(Reformational Philosophy)的代表人物之一,荷蘭技術哲學的先驅者。
1911年8月17日,里森生于荷蘭布盧門達爾(Bloemendaal)的一個農(nóng)場主家庭[1]。1932年起,里森開始在代爾夫特理工??茖W校(代爾夫特理工大學)學習電氣工程。1936年,在一次小型會議上,里森結識荷蘭第一代改革哲學家赫爾曼·杜伊威爾(Herman Dooyeweerd)和沃倫霍溫(Drik Vollenhoven),激起了他對改革哲學學派的興趣,開始關注改革哲學。1936年,里森完成學業(yè)后,開始了長達七年之久的載波電話工作,這份從業(yè)經(jīng)歷為他對技術進行哲學思考創(chuàng)造了條件,也促使里森意識到如何從技術內(nèi)部學科的視角來分析技術和工程學的作用機理,為他后來成為著名的技術哲學家奠定了基礎[2]。1940年,里森參加了由加爾文哲學協(xié)會(Association for Calvinist Philosophy)主辦的學術會議,并在會上就“關于技術的哲學反思”這一問題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引起較大反響,會后杜伊威爾鼓勵他寫一篇關于技術哲學的博士論文[2]。由此,里森開始著手系統(tǒng)思考、撰寫關于技術哲學方面的論文。二戰(zhàn)前后,里森主要從事博士論文《哲學與技術》的寫作,并于1949年獲得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學哲學博士學位。1951年起,里森任代爾夫特理工大學教授,實現(xiàn)了從工程師到技術哲學家的角色轉換。
從里森的成長歷程和工作經(jīng)歷來看,工程師出身和專業(yè)實踐經(jīng)歷,使得里森與同時代的其他技術哲學家相比,能以更現(xiàn)實的方式來思考技術。由于里森的著述大都以荷蘭語成書,因此沒有受到國際學界應有的關注。里森公開出版的論著主要有:《哲學與技術》(FilosofieenRiessen,1949),《未來的社會》(MaatschappijderToekomst,1952),《科學與圣經(jīng)的關系:基督教的視角》(TheRelationoftheBibletoScience:ChristianPerspectives,1960),《解放與權力》(MondigheidendeMachten,1967)。
從里森的代表作《哲學與技術》一書的內(nèi)容來看,它主要由三部分構成[3]。第一部分,他主要梳理了20世紀中葉以前其他哲學家對技術的思考,探討的主要內(nèi)容包括實證主義(Positivisme),新實證主義(Néo-positivisme),新理想主義(Néo-idéalisme),實用主義(Pragmatiste),非理性主義(Irrationalisme),以及存在主義(Existentialisme)。論文的第二部分,里森探討了19世紀以來的十二位哲學家對于技術哲學(Philosophie de la technique)的闡釋,在此基礎上,里森進一步闡明了他對技術和工程學的本質(zhì)的認識,這也是里森技術思想體系中最具獨創(chuàng)性之處。另外,里森還在此分析了基督教與技術的關系。第三部分,里森開創(chuàng)性地提出并探討了關于“現(xiàn)代技術世界的哲學走向”[3]這一問題。
美國著名技術哲學家卡爾·米切姆(Carl Mitcham)在著作《通過技術來思考》中,指出了當今技術哲學的四個研究領域:“將技術作為人工物”(Technology As Artifacts)來研究、“將技術作為知識”(Technology As Knowledge)來研究、“將技術作為活動”(Technology As Activities)來研究以及“將技術作為意志”(Technology As Volition)來研究[4]。這四個技術哲學的研究領域,除“將技術作為意志”來研究外,其他三個研究領域,在里森之前,尚未有學者進行深入的、系統(tǒng)的研究[2]。因此,荷蘭技術哲學家馬克·弗里斯(Marc J. de Vries)認為里森是技術哲學這三個領域的第一位系統(tǒng)研究者。
人工物(Artifacts)是技術哲學研究中使用頻率較高的詞匯,但在里森之前,尚未有學者對其進行明確的概念界定及進一步分析人工物。比如,技術人工物和社會人工物之間的區(qū)別和聯(lián)系。里森首先從本體論視角,運用改革哲學的創(chuàng)始人杜伊威爾所構建的改革哲學的理論框架,對人工物進行了概念界定,闡明了技術人工物的本性。
杜伊威爾等學者提出的改革哲學理論框架,將人工物區(qū)分出:法則層面和實體層面[5](如表1所示)。在法則層面上,杜伊威爾提出了“形態(tài)”(Modalities) 的概念,并進一步區(qū)分出十五種形態(tài),①“每一種事物都具備所有的形態(tài)和屬性,但是在同事物所處的不同背景下,以及在不同的事物中,每一個形態(tài)所發(fā)揮的功能和意義的程度有所不同”[2]。杜伊威爾將那個發(fā)揮最大功能和意義的形態(tài)稱之為“資格性形態(tài)”(Qualifying Modality),其發(fā)揮的功能就是“資格性功能”(Qualifying Function)[2]。對此,杜伊威爾以椅子為例做了說明,椅子既是一個物體,又是一種商品,還是一件藝術品,因此它同時具備物理形態(tài)、經(jīng)濟形態(tài)、審美形態(tài)等多種形態(tài)。而且椅子處于不同的背景下時,它的“資格性功能”是不同的。當椅子位于客廳時,它的“資格性功能”就是滿足人們社交活動的需要,而當椅子位于法庭時,它的“資格性功能”則變成了向人們表明法官所在的位置。
表1 杜伊威爾對事物實體層面和法則層面的劃分
里森運用杜伊威爾的形態(tài)理論,對人工物的概念作了進一步的厘定,區(qū)分出技術人工物和社會人工物。在他的分析中,技術人工物就是那些通過它們的“技術”功能來決定其本質(zhì)屬性的人工物,技術人工物被用于新的場域進而產(chǎn)生新的人工物[2]。社會人工物是那些通過“資格性”功能來決定其本質(zhì)屬性的人工物,社會人工物被用于社會生活,滿足于人們的交往。基于此,里森將大錘、車床等界定為技術人工物,將椅子視為社會人工物。也就是說,里森運用了“歷史的觀點”來給技術人工物下定義,這種“歷史的觀點”后來發(fā)展成為“發(fā)展的觀點”。技術人工物在不同時期、不同場域呈現(xiàn)出的功能是不同的。
單就技術人工物而言,里森對其作了進一步的區(qū)分。相對于大錘這種普通的技術人工物來說,還有一種特定類型的技術人工物,這些特定的技術人工物區(qū)別于普通的技術人工物的特性在于它們可以實現(xiàn)能量(物質(zhì))的轉換,比如說,技術操作員和車床[2]。以車床為例,里森在杜伊威爾的基礎上對車床進行了更仔細地觀察研究,他發(fā)現(xiàn)車床中的某些部件與其他部件的性質(zhì)不同。比如說,車床上的螺釘和螺栓可以在其它設備上使用,但一些特定的部件則不能,比如說大錘。螺絲和螺栓與車床的關系是“部分-整體”的關系,而大錘卻是封裝在車床上的。也就是說,封裝在整體上的部件,一旦脫離了更大的整體,就會失去其存在的意義;而與整體保持“部分-整體”關系的部件,脫離更大的整體后,仍然可以具有存在意義。為了分析這一發(fā)現(xiàn),里森借用了杜伊威爾關于“封裝和部分-整體關系”(Encapsulation and Part-Whole Relationships)的概念。與此同時,里森還認識到,在標準化和大規(guī)模的生產(chǎn)背景下,實現(xiàn)了從封裝到“部分-整體”關系的轉變,是制造業(yè)的一個重大發(fā)展。里森將這一重大發(fā)展稱之為“平衡功能劃分”(Neutralizing Function Division),即采用平衡軸或其他類似結構為中心,通過組合、分割等方式使技術人工物發(fā)揮出不同功能。里森認為與傳統(tǒng)的基于工藝的技術相比,“平衡功能劃分”是現(xiàn)代技術的主要特征之一,也是現(xiàn)代技術與傳統(tǒng)技術的主要區(qū)別之一[2]。現(xiàn)代技術與傳統(tǒng)技術的另一個重要區(qū)別存在于里森的技術知識論分析之中。
里森對技術知識的闡釋是從分析科學知識和技術知識的異同切入的。在里森看來,科學知識和技術知識存在較大差異:“科學知識是分析的、抽象的、普遍的,而技術知識則是綜合的、具體的、特定的”[2]。單就技術本身而言,傳統(tǒng)技術和現(xiàn)代技術也存在較大不同:“與傳統(tǒng)技術相比,現(xiàn)代技術有一種傾向:發(fā)展更具科學性質(zhì)的知識,即讓技術知識更具分析性、抽象性和普遍性”[2]。就是說現(xiàn)代技術體系有依附于現(xiàn)代科學理論的趨勢,它們間有交叉融合的地方,有更多的共通之處。技術人員(工程師)也越來越傾向于接近科學家,而非傳統(tǒng)技術領域中的工匠。
伴隨現(xiàn)代技術知識的科學傾向,技術(工程)科學存在的位置也發(fā)生了相應的變化。在傳統(tǒng)技術時代,技術知識更大意義上存在于技術實踐中,負載于技術人工物之上。而現(xiàn)代技術情境下,技術知識已處在“技術實踐(處理具體以及特定對象)和自然科學(通過對現(xiàn)象的抽象和分析而得出)的中間位置,技術(工程)科學也處在技術實踐和自然科學的交叉地帶”[2],如圖1技術知識位置的變化所示。里森此時已經(jīng)從技術知識的角度看到了傳統(tǒng)技術和現(xiàn)代技術的分野,現(xiàn)代技術和現(xiàn)代科學的融合趨勢。
圖1 技術知識位置的變化
里森在看到現(xiàn)代科學技術融合趨勢的同時,他也意識到科學知識和技術(工程)知識間仍舊存在巨大差異。在自然科學中(尤其是基礎學科),“科學理論越抽象越好,但對于工程學來講,情況卻并非如此”[2]。以飛機研發(fā)為例,飛機工程師不但對任何飛行的理論不感興趣,而且他們對完全針對特定飛機的具體知識也同樣不感興趣。也就是說,現(xiàn)代技術(工程)知識與科學知識相比,還具有顯著的具體性、特定性和情境性。針對特定技術(工程)設計的獨特性,里森試圖通過分析技術設計、制造過程來探究這個問題。
技術由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轉換是技術進步的標志,這種轉換映射在技術設計與制造過程之中,這是里森所研究的第三個主題——技術過程。在工程學中,設計的方法是先將一個問題分解成若干子問題來分析,然后再將每個子問題當作一個更抽象的問題。這樣一來,“知識的發(fā)展不僅適用于特定的設計問題,而且可以更廣泛地應用于一系列類似的設計問題,也就是說,更具有普遍性”[2]。這類似于軟件工程設計中的模塊化方法,將設計問題分解為若干子模塊,不同子模塊封裝后可以解決不同的設計問題,進而實現(xiàn)設計者的功能需求。里森從技術設計(制造)過程入手,將設計(制造)問題模塊化,使得具體問題的解決途徑普遍化,“這一轉變可以從更廣泛的技術分工的角度來分析,在傳統(tǒng)的技術條件下,設計者往往也是制造者,并且在早期,制造者往往也是產(chǎn)品的消費者”[2]。也就是說,在傳統(tǒng)技術語境中,技術人工物的設計者、制造者和使用者是同一主體。
隨著傳統(tǒng)技術向現(xiàn)代技術的轉換,技術分工使得設計者、生產(chǎn)者和消費者之間實現(xiàn)了角色分離。如今,這種分離為設計者如何讓設計滿足消費者的品味,產(chǎn)生了一系列難題。引發(fā)這一系列問題的原因在于,“當設計變成專為大規(guī)模生產(chǎn)定制時,就拉遠了設計者和消費者之間的距離,從而使得設計者很難準確的滿足每一位消費者的消費需求”[2]。里森已經(jīng)意識到技術演進、分工帶來的角色分離所引發(fā)的一系列問題,當他提出技術過程論時,尚未有學者從工業(yè)發(fā)展中發(fā)現(xiàn)這一問題。依照里森的技術過程論邏輯,接下來自然會將關注點聚焦于現(xiàn)代技術帶來的社會異化問題。
里森對技術知識本質(zhì)和過程化的分析,使他在意識到自然科學和技術之間差異的同時,還看到了現(xiàn)代技術帶來的異化問題。承接對技術知識和技術過程的分析后,里森進一步分析出,“與工匠們?yōu)樘囟蛻糁圃烀考a(chǎn)品以及生產(chǎn)者生產(chǎn)供自己消費產(chǎn)品的時代(自給自足的時代)相比,技術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技術產(chǎn)品也表現(xiàn)出了科學的特點(普遍性),設計過程和制作過程被分離了,并且由不同的人去做”[2]。也就是說,技術產(chǎn)品的批量生產(chǎn)使產(chǎn)品喪失了時間和地點的獨特性?!敖y(tǒng)一的排屋取代了獨特的莊園,現(xiàn)成的西裝代替了特制的西裝?,F(xiàn)代技術中的勞動分工導致了個體工程師自由的喪失和個人責任的喪失?,F(xiàn)代技術中的勞動分工所產(chǎn)生的這一系列對文化和社會的消極影響,也可以稱之為是一種異化?!盵2]這種技術異化是里森所看到的技術發(fā)展帶來的負面影響,也是許多社會問題產(chǎn)生的原因。
里森提到的“統(tǒng)一的排屋”“現(xiàn)成的西裝”與馬爾庫塞的“單向度的社會”相類似,他們都試圖闡釋技術發(fā)展過程中帶來的異化現(xiàn)象,具有內(nèi)在相通性。里森的“個體工程師自由與責任的喪失”與馬爾庫塞的“單向度的人”有異曲同工之妙?!艾F(xiàn)代技術的顯著特征是準備工作與執(zhí)行工作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 形成這一顯著特征的原因是設計與執(zhí)行分離的程度日益加深?!盵6]米切姆對里森所提出的這一理論與馬克思的異化理論相比較后,得出了以下結論:“里森提出了一個比馬克思更廣泛的、 更引人注目的關于異化的解釋”[7]。里森提出的技術異化的范圍延伸到“工作的意義、工作的目的、 工作的性質(zhì),以及工作伙伴的關系”。
在《未來社會》一書中,里森以“自由與安全間的沖突”[8](P14)為主題,立足科學與技術的功能,解析現(xiàn)代社會的結構,試圖將“屈從于理性主義和技術統(tǒng)治”中的人們喚醒。在里森看來,“科學與技術是規(guī)范性的,……與自然不同,它們不是簡單的給予。”[8](P117)所以,里森在《解放與權力》一書中引入了一個新的要素——權力,它是人類在影響社會的人工物系統(tǒng)中放置力量的一種方式。這種力量可以用來獲得對他人的控制權,從而使技術成為一種新的社會權力[2]。里森的上述分析類似于埃呂爾對技術作為一種社會自主性力量的批判。但二者有所不同的是,埃呂爾認為技術產(chǎn)生負面影響是理所當然的,而里森對埃呂爾的這一說法表示強烈的不滿,在里森看來,技術之所以產(chǎn)生負面影響,其中少不了人類的責任[2]。在里森的著作中,這種新的社會權力并不只是一種潛在的危險,而是現(xiàn)實存在的。隨后爆發(fā)的社會運動和全球性問題印證了里森的觀點。例如,及至20世紀60年代末興起的“對技術的社會批判”“學生運動”“環(huán)境污染以及資源枯竭”等問題[2],這些事件都沒有跳出里森的分析。
與馬克思的技術人體器官延長論相比,里森反向思考,他在《天職和技術的問題》(RoepingenProbleemderTechniek,1952)一文中提出了“從技術來洞察人”的觀點。里森指出,“確切的來講,技術本身是中立的,單從技術本身不足以說明其是好是壞。因此,如果想要分析一項技術的應用是好是壞,就必須分析人們在使用該技術的過程中,是否運用了正確的使用方法,以及在使用該技術時,是否擁有良好的意圖。”[9]“若我們遵照上帝的旨意來運用一項技術,那么我們所運用的就是一項好的技術,運用該技術將有助于我們完成上帝的創(chuàng)作,實現(xiàn)其世俗之城的繁榮。人的罪惡和驕傲自負會玷污某些美好的東西,如果我們在使用一項技術時心存邪念,那么該技術將會淪為一項壞的技術,并成為危害人類的禍根。”[9]里森將是否遵照上帝的旨意作為判斷技術好與壞的依據(jù),類似于我們將是否符合道義作為判斷技術好與壞的依據(jù)。在里森看來,遵照上帝的旨意來開展的技術就是符合道義的技術,就是好技術,否則,就是壞技術。質(zhì)言之,里森的技術倫理思想承認人在技術實踐中的主體地位,看到了技術帶來的異化問題,又將人在技術實踐中的主體地位和技術好與壞的判斷依據(jù),復歸到上帝的旨意。
里森的技術文化論主要存在于他對技術與宗教關系的認知上。里森是一名虔誠的基督教徒,他在學習哲學和思考技術哲學的過程中,受到了基督教的深刻影響。因此,他的技術哲學思想帶有濃厚的基督教色彩[3]。早在代爾夫特求學時,里森就表現(xiàn)出試圖從一個基督徒的視角來探究科技與圣經(jīng)的關系。從前一部分的論述看,里森的技術倫理思想帶有濃厚的宗教神學色彩。在他看來,技術產(chǎn)生負面影響的原因在于人類的責任。里森的這一觀點與杜伊威爾的觀點是直接相關的,即人類在上帝的創(chuàng)造中有著獨特的地位,因為他們是唯一能夠回應上帝并能對他們所做的事負責的存在,而設備和機器則沒有這種地位[2]。里森著重指出,技術的力量被如此廣泛的接受,有取代我們所信任和崇拜的上帝的位置的危險。
荷蘭學者布羅尼斯洛·斯?jié)晌鼾R因斯基(Bronislaw Szerszynski)在《技術與一神論》一文中,指出里森的技術內(nèi)部結構分析是由宗教改革以來的神圣變革形成的[10]。里森認為,“現(xiàn)代科技通過系統(tǒng)而廣泛地應用為人類社會帶來了巨大的進步,然而由于它是在無神論框架內(nèi)發(fā)展起來的,因此,它也限制了人的自由,使得人們有意義的工作、人與人的關系以及人與自然的關系呈現(xiàn)為異化?!盵10]面對現(xiàn)代技術帶來的異化問題,里森將解決的途徑復歸到宗教那里,他堅持認為,“如果要克服技術給人類、社會和環(huán)境帶來的消極后果,那么技術就需要被基督教化”[10]。也就是說,里森闡釋的技術思想邏輯是“上帝-人-技術”,他始終堅持,“我們應當在上帝賦予的權力下進行技術創(chuàng)造,在上帝的恩賜指引下從事提高人們生活水平和實現(xiàn)人類的解放技術”[6]。
從里森回憶錄中可以看到,他有時雖然任性但其行動方式又受到基督教的約束[1]。里森的技術思想和技術倫理思想,都與宗教密切相關。他將是否按照上帝的旨意來推行技術,作為劃分技術好與壞的依據(jù),還將是否被上帝賦予權力,作為劃分技術主體的依據(jù)。里森的技術思想中所透露出來的宗教色彩,這與他深受沃倫霍溫和杜伊威爾兩位教授的言傳身教,從入門時就以一個基督徒的視角來分析技術和哲學分不開。因此,在一定意義上說,里森對技術的哲學思考,直接導源于他的基督教情懷,他對技術的未來設想和建議最終也是復歸于基督教。
在國際上,米切姆研讀里森的部分論著后,給予其較高評價,“在荷蘭,工程師里森以《哲學與技術》一書開始了他在哲學領域的第二職業(yè)生涯,即開始研究哲學與技術,這是一項截止到二十世紀中葉為止,從歷史與哲學的角度對該領域所作的最全面的考察工作”[4]。里森的思想具有獨創(chuàng)性,他對于一些技術問題的深入思考和系統(tǒng)分析值得我們進一步研究。里森的思想還極具預見性,他所闡釋的技術哲學思想,在很多方面都是開創(chuàng)性的,他提出了一些我們當下所面臨的和正在研究的技術哲學議題。沃爾格夫(J.H.Walgrave)是這樣對里森思想的預見性進行評價的:如果從精神層面來分析里森,那么他似乎令人感到有點不可思議[9]。然而,如前所述,里森的論著大都以荷蘭語成書,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不為人熟知。
在荷蘭,里森的技術哲學思想得到了傳承和發(fā)展,他倡導的哲學家與工程師對話傳統(tǒng)也得以延續(xù)。比如,荷蘭皇家工程師學會(KIvI)和改革技術哲學(Reformational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之間始終保持著緊密聯(lián)系。再比如,由荷蘭學者發(fā)起的“哲學、工程與技術國際論壇(fPET)”,已成為哲學家與工程師之間對話的重要平臺。荷蘭皇家工程師學會(KIvI)的哲學部曾兩次將年度會議與紀念里森結合在一起,這充分說明里森的技術思想的影響力。另外,哲學家阿拉特(Ad Vlot)、保羅·克里提烏(Paul Cliteur)在他們合寫的書中提及并討論了里森的作品[2]。里森技術思想的價值旨趣在于:他將技術人工物的本體論思考、技術知識的認識論闡釋、技術過程的實踐論分析、技術異化的價值論解釋及技術文化的宗教溯源等這一系列問題整合起來進行系統(tǒng)研究,這種整合分析能力對于當下荷蘭學派來講仍具有重要意義。
從國內(nèi)相關研究看,國內(nèi)學者對里森的關注停留于米切姆對里森的評價。筆者認為,里森是荷蘭學派技術哲學的開拓者。原因如下:第一,里森工程師兼哲學家的身份影響了當代荷蘭技術哲學,克洛斯、布瑞、霍溫、維貝克等國際知名學者都是雙重身份。第二,里森對技術人工物本質(zhì)的闡釋是克洛斯和梅耶斯技術人工物兩重性理論的先導。第三,他訴求的從技術內(nèi)部來思考技術,為技術哲學的經(jīng)驗轉向奠定基礎,從而使荷蘭技術哲學獨樹一幟。第四,里森的技術過程論分析,為荷蘭技術哲學的“設計轉向”拉開序幕。第五,里森的技術價值論闡釋是荷蘭學派近年來提出的“價值論轉向”“倫理轉向”的理論先導。因此,在一定意義上講,里森是荷蘭學派技術哲學的先驅者。
[注釋]
① 十五種形態(tài)指的是:算數(shù)(Numerical)形態(tài)、空間(Spatial)形態(tài)、運動(Kinematic)形態(tài)、物理(Physical)形態(tài)、生物(Biotic)形態(tài)、心理(Psychic)形態(tài)、邏輯(Logical)形態(tài)、歷史(Historical)形態(tài)、語言(Lingual)形態(tài)、社會(Social)形態(tài)、經(jīng)濟(Economic)形態(tài)、審美(Aesthetic)形態(tài)、法律(Juridical)形態(tài)、倫理(Moral)形態(tài)和信仰(Confessional)形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