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玉梅
先期抵達的,都已粉墨登場了。
一場戲,要演到極致,才有掌聲;一朵花,要開到荼靡,才嗅得芬芳。
形的誘惑、色的誘惑、香的誘惑,已使這個世界不安分了。
空寂,孤獨,把所有的心思藏于凍土之下。
等待一片一片的雪花覆蓋,一片一片的雪花兒重疊,等待何其漫長。
土凍僵了,水凍硬了,風凍醒了,自然界,只能聽到風打著哆嗦與雪對話。
一種聲音,躡手躡腳,咬破了凍土層。
一朵花兒,提著一盞,又一盞心燈,金色的燈光,照著她單薄的身體和凍得有些發(fā)紫的腳。
我聽到了腳下的破冰之旅。
一個腳印,一個雪坑,一個雪坑連著一個腳印。
坑里滲透著紅色的血水、白色的雪水、灰色的泥水,像極了雞尾酒。
冰凌花,踏破尖冰,以春天的名義,出席一場盛宴。
早知道,有一種花容“傾國傾城”。
早知道,有一種花影“疏影橫斜,暗香浮動”。
早知道,有一種花純“出淤泥而不染”。
也知道,有一種花“紅杏出墻”。
也知道,有一種花“招蜂引蝶”。
也知道,有一種花“梨花帶雨”。
可有誰知道,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張廣才嶺,完達山脈,有一種生命頂著嚴寒冰雪,攜一縷金黃,壓倒群芳,最先抵達春天。
有人說:花開,只為傾城,它一輩子貼著泥土,一輩子頂著寒冰。
她是村婦、村姑、村妮,一輩子守著土地,守著大山,守著兒女,守著村莊。
有人說:花開,只為留香,它一輩子藏于大山深處,雜草叢中,腐葉覆蓋著它的頭頂,羊糞壓在它的身上。
它側著頭,歪著身子,只有一枚硬幣大小,圓圓的花盤,低到塵埃里,它的芬芳只有泥土知道,小草知道,放羊娃知道。
它是百姓心目中的女神??!它是盛開在北方的雪蓮。
它是無數個小太陽,照亮了山川、照亮了河流、照亮了森林、照亮了小草、照亮了春天。
有一種花開,不為傾城。
“何須名苑看春風,一路山花不負儂……”。小城,向西,飛來紫色的誘惑!
漏斗形的花冠一夜間斟滿了紫色的酒。
映山紅自己先醉了,漫山遍野地氤氳、鋪開;
然后,小城的人們也醉了,抱著滿山的春色,就如抱著一本詩集陶醉。
喜歡一個人,是因為她的品德;喜歡一種花兒,是因為她的風骨。
當下,很多人都在補:補鋅、補鐵、補鈣,似乎不補就得軟骨病。
映山紅的風骨就在于排斥鈣質土壤、拒絕暖風微扶。你看:懸崖上、峭壁間、溝壑旁、山道邊,把根穿透石塊崖壁,在寒風中,頑強地長出不屈的筋骨。
喜歡一種花兒,絕不是因為嫵媚撩人,而是忠誠守護。
太平溝的映山紅守著山坡、守著村莊、守著百姓,就守住了鄉(xiāng)愁。
喜歡一種花兒,絕不是因為出身高貴,而是寧靜淡泊。
映山紅沒有牡丹名貴,沒有荷花清純,沒有水仙嬌嫩。她的生命平淡在山野中,不會被人刻意關注,但她絕不會因無人欣賞而不燦爛;不會因凄風苦雨而落寞傷懷;不會因身居曠野而自消自滅。
相反,在這北方的春天里、蔚藍的蒼穹下、漫山遍野間,祥云繞頂,紫氣東來,獨占鰲頭,被百姓所崇拜。太平溝也因此有了新的名字——彩云嶺。
從此,紫色的誘惑一刻也不曾離開。
梨花兒在等一場雨,等得如此清瘦。
花期七天,來不及細打扮,擁滿枝頭,以迅雷之勢染白了人間。
春光太短,我們不敢停下腳步;花海綿延,多少轉瞬的凝望,被帶進深深的夢鄉(xiāng)。
有多少不眠的夜晚,就有多少無言的思念。
風不經意間吹落梨花瓣瓣,飄飄渺渺如心中駛出的帆船。有多少洶涌的情感,要在一樹樹梨花前緩緩地釋放,又有多少寡淡的日子在落英紛飛中慢慢堆疊出溫暖。
梨花兒的愛,借助一只蜜蜂傳情,這傳統(tǒng)的儀式依然鮮活;梨花的美在于:一旦邂逅一場雨,便甘愿入土為泥,且馨香如故。
從一朵花兒到另一朵花兒,彼此用盡了氣力,開到花蕊吐紅,要怎樣綻放才配得上“妖嬈”?
從一朵花兒到一顆梨子,要在風中奔跑、月下等待;要跟緊雪的腳步,又要不露聲色,要怎樣努力才達到人們心目中的“甜”?
很多時候,看一眼就是萬年,再一別就是永遠;有多少重逢,就有多少離別;有多少花開,就有多少花落。惟愿:花不謝人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