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維尼：莫奈的兩個花園

園藝這門藝術，無非就是把花朵和植物當作顏料、把土壤和天空當作畫布來使用的藝術。

——克洛德·莫奈

120多年前。巴黎郊外。一位中年藝術家風塵仆仆，乘火車途經(jīng)距巴黎不遠的一個法國村莊，他無意間從沉思中抬起頭來，觀望車窗外的風景，不由得被優(yōu)美的田園風光吸引住了：田野青青，流水潺潺……喃喃之余，他當即決定移居到那里——日維尼。

這就是克洛德·莫奈。這位名垂青史的印象派藝術大師，最終讓自己的無限激情與花園、繪畫融為一體，也把自己藝術生涯中最絢麗的一筆留在了日維尼的花園里。莫奈在這里進行了兩度創(chuàng)作，在漫長的20余年中，他通過描繪花園的一草一木，使自己的藝術成就永遠凝固在畫布上：首先，他設計創(chuàng)造了花園，然后又把花園展現(xiàn)在畫布上?？梢哉f，世界藝術史上還沒有哪位藝術家有過如此的創(chuàng)舉，而莫奈此舉，雖然不敢說是“絕后”，但確實“空前”了。

日維尼是法國塞納河右岸的一個村莊，在巴黎西北80公里處。它之所以聞名天下，是因為這里坐落著莫奈的兩個花園。

1883年，43歲的莫奈被這里的風景所吸引，就來到這里，租下了一幢大房子及其周邊土地，開始潛心創(chuàng)作。幾年之后，他愈發(fā)熱愛這個地方，就扎根下來。到1890年，他攢足了錢，把這幢房子及土地買了下來，并著手建造一個花園。接下來的40余年中，他在這里創(chuàng)作出了一批大作：《睡蓮》系列、《日本小橋》系列……這些重要作品的問世與他的花園息息相關。

繁花似錦的前庭花園

1883年，莫奈舉家遷居到日維尼，不僅租下了一幢大房子供自己和家人居住，還買下了一個小島來停泊他的小船。從房子延伸到道路的那片土地微微傾斜，他種植了一個果園，四周由高大的石墻封閉。中央路徑兩旁，種植著松樹，把花園分隔成兩部分。莫奈砍掉了松樹，僅僅在最靠近房子的地方留下了兩棵紫杉樹。

莫奈的前庭花園為長方形，占地約116×73米，大部分被對稱的格狀形式花壇分隔。莫奈在訪問荷蘭時，深受球莖郁金香盛開的原野所啟發(fā)，因此就在自己的花園里種植下大團大團的各色花卉，以體現(xiàn)合成的效果。在這片大約1萬平方米的土地上，莫奈創(chuàng)造了一個充滿透視遠景、對稱和色彩的花園。這片土地被分為一塊塊花壇，高低不一的花團連成一片，果樹和裝飾性樹木俯視著攀緣的玫瑰、長莖蜀葵和一層層一年生植物。莫奈還在中央路徑搭起了鐵拱架，讓上面爬滿攀緣的玫瑰，遠遠望去，一派生機昂然的景象，而在沿著房子建造的欄桿上，也爬滿了玫瑰。莫奈常常別出心裁，把最常見的花（比如雛菊和罌粟）與最珍稀的花卉品種混栽在一起，體現(xiàn)出與眾不同的效果。莫奈喜歡根據(jù)花卉的顏色來布置花園，讓各類花卉完全自由地生長。

正如莫奈在給他的藝術經(jīng)紀人的信中提到的那樣，他起初繪畫周邊環(huán)境，花了很多時間來熟悉日維尼的風景，后來，當他最終把這片從前的菜園改建成了花園，把整個心思都用在上面，并且將它作為自己繪畫作品的主題：日本櫻花和杏樹代替了以前的蘋果樹，鋪就了沙礫小徑，搭起了格架來支撐攀緣的玫瑰，在主要路徑兩旁設置了花壇，根據(jù)植物的顏色和高度來安排各種經(jīng)過特別精心挑選的花卉品種，因此從春天到晚秋，花園里總有鮮花盛開，讓人心曠神怡。不僅如此，他還讓自己沉浸在相關的園藝學中，為一些雜志撰寫關于花園設計的文章，還不時光顧巴黎的花展。

隨著歲月的流逝，莫奈對植物的熱愛有增無已，他不僅與朋友克萊蒙梭和凱博特互換珍稀植物，還總是不辭辛勞外出，去尋覓珍稀的花卉品種，更不惜花費巨資購買各種幼苗。他說：“我所有的錢都栽種到花園里面了?？墒沁@讓我非常欣喜?！?/p>

布局不對稱的水花園

左右頁圖：從前庭花園到水花園，小橋流水為莫奈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感，讓他創(chuàng)作了若干系列繪畫，如《日本小橋》和《睡蓮》。

1893年，莫奈定居日維尼已經(jīng)10年，他買下了房子和花園附近的一塊狹長土地，這塊土地位于鐵路那邊，有一條叫做魯溪的小河流過，注入塞納河的支流埃普特河。不久，莫奈便向當局申請允許他開掘池塘，準備讓埃普特河改道流進來灌溉他的池塘，但當局害怕莫奈的植物可能會污染水道，遲遲不予批準，但最終還是通過了他的申請。盡管得到了當局的許可，殊不知周圍的農(nóng)民又群起而反對，因為他們害怕莫奈的奇花異草會毒化水質(zhì)，但既然有了當局的允許，莫奈便名正言順地開掘了第一個小池塘。

莫奈在池塘西部建造了一座小拱橋，拱橋的走向與通往他房子的主要入口一致，正好與中央路徑形成一條軸線。在池塘的另一邊，莫奈增加了一把長椅，那樣他就常?？梢宰谀抢锬曀妫^望水花園的風景。他還增建了一個小島，在那條改道的小河上建造了另外4座小橋，在池岸種植了鳶尾、草叢、百子蓮和垂柳，而新建的斜坡上則種植著灌木、蕨類植物、竹子和樹木。花園邊的格架，把它們同鐵道分隔開來。

后來，這個池塘被擴大成了如今的規(guī)模?？梢哉f，莫奈從他熱心收藏的日本版畫中所見的日本花園獲得了靈感，建成了這個布滿了不對稱布局和曲線的水花園。如今，人們在這里仍能看見那座覆蓋著紫藤的著名日本小橋，以及另外4座更小的橋。垂柳依依的水花園里，莫奈還別出心裁地種下了一片竹林，但水花園里最著名的，則當屬整個夏天都在盛開的睡蓮了。為了保護花園，一道圍墻把池塘及其周圍的植被與周圍的鄉(xiāng)間分隔開來。

水花園基本上呈橢圓形，占地約127×47米，中央為一個小島，幾座小橋橫跨潺潺的水流之上，讓散步者從不同的角度來面對相同的、但常常感覺虛幻的特征。錯綜復雜的路徑和華麗的植被很容易讓人迷失方向。

水花園建成后，首席園丁布勒伊有了5個助手，其中的一個專門負責料理池塘，布置水面的睡蓮，讓它們免于水藻、浮萍的糾纏，甚至還時常清除睡蓮上的灰塵，好讓莫奈繪畫。

以前，在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之前，從來不曾有過哪位畫家事先如此精心營造自己將要創(chuàng)作的主題。因此，在這種意義上來說，莫奈進行了兩度創(chuàng)作：先創(chuàng)造花園，然后再把花園美景搬上了畫布。20多年來，他一直在這個水花園里面尋找靈感，在他創(chuàng)作《日本小橋》系列之后，便投身于柑橘園美術館的巨型裝飾品——《睡蓮》系列之中。他總是在水花園里尋找薄霧和透明，讓自己致力于水中的花朵倒影，而并非花朵本身，這是一個被流體元素美化了的顛倒世界。

與莫奈在世時一樣，他的前庭花園與水花園依然被那條小鐵路隔開，后來，相關人士發(fā)起了一場捐款運動，用所得的捐款修建了一條地下通道，把兩個花園連接起來，使游客無須跨越鐵道就能從一個花園走向另一個花園。

左右頁圖：如今，莫奈的居所和花園還保留著當年的風貌，盛開的紫藤和郁金香依然向游客述說著這位藝術大師的那些恬靜的生活歲月。

日本小橋和睡蓮池

1895年，莫奈請來當?shù)氐囊晃荒芄で山常谒▓@里建起了一座低矮簡樸的小木橋，上面置有格架，莫奈親手種植了大片紫藤，后來這些攀緣植物就慢慢爬滿了格架。遠遠望去，小橋以一道淺淺的弧形橫臥池塘，這便是大名鼎鼎日本小橋了。在花開時節(jié)，紫藤映在水中，色彩十分絢麗。1920年以后，莫奈的藝術創(chuàng)作一次次回歸到這個景點上，使它就成為莫奈藝術世界中的中心主題。

《日本小橋》這一繪畫系列，把一種藝術策略發(fā)展成了一種藝術原則，莫奈用這個原則來對藝術實驗領域進行探索——畫布上的顏料效果，因此直到最后，他還忠實于印象主義繪畫的基本原則。他的晚期繪畫作品的令人著迷之處，即在于他那時一直所致力創(chuàng)造的自由性。同時，莫奈在晚年創(chuàng)作的繪畫數(shù)量，絕對證明了一個80余歲的老人的藝術創(chuàng)造力和身體的持久耐力，簡直令人驚嘆。

正如人們在這里所看到的那樣，這座日本小橋有時好像完全出現(xiàn)在綠蔭中，有時又呈現(xiàn)出生氣勃勃的橘黃色、銹紅色或紫羅蘭色。與莫奈自1899年以來創(chuàng)作的相近繪畫比較，顯示出莫奈使用色彩透視來創(chuàng)造空間深度的印象的方式，還有小橋的弧形賦予構(gòu)圖以一種特殊韻律的方式。

后來在修復花園的時候，這座木橋因年久失修而過于破敗，因此不得不重建，如今的日本小橋是用山毛櫸制成的。

莫奈的花園心臟就是池塘，在原來的基礎上，這個池塘在1901年得到了擴大，那時，因為重新開掘，不得不把很多睡蓮遷走。1904年，莫奈訂購了一大批價格不菲的異國睡蓮，這些睡蓮被分別裝進一個個籃子，然后放進池中，那樣它們才能在池塘底部扎根。這群新種植的睡蓮生長了兩年才開花，供莫奈繪畫。莫奈經(jīng)常在小橋上選擇不同位置來安置畫架，從不同的角度來獲得最佳視野。

莫奈的奉獻，《睡蓮池》（1899）就是一種證明，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在這幅作品中，莫奈一次次回歸到相同的立場，記錄不同的光線環(huán)境和空氣色彩，各種要素的典型結(jié)合支撐著這種構(gòu)圖的特殊效果：一個在不規(guī)則的水平區(qū)域展開的睡蓮群體；懸掛于垂柳枝條上的垂直線，從畫布內(nèi)延伸到畫布外——這些都預示著池塘中的點點倒影。

左右頁圖：1980年，管理部門把莫奈的房子和花園修葺一新，對公眾開放，這座原來的私家花園在四季的花香中，成為各國游客的旅游目的地。

私家花園成為旅游目的地

1926年莫奈去世后，他的兒子米歇爾繼承了日維尼的房子和花園。米歇爾并沒有住在那里，房子與花園由莫奈的繼女布朗歇料理。不幸的是，在二戰(zhàn)后，房子和花園被忽視了，漸漸與世隔絕、湮沒無聞。1966年，米歇爾把這處房地產(chǎn)捐贈給了法蘭西美術學院。

1977年，熱拉爾·范德爾康普被任命為日維尼莫奈房子和花園的管理人，他和他的美國妻子佛羅倫絲一起，為修復莫奈的房子和花園而發(fā)起一場募捐運動。要感謝無數(shù)慷慨的捐贈者，正因為他們的慷慨解囊，才使得莫奈的房子和花園煥然一新。大多數(shù)捐贈者來自美國，其中，美國《讀者文摘》基金會創(chuàng)始人、杰出的藝術資助人萊拉·艾奇遜女士，捐獻了最大一筆資金。

為了恢復莫奈房子與花園的原樣，很多與莫奈同時代的人給予了大力幫助。安德烈·德維勒有幸與以前經(jīng)常被邀請到花園的著名園藝師喬治·特魯福一起，重建了花園，把它恢復成了莫奈在世時的樣子。然而，這一過程幾乎耗費了10年的時間，因為那里所剩下的東西已寥寥無幾了：二戰(zhàn)中，溫室玻璃和房子窗戶都被炸成了碎片；隨著時間的流逝，地板和天花板都腐朽了，一道樓梯則已崩潰；在莫奈的大工作室里，竟然長出了3棵樹，可見其荒蕪的程度。

在各方面的共同努力下，清除了前庭花園中的浮土，找到了原來的地層，種上以前莫奈親手種植的那些花卉品種，對池塘也重新進行了挖掘和清理，古老的家具和日本版畫也得到了復原。

1980年，莫奈的房子和花園正式對公眾開放，管理部門專門開辟了游客區(qū)?；▓@的門票收入用來維護房子和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