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
那是水:
夕陽一縷,悠悠櫓歌,
岸邊停泊著一艘小船。
那是水:
純凈石子,游魚鰭尾,
爹隋女子,船上水手。
全因水而變得寧靜而溫暖,
一抹微笑從你唇邊浮出,那也是水吧?
水的智慧,水的清涼,水的溫柔。
音樂也是水呢,早晨的鋼琴聲,陽光般明麗,纏綿。你在教堂外的石階正坐著,聆聽。遙望遠(yuǎn)海,流動(dòng)著風(fēng)帆。
墻上藤蘿,延伸絲蔓,風(fēng)將她的影子卸在你臉上,便是一朵微笑,蕩漾。
“我心中似乎毫無什么渣滓,透明燭照。對河水,對夕陽,對拉船人同船,皆那么愛著,十分溫暖地愛著……”
一生如此地愛著,水一樣澄靜,水一樣寂寞地愛著。那微笑,是對于美的呼喚。
即便在微笑也被放逐的年月,你依然聽得見窗外樹枝上鳥兒們的振翹,想起端午節(jié)的荷花,杜鵑鳥的啼鳴,想起灘送,想起翠翠。
終于,走到了送別的時(shí)刻。貝多芬的《悲愴》,悠悠然升起。一朵小白花,在樂聲中漂泊,從你身邊流過。
微笑撤去了。
那是水,不再流淌。
一葉。一葉落下,從高高銀杏樹的枝頭。
是打開的扇面。自夏徂冬,上面烙滿了古寺廟香火熏黑的紋縷,和鐘聲留下的碎片,點(diǎn)點(diǎn)滴滴。
一葉。一葉落下,落下并飄遠(yuǎn)。
這便是
流離。
然后便是我,離開了溫暖的家園。
我從庭院中拾起銀杏樹上墜落的葉子,小小扇面上,刻滿了媽媽午夜時(shí)的咳嗽。
一葉。一葉落下,落下并飄遠(yuǎn)。
這便是
流離。
兵荒馬亂的日子,我在北方的一個(gè)小站上等車。一列兵車開過,又一列兵車開過,不停。
小站上的銀杏樹,被風(fēng)刮斷的葉子,紛紛墜落。
我拾起一片,聽不到媽媽午夜時(shí)的咳嗽。
最后一班車尚未來到,深夜的小站上,只有我自己,孤單單地佇立。
一葉,一葉落下,落下并飄遠(yuǎn),
這便是
流離。
茫茫海,汪洋恣肆,波浪起伏,
茫茫霧,鋪天蓋地,一片模糊。
無盡的濤聲,鎖住,鎖住一個(gè)人跡罕至的海角。
垂懸在紫色礁崖的邊上,一問孤零零的小屋。海帶草披覆著屋頂,鵝卵石鑲嵌于矮壁。一片片烏云,垂掛在窗口。
一個(gè)老人在這里居住。
日日夜夜,海浪喧騰,拍打著岸沙,折斷了馬尾松。
潮水漫過來,一點(diǎn)一點(diǎn),由近而遠(yuǎn),這是
誰的腳步?
老人把門打開,探視:
沒有人。
(兒子出海打魚去,歲歲月月,盼不來那熟悉的足音。)
海上撲來的風(fēng),卻從不缺席,陰冷而又潮濕。
世界很大,海很大,屋子很小,
夜夜聽,海之波來來往往的足音,
小屋里住一個(gè)與世隔絕的老人,
貝殼,海鳥,珊瑚枝,馬蹄螺,屋子里一無所有。
而天又下起了雨,
夜很黑。
誰來為老人燃一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