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詩歌的意象派傾向

陳嬡莉

摘要：美國現(xiàn)代派詩人龐德在二十世紀翻譯了大量日本和中國古詩，并深受啟發(fā)，創(chuàng)造了在歐美文壇風靡一時的意象派詩歌。其實在唐代我國詩人李商隱的詩歌已經(jīng)具有這種意象派傾向了，本文試從詩人幾首無題詩入手分析李商隱詩歌的這種意象化傾向。

關鍵詞：歐美意象派；意象；意象派傾向；迭加；跳躍性

龐德意象派詩歌的突出特征

意象派（1912——1922）是本世紀初文壇上一個重要的詩歌流派，它的歷史不長，但在文壇上影響卻很大，它是西方現(xiàn)代詩運動的顯著標志。龐德是美國當代意象派大師與早期領袖，最初他把意象定義為“瞬間呈現(xiàn)的思想與感情的復合體?！?，后來又說“意象是充滿了能量的、包含著各種感情的思想漩渦?！彼J為物象的具體特征可以表達真理的某個瞬間，當詩人成功的抓住了他的直覺，抓住了一個瞬間，就賦予了意象生命。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blake bough.

人群中這些面龐的隱現(xiàn)，

濕漉漉黑黝黝樹枝上的點點花瓣。

——龐德《在地鐵車站》[1]

這是意象派的代表作品，全詩只有兩句。分析詩可以看出詩中只有名詞、形容以及英語中必不可少的冠詞和介詞，沒有動詞和連接詞，英語語法一般較為嚴謹，有完整的主謂賓，這種缺少動詞和連接詞的句法可以算得上英語創(chuàng)作中的創(chuàng)新。詩中“面龐”、“隱現(xiàn)”、“人群”、“花瓣”、“黑黝黝”、“濕漉漉”，這些瞬間捕捉到的意象并置迭加，沒有多余的修飾成分，體現(xiàn)了意象派“絕對不使用任何無益于呈現(xiàn)的詞”的創(chuàng)作原則。作品中的“面龐”就是“花瓣”，二者有機的結(jié)合在了一起，按照正常的英語語法應該有“are like”連接在面龐和花瓣之間，組合的時候作者省略了作為連接的動詞。在這里只將意象并置迭加，似乎邀請讀者共同參與到詩的再創(chuàng)造，留給讀者大量的想象空間。這種意象迭加，避免了明顯的邏輯聯(lián)系，具有跳躍性。通過這首代表詩的分析可以把意象派的詩歌主要特點歸納如下：一采用意象并置迭加的手法；二思維具有跳躍性的特征；三是詩句簡潔，沒有多余的修飾成分。

李商隱無題詩的意象組合特征

提到唐代詩人李商隱，人們自然會立刻想起他那些幽婉深情的《無題》詩，唇舌間自然會誦出“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紅樓隔雨遙相望，珠箔飄燈獨自歸”這類憂傷、執(zhí)著而美麗的詩句。李商隱的詩給人的印象，如春蠶吐絲，纏綿委曲；如紅樓隔雨，凄艷迷離。從古到今，評論界一直認為，李商隱的無題詩意境朦朧，十分難解。元好問在《論詩絕句》中發(fā)出這樣的感慨：“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崩钌屉[詩歌意境難解是和他意象的組合方式有密切聯(lián)系的。意象是構(gòu)建詩歌意境或形象的基本要素，詩人作詩是跟據(jù)不同創(chuàng)作意圖。通過形象思維.對一系列相關意象進行篩選、聯(lián)接來完成的。意象的聯(lián)接方式一般為線性的，或由淺如深，或由先到后，或由靜到動。而李商隱的意象組合常常是無跡無序的，思維具有很強的跳躍性，這也是他詩歌主題給人晦澀難懂感覺的原因之一。他的無題詩通?？亢芏嘁庀蠼M合而成，這些意象并置迭加，而且意象組合常常是非邏輯性的，無連貫的排列，起落無端，來去無憑，特別是詩句與詩句之間，思維具有很強的跳躍性。這些都具有意象派詩歌的傾向。

我們先來看詩人最具盛名的作品：《錦瑟》[2]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全詩的意象：“錦瑟”、“莊生”、“蝴蝶”、“望帝”、“杜鵑”、“滄?！薄ⅰ霸旅鳌?、“藍田玉”。首先看詩句與詩句之間的意象：是跳躍性的，是錯綜復雜的不斷閃現(xiàn)、轉(zhuǎn)換，從一種意象過渡到另一種意象幾乎是“無序無跡”的，詩的意象排列打破了時間的正常順序，呈現(xiàn)出交錯跳躍的特點。首聯(lián)寫“錦瑟”；頷聯(lián)轉(zhuǎn)而寫虛幻朦朧的意象“莊生”迷“蝴蝶”、“春心”托“杜鵑”；頸聯(lián)又有一個大的空間跨越，把讀者引入廣闊的空間，轉(zhuǎn)寫“滄?！?、“月明”、“珠淚”以及“藍田”“美玉生煙”。首聯(lián)、頷聯(lián)、頸聯(lián)之間的意象轉(zhuǎn)換非常大，彼此之間沒有直接聯(lián)系，忽而清早時分的夢蝴蝶，忽而春深時節(jié)的杜鵑哀啼，忽而月夜垂淚，忽而是日暖美玉生煙。這樣一組互不關聯(lián)的場景被糅合在一起，處于一種邏輯跳躍的狀態(tài)。其次，在頸聯(lián)的詩句之內(nèi)，意象又是迭加的關系：“滄海”交待“月明”所處的具體地點，與“珠淚”這個意象迭加構(gòu)成了一幅月夜垂淚的畫面；“藍田日暖玉生煙”一句也和此句有相同的表達效果，用幾個意象構(gòu)成一幅美玉生煙圖，意境幽遠。此外，在最后尾聯(lián)一句作結(jié)全詩，將作者一生的經(jīng)歷，內(nèi)心的感慨、追憶年華都融入到短短的一首詩中，詩句之間大量意象跳躍性羅列，以及詩句中的意象迭加，給整個詩歌增添了一種朦朧迷離的色調(diào)。

又如《無題二首》其一[3]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zhuǎn)蓬。

首聯(lián)的“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的“星辰”、“風”，“畫樓”、“桂堂”，四種意象連接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個具體的環(huán)境；但頷聯(lián)“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采鳳”、“靈犀”，意象變得十分朦朧。首頷聯(lián)間由實景到虛幻的描寫，轉(zhuǎn)換非常之大，而且意象間沒有任何內(nèi)在聯(lián)系，這樣首頷聯(lián)將不相關的形象剪輯在一起，通過意象間跳躍性，構(gòu)成了一種朦朧感。在藝術效果上構(gòu)成了一種類似電影手法蒙太奇的效果。此外，首聯(lián)的具體環(huán)境是由“星辰”、“風”、“畫樓西畔”、“桂堂東”幾個意象迭加，是對具體環(huán)境地點的交待。本詩首頷聯(lián)同《錦瑟》一樣具有意象派詩歌的傾向。

這樣的例子還有《無題》（相見時難別亦難）[4]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關于李商隱無題詩的主題一向爭論頗多，但這首詩一般都接受這是一首以愛情主題的詩。這首詩首頷兩聯(lián)作者選用的是兩組具有殘缺美的意象“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絲盡”、“蠟炬淚干”；頸聯(lián)意象跳躍到“云鬢改”、“月光寒”；尾聯(lián)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又是“蓬山”、“青鳥”這兩個唯美意象。全詩使用幾組殘美意象和唯美意象，構(gòu)成了男女主人公相思離別的哀思和對愛情忠貞不渝的執(zhí)著。

又如《無題四首》其一[5]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

劉郎已恨蓬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總看全詩：第一句來、去意象頗為朦朧。說聲來的許諾只是空言；說聲去，影蹤全無。第二局“月”、“樓”、“鐘”，又交待得十分具體明白。第三句虛寫夢境，寫情人之間的離別。第四句又實寫行動，倉促書信，墨已來不及磨濃。頸聯(lián)是交待屋內(nèi)環(huán)境。尾聯(lián)劉郎、蓬山又是用典，借用典故向情人傳遞心聲，襯托自己的愛情，更顯出一種高貴的格調(diào)和詩意。初一看，本詩句句明暢，幾乎未用典，幾乎未用曲筆，但它忽夢，忽醒，忽而明白，忽而朦朧，虛虛實實的思維轉(zhuǎn)換跳躍連成了本詩的線索。此外頷聯(lián)中“蠟照”、“金翡翠”、“繡芙蓉”幾個意象迭加在一起寫自己的室內(nèi)環(huán)境：夜闌燭照翡翠帳，麝香透過芙蓉被。

通過對上述四首無題詩的淺略分析，可以看出：李商隱詩歌詩句間的意象組合，通常是無序無跡、非邏輯性的，意象的排列具有交錯跳躍的特點；在詩句內(nèi)部常把大量意象并置迭加在一起，構(gòu)成一幅完整的畫面和場景。在李商隱無題組詩中這種情況是非常常見的，在這里就不作一一詳述。

綜上所述，我們把龐德意象派詩歌的突出特點和李商隱無題詩歌的意象組合方式相比較，二者有明顯的共同之處：意向間的組合呈非邏輯性，具有跳躍性傾向；采用意象的迭加、并置手法。這樣的意象組合的效果是給作品造成無限張力，為讀者留下了無盡的想象空間，使詩歌表達意境深遠、耐人尋味，造成一種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表達效果。因此我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早在唐代，李商隱雖然沒有像歐美意象派詩人一樣系統(tǒng)的提出意象派理論，但他的詩歌已經(jīng)明顯具有二十世紀歐美詩歌意象派傾向。

參考文獻：

[1]《意象派詩選》（裘小龍譯）桂林：漓江出版社，1986

[2]《玉溪生詩集箋注》（上）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 P493

[3]《玉溪生詩集箋注》（上）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 P133

[4]《玉溪生詩集箋注》（上）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 P399

[5]《玉溪生詩集箋注》（上）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 P886

[6]《李商隱研究論集》王蒙、劉學鍇主編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