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倫聰明的與魯莽的“講故事會讓我覺得不孤獨”

孟依依

關(guān)于成長，導(dǎo)演蘇倫和監(jiān)制徐崢的想法不謀而合。

兩人合作的《超時空同居》上映后，半個月內(nèi)11次獲票房單日冠軍。蘇倫已經(jīng)講了無數(shù)遍這個故事：2015年，徐崢決定擔任《浪漫滿屋》改編作品的監(jiān)制，蘇倫參與創(chuàng)作。然而改編耗時過長導(dǎo)致前期夭折，原來團隊都走了，走到只剩下蘇倫一個人，“像站在曠野中?！彼龑⒐适峦品?，重新寫了一版劇本給徐崢，在愛情喜劇里加入“超時空”的奇幻元素，在喜劇的外殼下，寫人物的成長。

蘇倫想，也許成長會是自己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的作品主題。“你不覺得人生挺有意思的嗎？就是有一天你遇到了一個挫折，然后大哭了一場。第二天醒來，會覺得也沒什么?！?h3>1.

蘇倫很早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執(zhí)拗，西北人常常使用的一個形容詞叫“楞”，蘇倫有時候會用這個詞形容自己。

2001年，她在中國農(nóng)業(yè)大學讀大一，學的是電子電力工程。有一天和同學在路上走，蘇倫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人生有兩種幸福，一種是面對未知拼命往前跑，一種是在小鎮(zhèn)安逸地感受時間的流逝。如果繼續(xù)學這個，畢業(yè)之后可能回到內(nèi)蒙的電力單位，我忽然覺得我不應(yīng)該是這樣。”二里莊有劇組來拍戲，離農(nóng)大不遠，蘇倫偶然得到一個進組的機會，去向?qū)W校請三個月假，沒能獲準，她退學跑去了劇組。

父親得知她退學后說：“不要退，好嗎？”

“不好?！?/p>

那年蘇倫17歲，在導(dǎo)演馮小剛的《大腕》劇組做助理。2001年，43歲的馮小剛被視為當時中國最成功的商業(yè)電影導(dǎo)演?！洞笸蟆?月13日開機，一周七天，天天拍攝，50天時間一過殺青解散，進入后期制作。

劇組解散了，在劇組格外賣力、被稱為“滿場飛”的蘇倫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裹著農(nóng)大開學時發(fā)的被子待在出租屋里，很長一段時間都在發(fā)呆和自我懷疑?！暗莻€時候沒想那么遠，誰知道劇組倆月拍完了就散了。散了之后自己怎么辦，這些問題是當時沒想的?！?/p>

在接下來和家里聯(lián)系甚少的兩年里，為了不伸手要錢，蘇倫在樂隊擔任貝斯手，一邊各個高校演出，一邊繼續(xù)跑劇組，過著一種吃不上飯但窮開心的生活。

17年后，蘇倫第一部自編自導(dǎo)的電影長片《超時空同居》里有這樣一段情節(jié)：女主角谷小焦在與閨蜜的一頓晚餐中丑態(tài)出盡，回到狹小的出租屋里痛哭，男主角陸鳴拿來一盤花生米和豆干討好她，說兩者一起吃能吃出燒雞味，谷小焦被逗樂了。

“對我來說，它就是一個喜劇和奇幻的外殼，內(nèi)核講的還是悲傷的現(xiàn)實故事。陸鳴和谷小焦在那一刻特別開心，觀眾看得都笑?？墒悄阆?，一個三十多歲嫁不出去的女青年，在現(xiàn)實里那么不如意。陸鳴他那么希望女孩開心，但窮成那樣，只有一顆真心，其實這是挺悲傷的事兒?！碧K倫認為悲傷在于渴望而不得的無奈，但是，“對我來說更動容的，卻是她笑著在說一件悲傷的事情。”

2005年，蘇倫考上中央戲劇學院導(dǎo)演系?！八膹婍椩谟诤芸炷苓m應(yīng)任何環(huán)境，又有專業(yè)能力。”《超時空同居》制片人劉瑞芳不止一次說起蘇倫的“聰明”，她指的是“非常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執(zhí)著地去追求”。

2.

劉瑞芳和蘇倫曾是室友，六人一同租住在一套三居室里，蘇倫后來先搬離了。五六年后，劉瑞芳重新找到蘇倫，她知道徐崢執(zhí)導(dǎo)的第一部電影《人再囧途之泰囧》需要一位執(zhí)行導(dǎo)演，希望蘇倫去爭取這次機會。

在門口見到蘇倫時，劉瑞芳一抬胳膊不小心摁滅了燈，黑暗中蘇倫先大笑起來，說：“這么多年你還是沒變?！?/p>

蘇倫也沒變，她依舊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為手頭有其他的工作和一部有機會上院線的作品，她放棄了劉瑞芳的建議，對于一直想做導(dǎo)演的蘇倫來說，“有一部上院線的作品很重要”。

《泰囧》創(chuàng)造了華語電影的票房紀錄，新人導(dǎo)演徐崢也成為首位票房過十億的導(dǎo)演，影片豆瓣評分保持在7.4。而蘇倫的項目石沉大海。

2014年，電影《港囧》的劇本寫作階段，徐崢又找來，想讓蘇倫做執(zhí)行導(dǎo)演。畢業(yè)后的蘇倫一直接拍廣告片和MV，徐崢偶爾能在旁人口中聽到她的名字。

蘇倫決定參加。一年后《港囧》票房達到16億，蘇倫在業(yè)內(nèi)被更多人知曉。廣告拍攝和《港囧》確實給蘇倫積累了現(xiàn)場經(jīng)驗，她認為這是一個新導(dǎo)演需要具備的，除此之外，“自己去寫一個劇本并拍出來”，意味著掌握更多自由和主動權(quán)。

寫完《超時空同居》的第一版劇本之后，蘇倫又修改了六稿，每天一個人在咖啡店磨稿子，改完拿給徐崢看，再回來改，徐崢說自己一直“折磨”蘇倫?！耙粋€這樣資深前輩的教導(dǎo)，能讓自己少走彎路，其實是很感激的。”

拍攝《港囧》時，她就發(fā)現(xiàn)徐崢是一個“特別斯文”的人，能讓人瞬間安靜下來，以平常心去拍商業(yè)電影。當她覺得問題已經(jīng)大得不得了的時候，徐崢會說“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再來就好了”。

“我以前可能跟他的意見相反，覺得不需要浪費那么久的時間，就可以做一件事情。一路走過來我發(fā)現(xiàn)，其實那些時間是對的?！痹诮邮芘炫刃侣劜稍L時，蘇倫曾經(jīng)這樣說。他們在做電影上有了更多契合點，包括以故事為重，包括關(guān)注小人物的成長。

《超時空同居》最終用了三年完成。在片頭的“故事”一欄，蘇倫放上了徐崢的名字。

“有一點智慧，有點聰明勁，但又有點魯莽，有點什么都不怕?！碧崞鹛K倫所說的那種“楞”，劉瑞芳把兩只手搭成角在腦袋上比劃了兩下，“頭上是有角的，而且是一個鐵的角，那個鐵的角是方形的，頭敢跟鐵門撞那種感覺?！?h3>3.

蘇倫幾次把自己置于危險的境地，比如17歲退學，比如把項目推翻重來，但她很少害怕，總是回答：“還沒發(fā)生的事，想它干嘛。”

《超時空同居》同樣是關(guān)于當下的思考：1999年和2018年的時空在一個房間里交錯，男主角對未來好奇、女主角對過去的幸福生活念念不忘，可以通過房門去1999年和2018年。“最終他們在這個過程中，覺得過去和未來都不重要，現(xiàn)在的自己才是最好的自己?！碧K倫將電影落在此處。

實際上，蘇倫常常表現(xiàn)出對過去的懷念，尤其是講起去世的奶奶。她覺得奶奶是最酷的老太太，對她來說什么事都不是事，很中性，特別樂觀。奶奶在院子里種了兩排花，睡醒之后一推開院門，“院子里有個嘮嘮叨叨的老太太：不許抓蜜蜂，小蜜蜂叮你?！?/p>

1999年，奶奶去世，蘇倫再推開門發(fā)現(xiàn)院子里沒人了。她希望有一扇門，“推開的一瞬間，你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一開門、滿院子陽光，有個老太太在那邊跟你嘮嘮叨叨的。”

這是《超時空同居》的起源，也是她每次面對選擇過去或未來時的答案。

5月14日，《超時空同居》在光線傳媒舉辦發(fā)布會，主持人問了一個問題，如果有兩扇門，回到1999年還是前往2037年，會選擇哪一個？蘇倫仍然選擇了回到1999年。但這一次她給了不同的理由：我很想去1999年看一看，有沒有我塑造的陸鳴這個人物，我想在1999年和陸鳴相遇。

“我其實就想看看，曾經(jīng)自己也是像陸鳴那樣，努力地不停往前走，很陽光很開心。走到現(xiàn)在，覺得那個時候其實更應(yīng)該停下來，享受當時的自己?！庇幸恍┣楦兴叫乃频?，蘇倫給了陸鳴一個好結(jié)局。

“笑著面對生活的時候，內(nèi)心會是悲觀的人嗎？我不知道。只是看著家人笑的時候，我很怕他們消失?！碧K倫說。

采訪當天，她看起來心情不錯，黑色短袖和紅色褲子耷在身上。她坐在放映廳的椅子上，手里捏了一個旋轉(zhuǎn)的陀螺，又配合著攝影師臺上臺下跑。陀螺是《超時空同居》里的重要道具，第一次出現(xiàn)時，陸鳴對谷小焦說“陀螺旋轉(zhuǎn)的時候時間會倒流，見不到的人都能再見面，它會讓一切的美好都留住”；最后一次出現(xiàn)時，陸鳴說“時間往前走，誰也阻止不了”。

4.

蘇倫所有的喜好似乎都圍繞著拍電影：看小說，看人物傳記，或者聽人聊天。她談到自己要成為一個商業(yè)片導(dǎo)演，而對商業(yè)片的定義，“互動”是她的出發(fā)點。蘇倫在意票房，飾演男主角的雷佳音發(fā)過一條微博，寫道：導(dǎo)演告訴我說人家的愛情片有四十幾萬人想看，我演的有四千多人想看，她很焦慮。

那是在4月10日，影片正式宣布定檔，貓眼顯示，想看人數(shù)為4036人。“你用心做了三年的事情，沒人想看，互動失敗了，我會覺得是不是太主觀了，或者自己太自以為是了?！?/p>

蘇倫所謂的互動前提是要很多人走進電影院，被娛樂、被感動，甚至產(chǎn)生一些思考。她喜歡傾聽，也喜歡有物回應(yīng)。

可以追溯到童年——蘇倫長期生活在牧區(qū)，從居住的房子走五六分鐘就是草原，沒有密集溝通的需要，人少，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想象。蘇倫覺得自己情感濃烈，也因此渴望交流?！叭绻芨惺艿剿袧饬业那楦?，卻沒辦法留下來，是孤獨的。”小時候她經(jīng)常給同伴講故事，從書上看到的，或者自己編的。

大一退學前，蘇倫想：可能有人很喜歡這種生活方式和工作，可是我跟這些人講故事，沒有人聽，會覺得我不務(wù)正業(yè)。你做著這件事情，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其實挺擰巴的。

三年前有人問蘇倫，你第一次體會到孤獨是什么時候？她想起小時候和同伴們騎馬玩，玩到夕陽快要下山，將暮未暮，整個世界都是藍的，還剩一條地平線。同伴們都回家了，牛羊回圈，馬也回圈了。忽然間一個人站在曠野里，覺得格外孤獨。

《超時空同居》的最后一場戲，蘇倫實驗性地實拍了一場時光倒流——所有群演順走，兩位主演倒走，再回放出來。在練習和拍攝的將近一周里，陸鳴和谷小焦不斷在街角相遇，陸鳴說“你好好的”，谷小焦說“我好好的，靠自己”。寫完那場戲的臺詞的那一刻蘇倫覺得很難過，她覺得谷小焦又開始孤獨了。而每個人都是面臨這樣的孤獨。

“講故事會讓我覺得不孤獨?！碧K倫好像忽然意識到什么，以一種如釋重負的語氣說，開始拍電影之后慢慢就不覺得了?！叭伺c人的情感，用什么可以保留呢？記憶會褪色，各類情感會被覆蓋，我用影像可以把最珍貴的那刻記下來，賦予它延展的生命。”

電影對于當下的蘇倫來說是惟一能做的事情，她滿足于塑造人物，讓他們活鮮鮮存在，人們看著他們喜怒哀樂而喜怒哀樂。“你知道小的時候，草原嘛，看起來很近的地方其實很遠很遠。有時候太陽照過來，遠遠的地方有個亮點在發(fā)光，可能是一些碎玻璃或者碎鏡子。我就覺得那是一個很神奇的事情，一個人拼命往亮的地方跑去，我要在下山之前跑到亮的地方，然后把那個東西抓住。我覺得那里有小精靈?！?/p>

編輯 翁倩 rwzkstar@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