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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東坡是只椰子(外一篇)

      2018-06-14 21:02:36海雨佛
      四川文學(xué) 2018年6期
      關(guān)鍵詞:椰樹梁先生椰子

      海雨佛

      三年里,并沒有哪只椰子像各種罪名一樣精準地砸中過蘇軾的頭。這真是值得慶幸的一件事,因為老邁的他已經(jīng)承受不住這樣的打壓。即使一只椰子在他的身邊落地,也不會讓他想到“萬有引力”這件事。通常他只是想想子由,朝云;想想黃州,惠州;想想一只蛤蟆如何吞咽陽光,一個心灰之人怎么化成不系之舟。想著想著,就不自覺地擁有了一種“萬有引力”——這引力對萬物有效,包括一只落地的椰子。

      椰子在大地上受傷,蘇軾便在米貴的海南,發(fā)現(xiàn)了最好的食糧。

      一只椰子以一種自甘墮落、自愿破裂的方式為生活窘迫的詩人提供一份甘冽的供養(yǎng)。在我看來,其功德并不亞于遞給釋迦牟尼那碗奶粥的那位牧羊女以及那位牧羊女遞給釋迦牟尼的那碗奶粥。

      蘇軾當(dāng)然不會忘恩,卻偶爾會忘形,他得意地喝著椰汁,喝著喝著,一不小心自己就變成了一只椰子,然后把生命的絢爛擠給海南,滋養(yǎng)出了海南千年文化的盛果。

      而站在一邊的兒子蘇過還很年輕,沒有理會到一只椰子受傷、破裂的幸福。不過他的想法更加有趣:用椰殼給父親做一頂好看的帽子。

      “粗能”的蘇過已經(jīng)開始用心構(gòu)思椰子冠如何制作,盡管他還不清楚自己將要做的這件事的意義:一,父親很開心。這當(dāng)然最重要。二,后果很嚴重。他無意中用自己的孝心和智慧把一種摔到地上的幸福升華為一種頂在頭上的快樂,更為父親蘇軾變成一只椰子提供了一個驚艷的物化標識,然后被夾在中國文化史陳舊端愨的黃頁里,化為一個生鮮另類的標本。直到今天,每當(dāng)我們翻開那一頁,仍然可以感受到一種仰止的高度和一種達觀的態(tài)度在交叉、融合、靈動地跳躍。

      此刻,我坐在椰樹下,等著一只椰子或者一位蘇軾砸中我的頭。我對這種“還沒有發(fā)生的事”感到興奮和恐懼。我渴望一只椰子或者一位蘇軾對我當(dāng)頭一擊,讓我瞬間擁有一種對萬物有效的引力,而不用再依靠深刻的思考和深情的思念培植,不用再借助無敵的才華和無盡的苦難交合。

      然而,這畢竟是小概率事件,我坐了半天,并沒有哪只椰子撞擊我的頭——對于我而言,或者是機緣未到,或者是不合時宜;對于椰子而言,或者是礙于清高,或者是出于不屑。

      我感到失望,同時也慶幸著那些“還沒有發(fā)生的事”還沒有發(fā)生。

      我不一定具備這樣的抗擊打能力,很有可能被砸暈,如果只是想暈的話,喝酒也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我安慰自己說。

      我站立起來,努力站得像椰樹一樣正直,雖然這種非常態(tài)的姿勢并不舒服。然后仰望始終正直的椰樹以及掛在椰樹上的蘇軾。

      我總覺得人在仰望的時候會比平時都要高一些,我為了享受這種“高一些”帶來的快感,所以才愿意時常抬起頭顱。

      顯而易見,此時椰樹比蘇軾高,蘇軾比我高,我比低頭的我高。 而作為我們之中的“最高者”(據(jù)我所知,它還是它們棕櫚科中的最高者),椰樹如何實現(xiàn)自己再“高一些”的意愿呢?

      哦,對,還有天空。為什么我總是忘了天空?它會仰望天空,而且一定會望得個“參橫斗轉(zhuǎn)”,望得個“云散月明”,望得個“天容澄清”。必須解釋一下我用引號把這些詞語制約起來的原因:它們是從蘇軾的詩里采摘出來的,我只是暫時押過來借用一下,還會把它們送回蘇軾的詩里,它們只屬于蘇軾。就像我買來一只椰子,吸干它的汁液,也不表示我擁有它,它只屬于那棵曾經(jīng)孕育它的椰樹。

      只是,我常常低頭看到的是那些散落一地的詞語、椰子和我,一臉茫然,記不清自己的來龍。

      就連蘇軾有時候也會這樣,比如,有時候他會覺得海南才是他的家,而眉州不過是自己的寄寓之所。

      他本該掛在樹上,然后在合時宜的風(fēng)中跌落……

      可是我之所以來到海南并不是為了等椰子砸頭,不是為了仰望,也不是為了制約某些詞語的歸屬。我是來躲霾的,順便也看看海南的蘇軾和蘇軾的海南。

      我分不清瘴和霾的區(qū)別,感覺它們應(yīng)該是一丘之貉。我的故鄉(xiāng)被“霾沒”了,我不想被終生“霾沒”在已被“霾沒”的故鄉(xiāng),我想讓自己可以像蛤蟆吞咽陽光一樣自由地吞咽空氣,即使達不到蘇軾所說的辟谷之效,至少也能有幾天正常的呼吸。去哪里躲?我聽到蘇軾在海南說:無甚瘴也。我經(jīng)受不住這赤裸裸的誘惑。所以,我才會來到蘇軾的海南,并遭遇海南的蘇軾。

      是時候夸贊一下海南的空氣了。來到它的地盤取悅它并不為過,更重要的是它本身可愛,的確值得一說:海南的空氣,嗯,就像蘇軾的詩和戀人的手。

      它輕輕地撫摸我的肺腑,侵入我的魂魄。我卻用手去撫摸眼前的第三者——一棵椰樹,并妄想聽到它的心聲,感知它的脈搏。為了減輕這種移情別戀的負罪感,我還為自己找到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這空氣的生成,也有椰子樹的功勞,就像海南文化的生長,也有蘇軾的功德。

      其實,蘇軾在變成一只椰子之前,也撫摸過一棵椰樹,并對其“心懷不軌”。

      那時候他剛貶謫到海南,在路上他感覺自己恐怕將老死此地,所以來到這里打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做一口棺材。最合適的材料當(dāng)然是椰樹,因為它正直,它寬厚,它的高度容得下先生的高度。椰樹是智慧的,它用鮮美的椰汁對蘇軾進行賄賂。當(dāng)蘇軾生命的藝術(shù)和藝術(shù)的生命得到了一種別樣的潤澤時,便再也想不起砍伐和死亡那些爛事兒。甚至傻傻地在椰樹下擺出了一個“剪刀手”的造型,順手剪去了內(nèi)心的惶然和悲戚,于是整個海南回蕩著一個快樂的聲音:耶!這些“耶”就在海南扎根,木質(zhì)化,長成新的椰樹,結(jié)出新的椰子和另一些蘇東坡。

      當(dāng)我貪婪的撫摸著椰樹的時候,有人路過,好奇地問我在摸什么。我說:摸一種聲音,一種快樂的聲音。他呲牙一笑,然后沖我伸出了一個“剪刀手”:耶!接著轉(zhuǎn)身就走,又小聲嘟囔了一句:神經(jīng)病。

      聽他的前一句,我猜測他應(yīng)該是知音。聽他的后一句,我斷定他一定是知己。

      可是,別走,我還沒說完呢,我還摸到了一種“莫嫌瓊雷隔云海”的豁達和“豈與窮達共存亡”的超脫……

      而我的這位知音加知己匆匆用他的“剪刀手”剪斷了我的糾纏和我們之間的緣分。閃身走進了“東坡書院”。

      “東坡書院”,就在椰子林下。這符合物以類聚的道理。

      當(dāng)然,我更喜歡它原來的名字:“載酒堂”。取義“載酒問字”,來求教的人都應(yīng)該帶著酒來。

      在這里,千年前,經(jīng)常上演著宋朝版的——我有故事,你有酒嗎?

      我有酒,椰子酒,我想聽先生的故事。于是,下面的對話便理所當(dāng)然地刻進了我生命的竹簡。

      雨佛:這是先生喜歡喝的椰子酒,故事呢?

      蘇軾:大家都想聽朝云,你也一樣吧。

      雨佛:不,聽愛情我心會疼。我想聽友情,比如先生和章惇。

      蘇軾:為什么不聽聽軍使張中?在海南多虧他照顧。他因為對我太好,結(jié)果被當(dāng)權(quán)者知道,遭受貶謫致死,他的死我是有責(zé)任的。

      雨佛:不用自責(zé),一位熱血的軍人在閉塞的海島,用生命的代價溫暖了一個宋代,我相信他內(nèi)心是榮光的、情愿的。不過先生所說的那位當(dāng)權(quán)者就是您昔日最好的朋友章惇吧?

      蘇軾:你要不要聽聽子由?

      雨佛:子由現(xiàn)在被貶謫雷州了吧?這應(yīng)該也是您的朋友章惇所為吧?

      蘇軾:看來你是個拗相公,想必也是個不合時宜的。也許你自己覺得遭遇了某種背叛,不過人怕的不是被貶謫,而是自我貶謫。背負只會囚框靈魂,放下才能提升精神。

      雨佛:您知道嗎?不久之后,這位章子厚也會被貶謫到雷州,這就是報應(yīng)。

      蘇軾: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惟有醉時真,空洞了無疑。

      于是,我醉了。一個自我貶謫者醉于載酒堂,成為一個載酒客,一個把椰子和歲月藏在肝腸里醞釀成心事的人。

      畢竟我還放不下。我的醉眼在蘇軾的周圍總能看到章惇以及章惇那雙紅眼,不停地向他投擲著石頭一樣的罪名。

      蘇軾字子瞻,就被流放儋州,蘇轍字子由,就被流放雷州,僅僅因為字形接近,好玩兒。朝堂上的章惇一定為自己的文人機智而得意,而不會顧忌千年后一個后生為此脊背發(fā)涼,發(fā)“章惇不惇,子厚不厚”的感嘆。真不知道蘇軾這個曾經(jīng)最好的朋友在掌權(quán)之后怎么會對他如此刻薄。是政治伐異?是心存妒忌?或者另有玄機?

      在對話中我聽出了先生的責(zé)備,不想讓我干預(yù)他們兩人之間的恩怨。

      也許,我作為并不完全知情的第三者,根本沒有權(quán)利對其中的任何一方施行道德審判。更不應(yīng)該穿越時空,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先知的樣子對一段歷史公案做出無聊的劇透。

      好吧,那就讓我想想章惇的好處:如果沒有他執(zhí)著的排擠就沒有蘇軾人生的豐滿,就連蘇軾自己也說,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章惇的促狹還促進了海南文化的遼闊,讓這個當(dāng)時蠻荒之地的人們獲得了暫時的相對的教育公平。是的,短短三年時間,蘇軾就在這天涯海角培養(yǎng)出了海南歷史上第一個舉人姜唐佐和第一個進士符確,以及一大批的才子俊杰。蘇軾也在此幾乎耗干了他所有的心血。

      也許,文化在分娩的時候,難免有陣痛,怎么也鎮(zhèn)不住的劇痛;難免會流血,怎么也止不住的熱血。

      恍惚中,我聽到有人說:椰子冠做好了!說這話的應(yīng)該是蘇過。

      蘇東坡和兒子蘇過的詩集中各有一首同韻的《椰子冠》。相傳蘇軾的小兒子蘇過以“純孝”著稱于世。在蘇東坡貶居嶺海六七年,年老體弱,物質(zhì)和文化環(huán)境都無比低劣,二十多歲蘇過遠別妻小,“獨奉先生以往來”,對于父親的飲食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對父親的性格和精神世界體察入微。知道父親喜歡新鮮,總是變著法兒讓父親的生活和心靈獲得更多的愉快。他記起父親在京城做高官的一件趣事:弄出一種帽檐很短的奇異高帽戴上,赴宴出入,誰想一下竟流行開來,士大夫、學(xué)者們爭相仿效,一時成為京城時尚。蘇過就用椰子殼制出一種帽子——椰子冠,父親很是欣賞……

      蘇軾戴上這頂短檐高屋、形狀怪異的椰子冠,也就完成了他變成一只椰子的最后一個步驟。蘇軾一生中擁有太多的帽子,而這頂是他最喜歡的——我這“半個配軍頭”有了它的保護,再也不怕“斷送老頭皮”了。

      其實,再硬的椰子也經(jīng)不起石頭一樣的罪名連續(xù)地砸,早晚會被砸破。只不過蘇軾在被砸破之前,早將這人生看破。

      天教日飲欲全絲,美酒生林不待儀。

      自漉疏巾邀醉客,更將空殼付冠師。

      規(guī)摹簡古人爭看,簪導(dǎo)輕安發(fā)不知。

      更著短檐高屋帽,東坡何事不違時。

      他分明在對圍觀的人樂呵呵地說:瞧,戴上這頂奇絕的帽子,我是不是就更像一只不合時宜的椰子?

      對于這樣的椰子,我怎么還能讓筆閑著!盡管,在蘇軾面前動筆是一件極其輕浮的事,我還是無恥地勉強寫出有關(guān)它的簡介:質(zhì)地堅硬、腹中飽滿、內(nèi)心柔軟,把人世賦予他的苦難統(tǒng)統(tǒng)接納,醞釀成了醇厚的風(fēng)味、豪邁的氣質(zhì)、奇絕的詩文。其特點,甘,溫,飲之易醉。別名,樹頭酒。

      于是,我更醉了。

      醒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地上,正摟著一棵椰樹,樹上掛滿了椰子,也掛著蘇軾和我。

      樹上低頭俯視的我和抬頭仰望的我對望著,彼此憐憫著,惺惺相惜著。椰子和蘇軾則成了安靜的旁觀者。

      幾個人結(jié)伴從我的身邊走過,其中有個人指著我對身邊的人說:看,這就是那位“摸音者”,呵呵。

      這次,我什么也沒說。當(dāng)我用目光送走這位“知音者”時,風(fēng)卻為我送來一場太陽雨。

      太陽和雨各司其職,互不干涉,在此刻,把最好的它們賜予我,并示現(xiàn)給我:人生,也有風(fēng)雨也有晴。這,才是我的《定風(fēng)波》。

      那么,歸去。

      我走了幾步,聽到身后“噗通”的一聲,應(yīng)該是一只椰子落地了。

      我,沒有回頭。只擺出一個傻傻的“剪刀手”的造型,輕說了聲:耶。順手剪去了我的依戀和不舍,而任由我的那聲“耶”落在海南大地上,扎根,木質(zhì)化,長成新的椰樹,結(jié)出新的椰子和另一些我。

      我要離開海南,去尋找我的心安之所。

      我知道,我的每一次離開、尋找,其實都是一種跌落。

      梁瘋子種樹

      從陰冷的清崇陵地宮中走出,又在火熱的夏日下站立良久,一寒一曝,這種炎涼的轉(zhuǎn)換就如同我所經(jīng)歷的世態(tài)。通常面對這種情形,我總是想方設(shè)法把自己從親歷者的狀態(tài)脫離,站在一個觀照者的角度去審視和思考。幸好崇陵有樹,我急忙走在樹蔭下,接受它的庇護。

      這是一棵松樹。它不像我,無論面對烈日還是風(fēng)雨,它都不懂退縮,只一味傻傻立著。

      使命感會讓人有所擔(dān)當(dāng),樹也不例外。它顯然不認為自己和伙伴們僅僅是在庇蔭一座陵墓。從它英挺的身姿可以看出它把自己當(dāng)做了這個王朝最后的守護者。

      它是倔強的,明知自己無法阻擋時光的流逝,卻始終不愿承認它所能守住的只是這個王朝投射在歷史長河中的一道背影。

      我沖著眼前的這棵樹抱拳,除了稱謝,也為這份難得的執(zhí)著敬佩。

      它卻自顧自地照看著它的領(lǐng)土。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與這位理想主義者直接進行深層次的精神交流,便順延著它的目光去照看那個屬于它們的時代,并想從此找到一個切入點、一個共同的話題來套近乎。

      我的思緒主動搭訕的是它的種植者——梁鼎芬先生。應(yīng)該說沒有梁鼎芬先生,這里就不會有這么多的樹,偌大的皇陵就會淪為一座荒冢。

      得知這些當(dāng)然不是我為游覽崇陵做的功課。事實上知道清末有個梁鼎芬,是源于一個很有意思的愛情故事,而梁鼎芬不過是這個故事里可憐的配角。后來我翻閱了與此相關(guān)的大量資料,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孤陋寡聞。

      原來這位梁鼎芬先生是晚清非常重要的幾個文化人物之一,更是赫赫有名的一代帝師。而那個愛情故事歷史上也確有其事:有個叫文廷式的人是梁先生的好朋友,梁先生凡事都喜歡和這個人商量,自己外出照顧不到家時,還把夫人托付給他。結(jié)果這位文廷式居然暗渡陳倉,后來干脆和梁夫人明目張膽地過起了夫妻生活。而面對這些,梁先生居然也聽之任之。

      我想這樣一個公案之所以被作者演繹成一段贊頌浪漫的愛情沖破了封建禮教枷鎖的故事,是因為有些歷史學(xué)者推測文廷式和梁夫人很可能從小就青梅竹馬,由于種種原因沒能結(jié)合,內(nèi)心的情愫卻始終未散,后來在梁家偶遇,屬于舊情復(fù)發(fā)。更有甚者認為由于梁先生和那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一樣都屬于性無能者,夫人的紅杏出墻當(dāng)然在所難免。

      如果說前者尚屬于浪漫的臆測,后者就完全是惡毒的誹謗了。

      我想,對待一個歷史事件和人物的判斷不應(yīng)當(dāng)脫離那個時代,如果我們僅用今天的性愛意識去衡量古人的道德標準,后人又該怎樣評價我們?我們又怎能夠確定今是而昨非?更何況關(guān)于梁先生性無能的推斷完全是無中生有,一些學(xué)者已對此做了考證和辯駁,這里就不再多說,更不必多說。

      但是整個事件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自由和倫理的搏斗、愛情和友情的角逐,這也正是我感興趣的主要原因。或許我是個守舊的人吧,總覺得文廷式這人不夠地道,無論如何他都辜負了一個朋友對他的信任!而相比之下梁鼎芬先生的所作所為更讓人欽佩,面對朋友和愛妻的雙重背叛,他選擇的不是仇視是默默的祝之以福,不是報復(fù)是暗暗地還之以德。

      有例為證:

      很多年以后,那位前梁夫人剩下自己孤身一人,窮困潦倒時,不得已又找到了梁鼎芬。梁先生公服著身,待之以禮。為了避免別人說“閑話”,把所有的大門都打開,讓自己的廳堂像自己的心胸一樣坦蕩。得知對方的困境時,他二話不說,轉(zhuǎn)身走入內(nèi)室,出來時手捧一杯熱茶,放在桌上,抱拳離開。那女人端起茶杯,發(fā)現(xiàn)杯底壓著梁先生大半生的積蓄——一張皺巴巴的三千兩的銀票!

      女人手一哆嗦,水有點燙。燙沒燙著她的心?

      那女人有沒有后悔自己當(dāng)初的選擇,我們不得而知。而看著女人伶仃的身影漸漸遠去時,躲在一邊的梁先生又會是怎樣的眼神?。??

      那樣的眼神想想都讓人覺得酸悲;那樣的胸懷想想都讓人覺得自卑。

      這個故事于我而言,最大的價值就在于讓我了解到那個時代還有像梁鼎芬先生這樣的人,他遭遇背叛,卻從不說關(guān)于此事的哪怕一句怨言和關(guān)于朋友、妻子的一句壞話,而是選擇了一種高貴的沉默。這種沉默告訴我們什么叫純爺們兒。這種沉默還具備了一種穿越時空的力量,贏得了后世的尊重,至少讓我這樣一個后生一生都愿意用先生兩個字來稱呼他。不因別的,用我們老百姓的話說:就為這個人有良心。

      當(dāng)然,他不僅面對背叛的朋友和妻子如此,面對一個即將崩塌、甚至已經(jīng)崩塌的王朝亦如此。

      青史作證,我眼前的這棵青松亦可作證!

      當(dāng)時做為遜位的條件之一,民國政府負責(zé)完成清崇陵的建造。而在契約中大清一方認為皇陵上種樹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因此疏忽了種樹這一條款。民國政府官員合同在手自然不會再為一個已經(jīng)結(jié)束的王朝的一座墳來浪費資金。這時的他們板起面孔做起了守信者,義正辭嚴地成為了具有契約精神的人。

      沒辦法,堂堂皇陵光禿禿的沒有一棵樹雖不成體統(tǒng),但是整個王朝都完蛋了,誰還在乎墳頭有沒有樹?

      有人在乎,至少還有一個人在乎,這個人就是梁鼎芬。

      梁鼎芬為官正直清廉,靠他自己的錢來完成如此巨大的工程根本不可能。也許他的錢只夠買一輛驢車和幾十只酒壇。于是每當(dāng)冬季來臨,雪花飄落時,總有人看到一位老者趕著一輛驢車,出現(xiàn)在崇陵與京城之間的路上。

      車上載著的幾十只酒壇子不時因為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驢子蹄下打著滑,鼻里打著突突。老人回望一眼光禿禿的崇陵,長嘆一聲,伸出凍紅的雙手,接著飄落的雪花,喃喃著說:這次還要靠你了。

      雪當(dāng)然不會只落在老人的手心,也落在他花白的發(fā)辮上,讓花白漸成純白。有些則落在那些沒有封口的酒壇里,和先一步靜靜聚在那兒的雪會合,揣度著自己的價值,打聽著自己的去向。

      京城到了,清朝遺老的朱門一扇扇地被叩響,這位老人不停地抱拳作揖,說明這是從崇陵運來的雪,讓對方花錢來買,他要用這錢來種樹,好給“光緒帝”遮風(fēng)擋雨。有些人憑著僅存的良知被老人所感動,拿出一些錢來。有些人則認為這是無理取鬧,拒不出錢。這時這位剛剛還彬彬有禮的長者,瞬間就會發(fā)飆,跳腳破口大罵,引來不少圍觀者的紛紛議論、指手劃腳。其中有得知梁先生是為了給崇陵種樹才如此做派,就也附和他指責(zé)對方,連驢子都不甘寂寞地大叫起來,朱門周圍頓時圍得水泄不通。遺老們都知道這位素有梁瘋子的“美譽”,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無奈之下也只好拿出錢來“破財消災(zāi)”。然后罵一聲瘋子,像送瘟神一樣把他送走,關(guān)上大宅門,落個清靜。

      這時,酒壇里的雪都化了,是被一種通透的溫暖所感化的。他們隨便將其倒在深深庭院的竹根、梅下,卻不料想受此滋潤的梅花來年竟格外香艷、精神,竹子也分外清直、挺拔。

      盡管揚長而去的先生的袍子里裝滿了銀子,卻仍施施然地甩出兩袖的清風(fēng)。他才不會介意“梁瘋子”這樣的稱呼。我們不妨來看看這位瘋子的一些瘋事。

      中法戰(zhàn)爭時,李鴻章委曲求和,梁先生以六品編修竟彈劾一品大員六大可殺之罪,反被降職問罪,隨即辭官出京,這才給了文廷式可乘之機。

      光緒三十二年,被張之洞舉薦入京,又當(dāng)面彈劾慈禧晚期寵臣,指斥慶親王奕劻受賄,同時還彈劾直隸總督袁世凱,說他“權(quán)謀邁眾,城府阻深,能陷人又能用人,自得奕劻之助,其權(quán)威遂為我朝二百年來滿、漢疆臣所未有,引用私黨,布滿要津”,連張之洞都嚇了一身冷汗,怕被其牽連,結(jié)果,再次被貶。為此在崇陵種樹期間,遭袁世凱派刺客刺殺復(fù)仇,匕首逼胸,梁先生毫無懼色,慷慨陳詞,竟然感動刺客自行逃遁去了。隆裕和光緒合葬那年,大門要閉時,一個老頭一瘸一拐突然沖進地宮,眾人連忙將其拖出,原來是梁先生要以身殉葬。后來他還命家人在陵寢不遠處,買了片地,作為自己的墳冢。

      最有意思的要數(shù)他和章太炎先生的趣事。章太炎先生一代狂人、大儒,罵慈禧、罵光緒、罵孫中山、罵袁世凱、罵蔣介石,他們都對他無可奈何。一次和梁先生辯論,梁先生認為章先生的言論是忤逆不道,二話不講,命人扒掉褲子,揍了再說。據(jù)說后來,章太炎先生雖然辯才天下無人能敵,一聽說梁先生來了,立即“高掛免戰(zhàn)牌”。這里與其說是狂人和瘋子的較量,不如說是兩種文化觀念的沖突。當(dāng)兩種文化發(fā)生沖突時,至少有一種文化在疼,就像梁先生打白的手掌和章先生被揍紅的屁股。哈哈。

      這些驚世駭俗的事真是瘋子才做得出來的瘋事;這些合理守節(jié)的事居然成了瘋子做的瘋事。其實也不足為奇:身處一個扭曲、怪異的時代,你秉持原則,或者正常一點反而會被稱為瘋子。

      也許我們該詛咒那個時代,應(yīng)該去拆掉那個時代的舊建筑。卻不知為何,在新的社會生態(tài)正搭建時,看到在舊的搖搖欲墜的社會瓦礫中的苦苦支撐者,我們還是忍不住想要去扶持一把。常常是這樣,那個舊建筑越可恨,那幾根苦撐的朽木在自己的心中就越可敬。

      有人會說,一個新時代就要來了,到了見風(fēng)使舵的時候,你還在堅守自己陳舊的信念,這應(yīng)該算食古不化吧。我卻以為,如果歷史的進程中只有順應(yīng)者的鼓噪和吶喊,而缺乏堅守者的沉默和長嘆,又何來的壯闊波瀾?正是有了后者,篇篇青史才不會淪為腐朽發(fā)霉的一堆故紙,從而散發(fā)出流傳千古的芬芳;正是有了梁先生這樣的人,棵棵青松才不會淪為偏居一隅的一片頑木,從而樹立起萬年不倒的豐碑。

      一定有一些東西可以無視朝代的更迭,新舊的替換,始終能撩動人的心弦。比如其中最難做到、也最易流傳的是這個“忠”字。無論到了哪個時代,忠于自己的友情、愛情、操守、職責(zé)等等,所贏得的尊重都會超越這個時代。

      時間會剝離諸如政治立場之類的一切雜質(zhì),最后只剩下文化良知在歷史長河中綿長地延伸,直達道德之本、天地之根。遠的不說,我們還可以看到與先生幾乎同時的辜鴻銘用流利的英語怒罵時翹起的小辮和王國維以疲憊的身軀跳湖時翻動的青衫。

      正是有了他們,讓我們對一個可恨的時代有了幾分可敬的念懷。

      所以今天的我站在樹下觀望時,仿佛就能看到春來時先生的驢車載滿樹苗,一次次地向崇陵進發(fā)。當(dāng)逶迤的小路上留下的蹄印和車轍被揚塵涂畫得模糊漫漶時,滴落在歷史畫板上的忠誠和堅韌反而愈發(fā)地清晰深長。

      于是,崇陵綠起來了。

      于是,我站在了樹蔭下。

      我想先生樹起的不只是一棵棵青松,還有正直和良知。而樹蔭庇護的也不止是崇陵,還有一個在茫然中迷失并企圖逃避的我,以及無數(shù)個和我有同樣感受的后生。

      但是,先生畢竟去了。

      據(jù)史料記載,先生的墓就在崇陵的附近。此時的我再也無法在樹蔭下逃避。不想打聽,僅憑著感覺向忠良走去。

      或許是高估了自己對忠良辨識的嗅覺,或許是自己迷失太久,忠良對自己產(chǎn)生了一種疏離和陌生感,又或許是荒草掩蓋了萎縮的忠良所在,我怎么也找不到那座孤獨的墳冢。越走就越彷徨,感覺自己成了卡夫卡筆下《城堡》里的那個年輕人,明知道城堡存在,可就是無法靠近和進入。又像是自己一直困在一座城堡中,急著擺脫,卻找不到離開的門。一圈旋風(fēng)在我身邊打轉(zhuǎn),它心懷不軌,自己迷失了方向,還想把我也給轉(zhuǎn)暈。

      這時手機響了,是一起游崇陵的朋友找不到我,著急了。

      看來這次沒時間了,心想:可能是機緣未到吧。

      坐在回去的車上,心里空落落的。

      人就是這樣,總說自己沒有時間,時間就在“沒有時間”的苦笑中流逝了;總說機緣未到,機緣就在“機緣未到”的嘆息里消失了。于是在苦笑和嘆息中荒廢了自己的人生。

      回頭再看一眼崇陵的青松,心里暗暗發(fā)愿:如能再來,不會再找任何借口,一定要尋到先生的墳冢,拜一拜。最好能給先生的墳邊種一棵樹,給自己的人生和先生的墳冢增一點綠意和生機,讓它作為忠良的標識,順便也給將來茫然迷失的后生指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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