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鎮(zhèn)舊事

烏鎮(zhèn)發(fā)布

閱讀烏鎮(zhèn)歷史，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現(xiàn)象，近現(xiàn)代，烏鎮(zhèn)人走出小鎮(zhèn)、走向上海、走到全國而成名成家的特別多，而且一個人闖出去了，隨之帶動一批人，形成一個傳幫帶的好傳統(tǒng)。單從茅盾的表叔盧學溥開始，由他帶出了茅盾，而在茅盾影響下，又帶出了沈澤民、孔另境、王會悟等。烏鎮(zhèn)冶坊主沈和甫是個儒商，在他的支持帶動下，湯國梨毅然走出烏鎮(zhèn)，走向大上海，成就一代詩人。

在烏鎮(zhèn)西柵重建的江南園林水居，建有孔另境紀念館，與茅盾紀念堂、沈澤民紀念館、王會悟紀念館比鄰，館中展示了孔另境的生平事跡?？琢砭常┒芊蛉丝椎聸b胞弟。1925年，畢業(yè)于上海大學中文系，同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琢砭吃缒晖渡砀锩鼌⒓颖狈?，在魯迅和茅盾等人的影響下，積極投身新文化運動，1949年后，致力于新文化教育工作，成為一代文學家、出版家和文史學家?？琢砭骋簧巫我郧?，積極獻身革命，曾幾次坐牢，歷經(jīng)坎坷，從不屈服，被譽為“中國一代知識分子追求真理的代表”。

從“長房長孫讀書難”到“出奔上?！?/h3>

據(jù)孔另境長女孔海珠《霜重色愈濃·孔另境》一書中介紹，孔氏在烏鎮(zhèn)繁衍生息了幾百年，到孔子第七十二世孫孔憲廷為太學生，曾被封奉政大夫，其獨子孔慶增（1832—1922），即是孔另境的曾祖父。孔慶增授同知銜，賞戴藍翎。雖曾為官，仍以釀酒為業(yè)，頗愛風雅，性喜琴棋書畫。秉性剛直，孝敬父母，勤儉持家，喜種花木，同治十一年（1872），一手建造了占地10畝的庸園，俗稱孔家花園。以90高齡無疾壽終在自己的花園里。

孔慶增的長子孔繁麟，即是孔另境的祖父，授五品銜，中書科中書，自幼秉承庭訓，刻苦自勵，創(chuàng)立造燭之業(yè)，為官、經(jīng)商之余，堅持讀書寫字，與有書法同好的沈雁冰祖父沈恩培是世交，因交好而又結親，是沈雁冰與孔德址四五歲時定親的長輩。

到了孔另境的父親孔祥生（1873—1939）時，烏鎮(zhèn)孔家由盛轉衰?？紫樯仟氉樱诎床焓菇?jīng)歷銜，但不求上進，曾經(jīng)營南北貨等店鋪，皆因管理不善而倒閉。死后，3年之內(nèi)家產(chǎn)也因抵債而迅速敗光?？琢砭吃鴮戇^《一幅放恣的面影——為父親的周年祭作》一文，寫出了對父親既恨又愛的復雜感情?？紫樯奚蚴蟿t出自詩禮舊家，性格賢惠而懦弱，年僅48歲就早逝，她生了8個子女，只有3個幸存。

孔另境在家排行老六，小名阿六，由于前面幾個孩子早夭，成了家里的長房長孫，深得曾祖父、祖父的喜愛。而同時，生在這樣的舊式家庭，孔另境的求學生涯也極為不易。孔另境進烏鎮(zhèn)植材小學讀書都是瞞著祖父的，小學畢業(yè)后，想離開家鄉(xiāng)到嘉興第二中學讀書，可是，他的祖父極為頑固，對于后輩的教育，認為除了四書五經(jīng)之外，其他什么教科書沒必要再讀，堅決反對孔另境外出讀書。

孔另境只好求助于姐姐孔德沚和姐夫沈雁冰，為此，沈雁冰與孔另境的祖父開展長達幾個月的“筆戰(zhàn)”，孔另境最終獲得了進中學的機會。

孔另境到了嘉興二中讀書，便如飛出籠子的鳥兒，在時代的感召下，積極參加茅盾、沈澤民等領導的“新桐鄉(xiāng)青年社”活動。1922年，孔另境因帶頭鬧學潮被迫停學，祖父要求回家鄉(xiāng)從商繼承祖業(yè)，作為長孫的孔另境卻不愿株守家園，想到上海讀大學，但祖父不同意，又幸得姐夫沈雁冰的幫助，祖父只得退讓，孔家這個長房長孫才得到學費進入上海大學讀書。

走出小鎮(zhèn)，出奔上海，是孔另境人生的一個大轉折，為后來成為著名作家、出版家、文史學家創(chuàng)造了客觀條件。如果不去上海，最多也就是小鎮(zhèn)上一個有錢的商人，斷不會在中國新文化史上留下多少痕跡。

四次坐牢，百折不撓

翻開中國新文化運動的歷史大書，桐鄉(xiāng)烏鎮(zhèn)人書寫的內(nèi)容占了不小的篇幅，可能是茅盾、沈澤民的名氣太大了，某種程度上忽略了對孔另境的了解與研究?？琢砭呈窃缙谕渡砀锩?、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的進步知識分子，積極投身風起云涌的新文化運動，不斷追求真理，為中國進步文化教育事業(yè)獻出了畢生的精力。

孔另境曾有4次在不同時期坐牢的經(jīng)歷。1972年含冤去世。7年后，他的冤案得以平反昭雪。

孔另境作為作家、出版家和文史學家，留下了許多著作，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書寫了精彩的一頁。孔另境寫作的高峰期是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20世紀30年代初就出版了散文、小說集《斧聲集》《秋窗集》等。孔另境寫作基本上在45歲以前，之后，作品很少，再以后幾乎是空白，一生中大多數(shù)時間是在編輯出版的崗位上盡責盡力，“為他人作嫁衣裳”。

魯迅的“私淑弟子”

孔另境20歲起發(fā)表作品《促男女同校之同學的注意》，始用“另境”筆名，以后孔另境成為他的常用名。一生積極投身于新文化運動，其中對他影響最大的兩個人，一個是茅盾，一個是魯迅。

茅盾是孔另境的姐夫，關系自然密切。而與魯迅的關系，則開始于1931年孔另境在天津被警察局逮捕，后經(jīng)魯迅托許壽裳、湯爾和與北平行營張學良說情獲釋開始的?？琢砭硨懙摹段业挠洃洝芬晃?，詳細記載了與魯迅先生的交往，也可看出魯迅先生對孔另境的影響之深，最后成為文學事業(yè)上的同道者。1931年冬天孔另境回到上海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訪魯迅。從此以后，就常常去看魯迅。而魯迅先生對孔另境也是關愛的。

有一段時間，孔另境處于失業(yè)狀態(tài)，為了維持生活，湊集許多熟人的信編一冊《現(xiàn)代作家書簡》，要魯迅寫一個序，作用是容易賣錢，魯迅先生馬上就答應了，果然生活書店很快接受了，而且書印出來后銷路很好，孔另境也因此獲得了編輯費。后來，孔另境擴充了魯迅的《小說舊聞鈔》，編成《中國小說史料》。

在魯迅、茅盾等人的影響下，孔另境為新文化的傳揚做了不少工作?？琢砭吵Ｕf：“魯迅是我平生最敬仰人。”

1936年魯迅在上海去世，孔另境協(xié)助辦理喪事。他又接連在《立報·言林》上刊載《讀魯迅文札記》20篇，成為學習魯迅作品的先聲。他以繼承魯迅、學習魯迅為人生目標，文風也酷似魯迅，自稱自己是魯迅的“私淑弟子”。

庸園興衰人事非

在烏鎮(zhèn)東柵財神灣，曾經(jīng)有一座有名的江南私家花園——庸園，俗稱“孔家花園”?；▓@是孔另境的曾祖父孔慶增一手創(chuàng)建，是他一生的心血與夢想。

孔另境有一篇《庸園劫灰錄》的回憶文章，當年，孔慶增以釀造起家，素喜風雅，購地數(shù)十畝，前筑住宅三進，里面造釀酒場10余間屋，另外10多畝空地作為菜圃，并種植花卉，又筑亭鑿池，種植果樹，養(yǎng)殖金魚。后來，又籌資專門請?zhí)K州工匠，精心營建，花去數(shù)千兩銀子，打造了一座有山有水、有亭有榭，竹林、山石相依，假山與樓相連的孔家花園。假山上最高處可眺望全鎮(zhèn)景色，望得見鎮(zhèn)北分水墩，而山亭之外是一個大菜圃。

庸園筑成，轟動一時，聲名大振，在烏鎮(zhèn)這樣偏僻的小鎮(zhèn)上，尤其難得。鎮(zhèn)上人士和附近鄉(xiāng)鎮(zhèn)的人都拉了熟人請求一游?？准覜Q定開放幾個月任大家來游賞。

年幼的孔另境是孔家長房長孫，深得祖父喜愛，和弟弟孔令杰常常隨祖父在花園里游玩。祖父告誡他們，要好好珍惜這座園林，“這許多花木都幾十年了，尤其外邊池旁的幾百棵黃楊，這是頂難長大的樹，你看它們現(xiàn)在高過屋脊了，是頂值錢的樹，你們都要好好去培養(yǎng)?！?/p>

然而，這座園林還是漸漸荒蕪，父親把祖父傳下來的一份財產(chǎn)敗完?？箲?zhàn)爆發(fā)，這座六七十年的園子，被日本鬼子的炸彈全毀了。10多年沒有回家鄉(xiāng)的孔另境正寓居上海，突然聽到日軍焚燒烏鎮(zhèn)的消息，兩天一夜，“把一條青鎮(zhèn)精華的東街完全焚毀”，先生極為心痛。是《俄的記憶》一書中最感人的篇章之一。

2012年11月的某一天，我們幾個尋訪者無意間走進了傳說中的“孔家花園”。推開一扇小門，是一間普通的民居，主人是一位老太太許兆年，她自我介紹說是孔家祥字輩三房孔祥云的妻子，18歲嫁入孔家，在這里住了70多年，90歲，小小的個子，卻神清氣爽，思維清晰。

一次次劫難，花園早就名存實亡了。如今，老太太依然堅守在這個園子里。前幾年烏鎮(zhèn)旅游開發(fā)，曾經(jīng)動員老太太把這老屋出讓，老太太不合得，就這樣固執(zhí)地堅守著她久遠的過往。

（節(jié)選自《鳥鎮(zhèn)人物》，題目為編者所加，感謝孔明珠先生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