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朵蓮花的相逢

@侯 麗

在我們家鄉(xiāng)公安，有水的地方就有荷，而水特別多，多到出門即是水。行路劃船，推窗臨湖，枕邊聽濤，村莊都被水圍著。水中有蓮，泥中有藕，就跟田中有草一樣，沒什么可驚奇的。蓮荷在這里生長了多少年，已不可考。但兩千多年前屈原的詩中就有它的身影：“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茍余情其信芳！”春秋戰(zhàn)國時的三四月間，想必跟現(xiàn)在也一樣吧！當薺菜花鋪滿田間地頭的時候，小荷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鉆出了水面。迎著暖暖的春風，羞怯地晃動起尖尖的角。有碧綠，也有深紅，誰見誰憐。隨著天氣轉(zhuǎn)暖，慢慢展開成一片片圓盤似的荷葉，湖塘溝渠中便撐起了一把把翠綠的小傘，或浮在水面，或挺立水中。在這個時節(jié)，順著荷尖的方向探下去，便會摳到一根潔白如玉的藕腸子，形似簪子，也稱藕簪。若不是親眼所見，誰會相信這水面之下，烏泥之中，會有如此潔白可口之物。

等到藕簪悄悄長成小藕模樣的時候，荷花便打苞出水了，這是最美的季節(jié)，在我們這里，形容十八歲的姑娘叫“荷花才出水”。想想荷花剛剛綻放的樣子不正像一個個含羞俏麗的村姑么？含苞欲放，唇齒輕露，千嬌百媚。開了，白蓮白得圣潔天真，紅蓮紅得爛漫熱情，一朵一個性格，一株一個美姿。接著一晃到了盛夏時節(jié)，所有水澤的荷花開始怒放，單瓣的，重瓣的，紅的，粉紅的，白的，還有黃的。

我最喜歡的是紅蓮，那個氣勢，真的是把水鄉(xiāng)的夏日整個兒激越起來了。平時單調(diào)無聲的水面，就像舞動起千萬匹綢緞，燃燒著蓬蓬的火焰。這也是水鄉(xiāng)大地的一種情懷吧！空氣中充盈著那從水中升起的濃烈清香，搖蕩著水中仙子的卓絕風姿?！敖犹焐徣~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這陣勢，就是水鄉(xiāng)年年夏日的誘惑。若是清晨，薄霧繚繞，支支蓮花帶露，在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更加如夢似幻，仿佛天上的瑤池。到了雨天，聽雨打蓮葉珠玉聲稠，心境又不同了。等云開日出，荷葉上的水珠晶瑩透亮，四處滾動。有青蛙在上面呱叫，蜻蜓在萼中歇腳。風吹過湖上，花枝曼舞，花香彌漫，蒲葦涌動，水鳥歡唱。因這蓮花，夏天變得絢爛嬌艷，活色生香……

我小時候，因曾經(jīng)的溺水經(jīng)歷，又是個女孩，父母總是禁止我向水靠近，但我又是如此喜歡水，喜歡盛夏時下湖去摘荷花，摘花瓣掉落后藏在花葉間的成熟的蓮蓬。蓮蓬撿嫩的吃，蓮芯不苦，跟蓮子一樣，清甜清甜的。蔡家的志雄哥哥在一年的暑假就幫我圓了這個夢想。志雄哥哥是村里最帥的小伙，媽媽提起爸爸年輕時的帥氣常常用“就像村里的志雄一樣”來形容，我們常常互換書看，他也因此了解了我的心愿。他家承包著村里最大的湖種藕。那天他駕上一葉輕舟，載我入藕花深處。船在湖中穿行，荷葉田田，蓮花妍妍，那青翠的蓮蓬在風中招搖，志雄哥哥給我摘來荷葉，做成荷葉帽戴在我頭上。我坐在船頭，眼睛還不斷掃描著湖中哪朵荷花最美，哪個蓮蓬最大。發(fā)現(xiàn)一個，用手指著，志雄哥哥便搖了船直奔目標，幫我摘蓮蓬，也幫我摘喜歡的蓮花，而我只管吃著清甜的蓮子，只管看美麗的荷花……“鳥語歌中亂，蓮香笑里飄”，少女的懵懂心事就在水棹聲里輕輕漾開，慢慢散去。那天，從正午到日暮，直到把滿湖的荷花賞遍，直到蓮蓬把肚皮撐圓，我們才興盡而回。多年后，我的夢中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滿湖的荷花和撐船的少年。

（選自《水鄉(xiāng)小記》）

【賞讀借鑒】

公安，在水一方，依傍洞庭，坐擁長江。有水則靈出，一方水土一方人。水鄉(xiāng)人以水為畦，以水為歌。自然的生態(tài)孕育了文化的心態(tài)。明代公安三袁，心手合一，性靈為詩，續(xù)上古楚文化之血脈，將“性靈”一派高掛文壇。侯麗作為一方文化的發(fā)掘者，守護著祖先的遺產(chǎn)，將“性靈”文脈承傳下來。她筆下風情萬種的荷，千嬌百態(tài)的蓮，搖舉著靈動的文字，將縷縷荷香、濃濃鄉(xiāng)情、美美詩意交給生機勃勃又澄明透徹的水鄉(xiāng)，讓人們凝視故土生態(tài)，傳承故鄉(xiāng)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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