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警事之四十六

魏煒

劉旭正帶著兩名輔警在社區(qū)里進行安全檢查，忽然接到林所長的電話，讓他趕緊到孫胖子家去，說是街道辦的吳主任帶著人在那里工作，遇到了武力抗擊，所里也正派人趕赴現(xiàn)場呢。劉旭應了一聲，帶著輔警就往現(xiàn)場趕。

他想不明白：孫胖子怎么跟吳主任他們干上了？

孫胖子，大名孫維東，可是慧覺寺村里的名人。他的出名，在于他對各種政策法律規(guī)章制度的了解，甚至比相應的工作人員還了解。村民們遇到難辦的事，經(jīng)常找他來幫忙，他也很樂意出頭兒去講。有的工作人員講不過他，事情辦成了，人家自然就感激他了，給他好處費不說，還幫他揚名，他的名也就越來越響了。但他只是嘴上功夫，從來不會動手啊，這回怎么就武力抗擊了呢？

孫胖子的家就在慧覺寺村東口，旁邊有戶人家拆遷走了，房子已經(jīng)扒掉，但垃圾還沒運走，顯得極亂。幾個街道的人正站在垃圾堆上，沖著孫胖子家門口喊著什么。吳主任和兩名科長堵在門口，沖里面喊著：“孫維東，你老實點兒，把刀放下！對抗政府，沒你好果子吃！”

他們見劉旭帶著兩名輔警過來，就讓開了門。吳主任說：“他敢武力抗擊政府行為，膽子也太大了，快把他抓起來！”劉旭走進門，就聽孫孫維東大喊道：“別進我家門！進來我先捅了你！”只見孫維東站在門里，手里攥著把菜刀，眼睛紅著，身子還在輕輕地顫抖著。劉旭問他：“怎么著，你還想砍我咋的？”孫維東說：“劉警官，這事兒不關你，你也管不了，快閃開吧。”劉旭回身關上院門：“行了，這院里就咱倆了。你也知道，我是這片兒的片兒警，你這樣子，怎么能不關我的事兒呢？有什么話，跟我說個明白吧。我先聽明白，再想想該怎么辦。”

孫維東說：“沒他們這么欺負人的！我家的煤，他們憑什么拉走啊？那是我花錢買來的，是屬于我的私有財產(chǎn)，只有我自己能處置，他們想收走，那不是搶劫嗎？我就不讓他們搶！”

劉旭皺緊了眉頭，但很快就明白了。城市里霧霾嚴重，整天灰蒙蒙的，市民們意見很大。政府采取強力措施治理霧霾，其中很重要的一項舉措，就是煤改電。像慧覺寺這樣的平房社區(qū)，冬季取暖全靠煤，原本是家家戶戶一個小鍋爐的，冬天里一燒，煙霧彌漫，自然是煤改電的重點，都給換成了電燒鍋爐，政府掏了大部分的款子，個人只掏少部分，老百姓們都很贊成，一直沒出啥問題，他也就沒怎么在意。誰知道又出了這么個岔子。

慧覺寺社區(qū)的居民燒慣了煤，年年燒暖氣，都會打出富裕來，多買一兩噸，放在煤棚子里，反正也沒過期這一說。他探頭往孫胖子家的煤棚子看了看，果然看到里面有一大堆煤呢。他就問道：“他們說怎么收??？”

孫維東氣鼓鼓地說：“怎么收？白收！”

劉旭暗暗地想，這確實過分了些。不管怎么說，這煤也是老百姓自己花錢買來的，你說收就收，還一點兒補償不給，確實差了點兒意思。他安慰孫維東道：“你等會兒，我問問吳主任是不是這么回事兒?！睂O維東說：“你隨便問，我要有半句瞎話，你把我抓起來，我半個不字都不會說?！?/p>

劉旭從院里出來，吳主任驚訝地問：“你沒把他抓起來呀？”劉旭說：“我憑什么抓他呀？”吳主任說：“他暴力對抗政府，妨礙我們工作?！眲⑿裾f：“那得先看你們工作合不合法呀。”吳主任瞪起了眼睛：“什么，你說我們的工作不合法？”劉旭問他：“那我問問你，咱們收人家的煤，是白收嗎？給多少補貼??？”吳主任說：“這是區(qū)政府下達的命令，不許在轄區(qū)里見到煤。我們在遵照區(qū)領導的指示工作，這就不合法啦？你這個同志，還有沒有立場？你是不是要配合政府部門工作的？我給你們所長打電話！”

劉旭提高了聲音，問道：“我正在了解情況，你應該如實跟我說。我問你，你們收人家的煤，到底有沒有補貼？”吳主任不理他，掏出手機，扭臉就去給林潤打電話了。

劉旭只好又回到院子里，對孫維東說：“行啦，老孫，你就別較勁了。他們這也是上面布置的工作。不收你家的煤，他們也交不了差。你們這么對峙下去，后果很難預料。你真把人砍傷了，你就得進去。為這一兩噸煤，不值得。”

孫維東說：“劉警官，我真不服氣呀。這煤是我買的，他憑啥說收走就收走？我就不讓他收！劉警官，這里沒你的事，你真是早走開的好。他們要收煤，就先收了我的命！”

劉旭正想再勸勸他，這時，手機響了，掏出來一看，是林所長打來的。他剛一接聽，林潤就問他：“劉旭，怎么回事兒啊？吳主任對咱們的工作很不滿意啊?！眲⑿癜咽虑橹v了一遍。林潤說：“不管怎么說，吳主任他們也是在執(zhí)行區(qū)里的命令，是在工作，不能讓孫維東暴力阻礙。你先把孫維東控制住。不然，我先處分你！”

劉旭把手機遞給孫維東，生氣地說：“你跟我們所長解釋吧！”孫維東接過電話，剛跟林潤說了兩句，劉旭看他分神的工夫，劈手在他腕子上一剁，菜刀掉到了地上，他忙著用腳踩住，同時對院門外喊道：“快來——”

外邊的人聞訊后迅速沖進來，把孫維東控制住了。孫維東罵開了劉旭：“劉警官，你下黑手！”劉旭說：“老孫，這也是我的工作呀。你拿著刀比劃來比劃去的，總不是個事兒啊?！?/p>

民警們連拉帶拽，把孫維東拉上警車，帶回了派出所。

但是，這算什么呢？啥都不算！兩個小時后，放了孫維東。

半個小時后，孫維東又回到了派出所，報案來了。原來，就在他被帶回派出所的工夫，吳主任帶人把他家的煤給收走了。孫維東那哪兒干呀，要求報案、抓盜竊犯。值班副所長出面解釋，孫維東不聽，還跟那兒又吵又鬧的。林潤又跟孫維東談，孫維東還是不聽。這時，劉旭推門進來，對林潤說：“林所，我跟他說兩句吧。”

林潤還沒說話，孫維東先不干了：“我不跟你說！你要是不把我的菜刀奪走，他們誰敢進門，我先把他們給劈了！”劉旭笑著說：“你要真把人給劈了，還能在這兒坐著？我還跟你談個屁呀！你給個痛快話，跟不跟我說話？要不說，后悔了別怪我！”孫維東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但倔強地說：“就五分鐘！”劉旭說：“一分鐘就得！”

林潤趕忙脫身出來。

一分鐘很快就過去了，調(diào)解室的門開了，孫維東從里面走出來，笑著對劉旭說：“劉警官，等我忙過這陣兒，請你吃飯啊?！眲⑿裾f：“飯不能太簡單，得有海鮮?！睂O維東說：“沒問題。只要你敢去，我就敢點?！眲⑿窬托Γ骸拔矣惺裁床桓业难?。”孫維東大步流星地走了。

這一幕讓守在旁邊辦公室的林潤大呼意外。他喊住劉旭：“哎，你快跟我說說，你們說的啥？那孫胖子就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你怎么幾句話就把他打發(fā)走了？”劉旭說：“我就跟他說了一句話：在這兒折騰沒用。他就走了。”林潤才不信呢?？伤徽撛趺磫?，劉旭就是不肯說，他也沒辦法啦。

傍晚，甄曉玲給劉旭打來電話，急切地問他：“你沒事兒吧？”劉旭倒給問蒙了：“沒事兒啊。怎么啦？”甄曉玲說，她剛下班回來，就聽到了劉旭勇奪菜刀的事，心里記掛著他呢，趕忙打電話來問問。劉旭輕描淡寫地說，不就是把菜刀嘛，小菜一碟。甄曉玲卻說：“你等著，我這就來看你！”

半個小時后，甄曉玲見到了劉旭。她上上下下打量著劉旭，看到他真沒事兒，反倒笑了。劉旭迷惑地問她：“你笑啥？”甄曉玲一本正經(jīng)地說：“原先吧，我就以為你這人挺好的。上回你在大雨里看著下水道口，我又覺得你挺正的。這回，我才知道你原來還挺勇敢的。面對著菜刀能沖上去的，畢竟是有膽量的?！?/p>

劉旭擺擺手說：“別夸我了。我快找不著北了?！?/p>

甄曉玲忽然又說道：“我聽說孫胖子下午又找你們鬧去了，副所長和林所長都沒說動他，你就跟他說了一分鐘，他就走了，你跟他說什么啦？”

劉旭愕然：“打住打住。你先告訴我，你這哪兒來的消息呀？”甄曉玲卻詭秘地笑笑說：“這你不用管。趕緊回答我的問題。”劉旭說：“呃，看來是有內(nèi)線啊。他們都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都沒告訴他們，居然繞到你這兒來了?！闭鐣粤岷鋈痪咀×怂亩洌骸澳阏f不說？”

劉旭說：“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一定要保密。不然，這事兒就不好辦了，我就做蠟啦?！闭鐣粤狳c頭應了。劉旭這才說：“孫胖子這不為了那兩噸煤的事兒沒完沒了嗎？可我們又不能去抓吳主任啊，這就兩頭兒受氣啦。正的不成，那就來歪的吧。我進去跟孫胖子說，你家那棚子要是放著煤，那就是個煤棚子，拆遷占地的時候就按個棚子算，給你補償兩三千塊錢就不錯了。你要是改建成住人的，放個沙發(fā)放個床，那價兒可就不一樣了。明白了沒？孫胖子又不傻，當時就明白了。那樣拿到的錢，可比這兩噸煤的錢多了去了?！?/p>

甄曉玲愕然：“這招兒你都想得出來？”

劉旭說：“這也不是啥新鮮招兒。等到拆遷的時候，我就是不說，到時候他也會這么干。我只是把時間提前了。”

甄曉玲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早點兒跟我媽說了這招兒，我們家拆遷的時候沒準兒還能多拿幾萬呢。后悔了吧，傻了吧？”劉旭還沒說話，甄曉玲就跳起身來：“走，陪我看電影去。這么好的夜晚，別耽誤了！”

她拉著劉旭就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