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安經常笑稱自己是個“玩泥巴的”,但在黃土高原30多年的科研洗練,讓他成長為享譽國際的土壤物理學家、中國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研究員、西北農林科技大學教授。
邵明安的“土”是出了名的。他夏天最常穿的是各種會議發(fā)的文化衫;實在有正式場合,“李寧”運動背心外頭隨便套一件襯衣就坐下開會;爬了一上午山,回來坐在水泥臺階上啃西瓜;再加上那一口鄉(xiāng)音濃重的湖南普通話,誰也想不到,這個人竟然是個科學家。
這種“土”也根植于他的靈魂之中。2017年11月,邵明安從中科院學部主席團執(zhí)行主席白春禮手中接過了院士證書,成為建國以來土壤物理領域唯一的一名中科院院士。
“你看,這里面現(xiàn)在都是清水。”邵明安掀開大鐵桶的“鍋蓋”,臉上露出了笑容,看起來有幾分小得意。這里是位于陜西榆林的中科院水利部水土保持研究所神木侵蝕與環(huán)境試驗站,在旁邊的山坡上,實驗人員設置了收集地表徑流的儀器,分析當?shù)厮帘3值那闆r。
試驗站所處的神木縣六道溝小流域,是黃河粗沙的主要來源地。這里雖地處毛烏素沙漠邊緣,水蝕風蝕復合強烈的侵蝕中心,但滿眼藍天、凈土、碧水、青山的景象,與人們印象中的黃土高原大相徑庭。
但2001年邵明安初次到來的時候卻完全是另一番情景,這里地處偏遠,交通不便,人煙稀少,春秋風大,冬季寒冷,夏天酷熱,水土流失嚴重,生活環(huán)境更是異常艱苦。
試驗站2007年掛牌前,只有一座破敗的老房子,但邵明安還是每年要來10次左右,即使后來年過花甲,他也堅持每年在野外試驗站住上一段時間。駐站時,他清晨5點就上山采集樣本,8點下山指導學生分析數(shù)據(jù),下午4點再上山,天黑后才回來。7平方公里的小流域,他走了不知多少遍。
“科研不能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他這樣給學生打氣,也勉勵自己心無旁騖地工作。
功夫不負有心人。邵明安指導的研究生在神木站所做的相關研究工作構成了黃土高原土壤干層研究及土壤水分植被承載力模型的重要數(shù)據(jù)來源,部分成果獲得2008年國家科技進步獎二等獎,2017 年中國土壤學會科技一等獎,對提高還林還草效能、恢復我國干旱半干旱地區(qū)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和加快“美麗中國”建設意義重大。
邵明安的這份“執(zhí)拗”,從他的青年時代已經顯現(xiàn)出來。
1983年9月,邵明安開始從事“黃土區(qū)植物根系吸收土壤水分的數(shù)學模型和土壤水分有效性動力學”相關研究,為精確測量小麥根系在不同供水條件下的生長狀況,他索性住進了溫室,白天進行試驗,晚上分析數(shù)據(jù)。
有一次,邵明安半夜驚醒發(fā)現(xiàn)外面下雨了,連忙冒雨將遮雨棚推到實驗土柱上,由于當時供電設施簡陋,380伏的電源插頭裸露在地上,漏電的插頭把他彈出2米多遠?!爱敃r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他被電擊。他醒來后,強忍著痛,把遮雨棚徹底蓋好,才回到住處?!敝锌圃旱乩碣Y源所所長葛全勝說。
上世紀90年代初,邵明安赴美國愛荷華州立科技大學攻讀博士,剛一去導師羅伯特·霍頓教授就給了他一個長期沒有解決的土壤物理難題,邵明安苦苦奮戰(zhàn)了3個月,終于將那個難題求解了出來,讓導師刮目相看。
可不久后的物理化學課考試中,邵明安只拿了59分。他擔心地去找老師,老師告訴他,班級平均成績只有30多分。但邵明安堅稱,59分在中國是不及格的分數(shù),要求重考。兩人爭論一個多小時后,他才發(fā)現(xiàn)這門課滿分只有60分,而邵明安獲得了唯一的A+。靠著這股拼勁,邵明安利用兩年零九個月就拿到了博士學位,做出了諸多理論突破,發(fā)表了10多篇論文。
畢業(yè)時,霍頓教授問邵明安打算去哪里工作,他只回答了兩個字:“回國?!彼倪x擇不但源于初心,也因為一份語重心長的囑托。1994年,時任中科院院長周光召到美國參加會議,其間與邵明安碰面,鼓勵他:“回到黃土高原去,回到大西北,那里大有可為。”
1996年5月13日,邵明安博士論文答辯的第二天,就帶著行李返回了祖國,就連學位證都是后來從美國寄回來的。“我雖然是研究土壤水分的,但我對祖國的感情沒有一絲水分。”回國的20多年里,邵明安始終用行動踐行著這個諾言。
邵明安特別喜歡跟學生在一起,“只要能把知識傳遞給學生,我的心里就會非常高興?!?/p>
他至今承擔著中國科學院大學“土壤物理學”的教學工作,即使在擔任水保所所長期間,他也堅持每周跨越1000多公里,從陜西楊凌趕去北京為研究生上課,并親自批改作業(yè)。
2017年4月,邵明安通宵達旦給博士生修改論文,連夜高強度腦力勞動,加上早年落下的心臟病,他在地下車庫突發(fā)心臟驟停陷入昏迷,已經發(fā)動的車與多輛車相撞,最終撞上墻壁被逼停,才沒有導致更大的事故。
2017年9月,正在住院的邵明安受邀給新生作入學報告,特地向醫(yī)生請了兩小時假趕回地理資源所。兩個小時下來,學生們情緒高漲,和邵明安有很多互動,但是他們不知道他身上還掛著沉重的監(jiān)測儀器,直到返回醫(yī)院他才敢露出疲憊。
“邵老師對學生實在是太好了?!敝锌圃旱乩碣Y源所助理研究員王嬌由衷地感慨,這么多年下來,即使學生們畢業(yè)去了很遠的地方,平時也不常聯(lián)系,但遇到任何需要幫忙的事情,老師從不會說一個“不”字?!拔覀冊趪饨o老師發(fā)短信,即使是半夜,他從來都是第一時間回復?!?/p>
不過,對于自己的事,邵明安卻沒有那么上心。
他對簡樸的生活甘之如飴。車馬勞頓了一天,他拒絕住縣城的賓館,非要連夜趕回試驗站睡覺,“假裝自己老當益壯”;在地攤上買10塊錢3件的襯衣,他穿得很歡,后來老伴不讓他買了,他還說這“剝奪了我的一大樂趣”。
還有次,學生在他家里書柜上看到一本舊書,一打開竟然發(fā)現(xiàn)一張2000多元的90年代存款單。原來那是當年某項成果獲得的獎勵,這筆“巨款”被他隨手夾在書里,一忘就是20年。
不過,他從未忘記自己的使命。幾十年來,邵明安的足跡遍布了整個大西北,從清晨走到日暮,從青絲走到白發(fā),從毛頭小子,變成了大科學家。
可當別人說起他的成績時,他卻又嚴肅起來:“黃土變綠、黃河變清不是某一個人的功勞,水土保持工作是一項接力工作,我們得一代代地接力下去,綠水青山才能真正變成金山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