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8年4月8日,“遷徙的包豪斯:設計生活(Bauhaus Imaginisita: Moving Away)”展覽在新落成的中國美術學院中國國際設計博物館開展,該活動為“Bauhaus Imaginista”全球巡展拉開了序幕?!癇auhaus Imaginista”至今仍難以找到一個恰當的中文譯法,這一名稱不僅指涉包豪斯本身,更強調了包豪斯能夠在國際上引發(fā)共鳴的巨大潛能,聚焦包豪斯學派所提出的種種構想,以及日后對上述理論構想所做的各種闡釋和轉譯。
關鍵詞:包豪斯 遷徙 現代主義
啟動展“遷徙的包豪斯:設計生活”分為四大板塊:“包豪斯”“包豪斯在俄羅斯”“印度的設計教育”“包豪斯在中國”,分別敘述了包豪斯自身的歷史,以及包豪斯理念在俄羅斯、印度與中國的傳播與接受。此次展覽探討的是包豪斯以社會為導向的設計爭論是如何介入不同時期、不同地域這一問題,展覽強調包豪斯在不同國家跨文化背景之下的接受和傳播,重點探討包豪斯在世界范圍內的“遷徙”之路,希望為包豪斯這一動態(tài)文化提供一些方向性思考。
包豪斯理念在中國
早在1929年,日本教師齋藤佳三到國立杭州藝術??茖W校(現中國美術學院),開始教授有關現代設計的基礎課程。齋藤佳三曾于1923年由日本政府公派前往歐洲考察德國設計教育,其間先后調查了德國22所工藝學校,包括到魏瑪包豪斯大學參觀,拜會瓦西里·康定斯基、保羅·克利等包豪斯教員。齋藤佳三以追求“總體藝術”為目標,在國立杭州藝術專科學校執(zhí)教至1930年。20世紀30年代起,以張光宇為代表的中國現代設計先驅們也開始積極地介紹包豪斯的設計理念,為現代設計在中國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1942年,上海圣約翰大學成立建筑工程系(現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畢業(yè)于哈佛大學設計研究生院的黃作燊擔任系主任,任職期間大量學習并參考了包豪斯的教學模式,增加了與包豪斯“基礎課程”相似的“建筑繪畫”課程,此課程奠定了圣約翰大學建筑系的基礎教學體系。在該課程的作業(yè)“形式與材質”中,學生通過對不同抽象材料的比對,以理解形式和材質二者不可分割的關系。同時,圣約翰大學還減少了素描、色彩等純美術課程的比例,并且取消了古典柱式的渲染練習。
更為重要的是,黃作燊還受到了格羅皮烏斯所倡導的“整體建筑觀”的影響:現代主義強調設計教育、建筑教育要直接面向社會,直接關注時代的變化與發(fā)展。黃作燊批判“布扎”的教育是精英式的培養(yǎng)模式,培養(yǎng)的是“為藝術而藝術”的建筑人才,而缺乏對社會現實需求的回應,他明確主張學生要關心社會,關注時代的需要。黃作燊與其同事鼓勵學生關注普通平民住宅,強調學生們必須介入社會,進行調查研究。這種社會主義傾向與包豪斯的主張有著明顯的關聯性。
在現代主義設計教育的訓練下,圣約翰大學建筑系學生的作業(yè)開始明顯受到包豪斯的影響。1949年后,黃作燊很少參與建筑實踐,但由黃作燊及其學生設計的山東中等職業(yè)技術學校校舍使用大量的玻璃材料,體現出現代主義的樣式。1952年后,圣約翰大學建筑系并入同濟大學建筑系,黃作燊將他的探索、思考與設計教育方法傳入同濟大學,并持續(xù)產生影響。
20世紀40年代,黃作燊通過格羅皮烏斯,聘請了格氏昔日的助手理查德·鮑立克擔任圣約翰大學室內設計與都市計劃教授。理查德·鮑立克曾在德紹包豪斯工作,1933年前往上海,成立室內設計事務所“現代家庭”,后在圣約翰大學擔任教授,1949年離開中國。自1942年起,理查德·鮑立克一直在圣約翰大學思考著城市規(guī)劃的相關問題。1945年,他成為“大上海規(guī)劃委員會”成員,并在1948年就任主任一職。他始終相信,以包豪斯為代表的現代精神必然促進社會走向進步。鮑立克1946年在上海工務局所做的《大上海之改建》演講較為清晰地體現了他的這種理念。他批判了20世紀30年代上海的江灣市政中心的規(guī)劃脫離了對于制度、勞動力、區(qū)域位置的考察。他以美國建筑師艾利爾·沙里寧的“有機疏散”理念和“大倫敦計劃”為參考,將現代主義的城市規(guī)劃理念帶入上海,在此前上海都市規(guī)劃基礎上進入新階段?!按笊虾R?guī)劃委員會”根據上海水路的自然條件以及基礎設施建設的情況,在1946年至1949年間制定了三個方案。1949年后,該計劃被終止,上海的城市規(guī)劃轉而被莫斯科的“緊湊型城市”理念所取代。盡管如此,自1933年至1949年的16年間,理查德·鮑立克在上海這座500萬人口的遠東第一大城市里積累了豐富的城市規(guī)劃經驗和知識,為其在東德的第三段職業(yè)生涯奠定了良好的基礎。1949年10月,鮑立克回到了東德,很快便拿到了柏林斯大林大街的規(guī)劃項目,并成為東德重要的城市規(guī)劃設計師之一。
20世紀40年代,受到包豪斯及現代主義設計運動影響的設計師們也積極爭取在中國建造出更多現代主義樣式的建筑。1948年,格羅皮烏斯及其建筑事務所TAC設計了由中華基督教聯合董事會籌建的華東大學項目,該學校計劃由圣約翰、之江和東吳三所學校合并而成,選址于滬西的虹橋機場舊址。曾在上海圣約翰大學就讀的貝聿銘也參與了該方案的設計工作。此項目呈現出現代主義設計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相結合的風格特點。雖然該方案最終未實施,但在1952年,設在紐約的“亞洲基督教大學聯合董事會”決定在臺灣建立東海大學,在格羅皮烏斯的推薦下,貝聿銘聯合王大閎、陳其寬完成了東海大學校園的設計,此建筑也成為了臺灣地區(qū)知名的校園建筑之一。
與此同時,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也受到了包豪斯等現代主義建筑流派的影響。20世紀30年代,梁思成便設計建造了帶有明顯國際主義、現代主義樣式的北京大學學生宿舍。20世紀40年代,梁思成的視野繼續(xù)拓展,逐漸接受了現代主義的基本理念——批量化生產的住宅房屋,并開始關注如何將工業(yè)化的體系運用至更大尺度的城市規(guī)劃上。1945年,林徽因在研究中國古建筑的《中國營造學社匯刊》上發(fā)表《現代住宅設計的參考》,這篇相對突兀的文章足以說明當時梁思成與林徽因夫婦對現代建筑發(fā)展趨勢的關注,同時也體現了他們在戰(zhàn)后所關注的民生問題,以及對戰(zhàn)后重建的期盼。包豪斯等現代主義設計理念影響梁思成的例證出現在其給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的信中。1945年,梁思成致信梅貽琦,傳統(tǒng)的“布扎”教學體系已經不能滿足建筑設計教育的現實需求,建議清華大學按照格羅皮烏斯所開創(chuàng)的包豪斯的教學模式開設清華大學建筑系。之后,梁思成頻繁使用“體形環(huán)境”這一名詞,這個詞與包豪斯所倡導的“總體藝術”有密切關系。他們認為,從房間內的一把椅子,到房間的內飾,再到住宅建筑,乃至住宅間的相互關系,直至街道、社區(qū)、城市的設計應當是統(tǒng)一的整體。清華大學建筑系建立之初,不僅邀請了高莊等人擔任實踐課程的教師,還開設了鍛煉學生抽象感知與材料感知的基礎課程。今天已很難查到1949年之前清華大學建筑系的學生作業(yè),但是從學生后來的自我批判中可以看到,當時學生們有關抽象練習的基礎課程,與包豪斯的基礎教學體系已經十分相似。
20世紀50年代起,建筑界展開了對于現代主義的批評與爭論,以梁思成為代表的知識分子在公開發(fā)表的檢查中徹底否定了自己過去的信念和經歷。1951年,梁思成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文章《我為誰服務了二十余年》,批駁自己創(chuàng)辦的清華大學建筑系的培養(yǎng)模式,以及歐洲的“立體派”“構成派”“功能派”等現代主義設計思想,成為中國這一時期設計風格轉變的重要標志。1952年,我國以蘇聯“專才模式”為模板大規(guī)模調整了全國高等學校的院系設置。4月,梁思成連續(xù)發(fā)表文章,批判了“國際式”“現代式”的“方塊玻璃匣子”建筑,以及清華大學建筑系的“抽象圖案”課程。隨即,“形式主義”相關的課程都在清華大學內被徹底清除。1956年,中國建筑界展開了對于中國建筑現代性問題的爭論。隨著這場討論在1957年終結,現代主義設計思想及實踐逐漸式微。
1978年,以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北京)與廣州美術學院(廣州)為代表的院校,率先引進了日本的“三大構成”課程,此時,設計教育才開始重提包豪斯。包豪斯作為一個全新的概念開始重新被設計界所了解。直至2012年,中國美術學院(杭州)以引進包豪斯及歐洲現代設計收藏為契機,成立了包豪斯研究院,旨在通過學術研究、教育推廣等方式開啟和發(fā)掘包豪斯在當代設計中的價值。中國美術學院包豪斯研究院曾多次策劃重要展覽,其中包括2013年于中國國家博物館展出的“作為啟蒙的設計——中國國際設計博物館包豪斯藏品展”。包豪斯研究院的成立,使得中國設計界與包豪斯建立起了新的關聯。
包豪斯與俄羅斯的密切關系
俄國的先鋒派對德國包豪斯的設計理念產生重要影響。位于莫斯科的呼捷馬斯設計與建筑學院(1920年至1930年)是一間富有傳奇色彩的現代藝術學校,尤其在20世紀20年代一度成為至上主義、構成主義、理性主義這三個俄國先鋒派藝術與建筑運動的中心。因此,該學院的影響力遠播其他國家,并與當時的包豪斯建立了校際之間的交流和互動。
1927年,漢內斯·邁耶前往德紹開創(chuàng)建筑系的時候,包豪斯與蘇聯之間的關系也通過相互的游學訪問、客座教學與展覽得到了進一步的增進。1930年,邁耶校長因政治原因被解雇后,他和七名包豪斯學生應蘇聯政府的邀請前往莫斯科。邁耶曾就職于蘇聯的許多研究所,并與他人合作完成了數個城市規(guī)劃項目。1934年,漢內斯·邁耶供職于莫斯科的蘇聯建筑學院,主持“住房、社會建設和室內裝飾”工作。在他的部門里,有四個建筑師團隊負責解決住宅問題,其中包括分別來自德紹、維也納和法蘭克福的安東尼·烏爾班、漢斯·施密特和格雷特·舒特-里霍斯基。他們?yōu)槟箍频闹T多委托單位設計了21種不同類型的公寓。1936年,邁耶前往墨西哥城,擔任城市規(guī)劃研究院院長,他的幾個學生則繼續(xù)為蘇聯政府工作。直至20世紀30年代末,他們在負責教育設施、室內空間和公住房設計工作的同時也開展城市研究,并完成了類似于奧爾斯克這樣大規(guī)模的新城規(guī)劃。
隨著先鋒派的思想被排斥,一些包豪斯的建筑師遭到囚禁甚至被判處死刑。有些人則設法離開蘇聯,遷至歐洲、亞洲和南美洲,活躍在匈牙利、智利、東德和朝鮮等地繼續(xù)他們的城市規(guī)劃和教育工作。
包豪斯理念在印度
印度獨立后的幾十年中,設計教育的發(fā)展吸收了包括包豪斯在內的各種現代主義元素。這在很大程度上歸根于西德的烏爾姆設計學院,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這里會聚了許多包豪斯的畢業(yè)生,他們在此任教并發(fā)展了該校的教學體系。
印度政府在公民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設計也成為宏大的國家建設項目中的一部分,印度國家設計學院于1961年在艾哈邁達巴德應運而生。其后,工業(yè)設計中心也于1969年在印度孟買的印度理工學院成立。這兩所學校都將設計視作國家經濟增長和發(fā)展的重要驅動力,并認為設計同樣也可以服務于不富裕的農村人口。年輕的設計師通過實地考察嘗試利用傳統(tǒng)印度手工藝技法與本土材料來發(fā)展當代設計,并將其引入市場之中。
20世紀六七十年代,國家設計學院和工業(yè)設計中心與烏爾姆設計學院建立了密切的聯系。烏爾姆設計學院的教師奧托·艾舍曾對印度進行學術訪問,而教師漢斯·古格洛特和赫伯特·林丁格則曾經對國家設計學院的課程做出過貢獻。烏爾姆設計學院的畢業(yè)生薩德哈克·納得卡尼和H·庫馬爾·維亞斯也分別成為工業(yè)設計中心和國家設計學院的關鍵人物。三所學校共同秉持著現代主義美學和系統(tǒng)設計的原則,在它們不同時期的基礎課程中都體現出了包豪斯的獨特風格。
包豪斯理念在中國、俄羅斯以及印度等不同地域文化和語境下均得到了傳播,并且產生了深遠影響。為解決特定社會群體的不同需求,不同地域對于設計的理解和使用有所不同,以實現從商品到社會需求到經濟發(fā)展等不同目標?!斑w徙的包豪斯:設計生活”展覽在國際學術團隊的共同努力下,通過不同的文獻材料,首次將包豪斯在不同地域的接受史加以比對。這種作為設計方法的爭論,試圖滿足社會的集體訴求和需要,從而促進集體和個人的發(fā)展。
(高原/中國美術學院中國國際設計博物館展覽部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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