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明詞匯遭遇西方“翻譯劫”

【德】裴德思（ThorstenJ.Pattberg）

古羅馬帝國留下了壯麗浮華的歷史篇章，而帝國的通用語拉丁語則取代了希伯來和希臘語匯，演變?yōu)闅W洲各國的語言，傳承至今。但是，蒙古人也曾有自己的帝國，漢族人、土耳其人和波斯人、阿拉伯人以及印度人也都有過自己的帝國。他們的文明曾屹立于世間，宏偉而姿態(tài)各異，他們的語言也同樣是豐富多彩、前無古人的創(chuàng)造?？晌覀?yōu)槭裁词冀K如此固執(zhí)，直到今天這個全球化的時代都不愿接納亞洲文明的核心術(shù)語呢？

一個顯而易見的原因是權(quán)力與支配地位，亦即誰控制了語言，誰就掌控了所有的知識。過去一千多年來，這條“法則”一直在為歐洲的擴張推波助瀾；但到了21世紀，用歐洲語言中的近似詞匯翻譯亞洲獨創(chuàng)的社會文化概念是否還合乎倫理、科學，乃至法律？舉例而言，為什么可口可樂、谷歌這樣的美國品牌能比印度和中國三千年來所有的智慧結(jié)晶享有更強大的法律保護？

保護詞匯的方式之一是限制翻譯：伊斯蘭教的阿亞圖拉和伊瑪目不是“philosopher”（哲學家），基督教的哲學家不是“Buddha”（佛）或“bodhi?sattva”（菩薩），而佛既不是儒家的“圣人”，也不是印度的“rishi”（仙人）。西方文明的概念往往不適合非西方創(chuàng)造的事物：考慮到當前民眾的教化水平和社會多樣性、文化多元主義研究的進步，似乎并沒有必要將佛教的“和尚”、猶太教的“拉比”、伊斯蘭教的“烏里瑪”、中國的“君子”全部稱為“priest”（祭司、牧師），我們很容易就能找到原本的名稱，但前提是我們愿意去找。

儒家傳統(tǒng)中的“圣人”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笆ト恕笔菛|亞最重要的核心概念，論其作用，也許西方只有哲學家能與之相當；但毫無疑問，“圣人”并不是“philosopher”，也不是“saint”（《圣經(jīng)》中的圣徒）、“prophet”（《圣經(jīng)》中的先知）、“sage”（西方民間傳說中的賢者）或“appointee”（基督教路德宗的“被選派者”），“圣人”就是“shengren”。

不幸的是，儒家的整套傳統(tǒng)，包括教導人們?nèi)绾纬蔀椤熬印保ㄔ谟缓胤g為“Chinesegentleman”，即“中國紳士”）的《大學》，已經(jīng)由于歐洲的翻譯和重新詮釋而變得十分模糊。

幾乎沒有任何中華文明詞匯能夠逃過歐洲帝國主義時代的翻譯大劫。盡管英語已經(jīng)吸收了一些亞洲舶來詞，但與亞洲世界還未被吸收的詞匯相比，英語中的舶來詞依舊異常稀少，而來自中國詞匯的數(shù)量更是不值一提。

本世紀的前十年，有數(shù)千個漢語詞匯豐富了英語的表達，這些詞主要有互聯(lián)網(wǎng)巨頭微博（Weibo）和百度（Bai?du）等各類企業(yè)的名稱，或是普洱茶（pu-erhtea）、茅臺酒（moutai/maotailiquor）等品牌名稱?，F(xiàn)在，像中國“大媽”（“ChineseDama”）這樣的流行詞匯也在被西方接受。相關(guān)的例子不勝枚舉。將中華文明的原型、范疇和分類介紹給全世界的時機已經(jīng)到來，這是個空前絕后的大好機會。

在我看來，中國藝術(shù)家、知識分子和思想家的主要任務是，每當具有誤導性的英語翻譯出現(xiàn)時，他們應當選擇正確的漢語名稱和詞匯。這是因為，就像現(xiàn)實生活中一樣，如果我們不慎把原本好端端的名字、想法或發(fā)明拱手送給一群陌生人，他們有可能轉(zhuǎn)眼就會給它換上新的名稱，從而自動獲得德語中所謂的“Deutungshoheit”（語言定義權(quán)），也就是思想定義的“主權(quán)”。

文化研究領(lǐng)域正處于一個十字路口。世界歷史，或者說有關(guān)世界歷史的文字依然都由西方掌控；不過，如果亞洲真心希望擺脫歐洲詞匯對亞洲思想和創(chuàng)造力的控制，有一種保證奏效的方法，那就是：復興亞洲文明的詞匯，推廣重要的核心概念?！?/p>

（作者是德國文化評論家、亞洲專家和中西事務政治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