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中的守望者
——后所古林寺

文/武明麗

古林寺，位于貴陽市烏當區(qū)東風鎮(zhèn)后所村。八年前我去過。

村子依山傍水，水是魚梁河水，澄凈清涼，夏日，鴨子與人都爭先恐后要躍入河水親近碧波。岸上炊煙裊裊，笑語聲撒落河面，波光躍蕩。人家窗外，風推起層層稻浪。朋友家臨水而居，開著農(nóng)家樂招待城里來游玩的客人，日子里的快樂清淺綿長。

“后面有寺廟，很靈，我引你們?nèi)?。”朋友說。

多年后的今天回想，寺廟在記憶中已是灰頭土臉。

◎古林寺外觀

它那年也確實給我凌亂與荒置感。由朋友家到寺院，不過爬一道淺坡，過一塊草間雜落磚木石塊的平整泥地。它迎面而立，似構(gòu)造“宏偉”的民宅，而說它是寺宇，則又樣貌“親民”。然而也飛檐雕棟香火神洪鐘，畢竟是寺宇。院落潔凈，那日無其他香客，寺里只看見兩三位老居士。

寺分前后兩院。前院大雄寶殿格外寬闊，如來佛祖供奉其中。大殿南側(cè)是真武殿，奉著真武大帝——道教北極四圣之一。據(jù)說明成祖當年奪取王位曾得真武大帝顯靈襄助，因此永樂帝對他格外崇奉，民間也受其影響，對真武大帝的信奉在永樂年

間到達鼎盛。古林寺，原名祖師廟，始建于明朝，原本只供奉真武大帝。而今道觀已成佛教寺院，佛寺中同列供奉釋道兩教尊神，也是罕見。

◎修復后的碑石

◎幾百年世事更迭，若干次損毀修整，難得今天古林寺還能保留下來諸如大殿木柱、雕花穹頂、雕花柱礎(chǔ)等精美又有很高歷史文化研究價值的建筑文物。

◎大雄寶殿格外寬闊

這座明朝古寺距今至少已有四百多年歷史（史料說它建于明萬歷年間，佛教資料卻說它建于明洪武年間，兩者相差兩百年，也不知道哪個正確），當?shù)貍髡f后所祖師廟由貴定縣馬堡遷移而來，此前叫前所祖師廟。依大明軍屯概念，屯分千戶所、前所、后所、中所等。在貴州，以所為名的地方很多。想必祖師廟之前所在地為前所屯，故名為“前所”祖師廟。遷到后所屯來，自然便成“后所”祖師廟了。又有一說：后所的“所”即“鎖”。因當?shù)匦≌笊接猩绞螤钊珂i，故稱“后鎖”，“后鎖”寫法后來因音成“后所”。這兩種對“后所”的解釋似乎都有道理。古林寺后院有開鎖殿，供奉著后所村特有的保護神。身居開鎖殿的神像，可能與第二種講法有關(guān)，但也難說這開鎖殿的神不是在第二種說法的沃土上滋長出來的。有時，人用想像和傳言創(chuàng)造出神，再奉于神龕，祀奉的是自己的心愿與信念。

寺內(nèi)其余供奉皆依佛寺規(guī)矩，十八羅漢、地藏王菩薩、觀世音菩薩、彌勒佛、四大護法天神、韋陀菩薩，一應俱全。

神佛造像色彩輝煌明艷，形態(tài)生動，體尊龐大，它們將山村僻靜的佛地支撐得偉岸莊嚴又熱鬧。

前院大殿扁額上的“大雄寶殿”四字為書法家、中國佛教領(lǐng)袖趙樸初手跡。

◎曾經(jīng)斷裂的碑石

那一年在寺里游走叩拜時，我們對這座寺廟全無了解。它氣勢上沒有寺院通常有的恢宏感，又因為幾百年間多次損毀修復重建，青瓦飛檐雕柱或灰或紅的磚塊或舊或新或細或糙的木頭無章法混雜一體，頗顯零亂。一座寺院倒像是沒落的大戶人家。我們幾個人面佛行禮又扎扎實實許下愿望，隱約記得一位老居士還特意領(lǐng)著我們參拜，并為我們撞響寺院的鐘聲。之后，我們將寺院與老居士遠遠地留在身后。再后，我們與寺院兩兩相忘。時隔八年，此刻重又想起它，頭腦里關(guān)于它的蛛絲馬跡竟還能慢慢由灰調(diào)轉(zhuǎn)鮮明，并且漸漸形狀聲色俱立起來。

這些年過去，曾經(jīng)一同在古林寺叩拜的幾個人，已少有聯(lián)系或者完全沒了聯(lián)系，人與人在時間中會越走越近也會漸行漸遠。這些年，我有意無意又去過大大小小，或近或遠的廟宇，許下一些愿望，它們有現(xiàn)實的也有消失無蹤甚至我自己都已不記得的，又怎會刻意去記住某年某月某個平常日子，一個小村子里我無甚了解并且還讓我感覺零落的寺院呢？

但它就是不動聲色植根在記憶里，細柔如絲又韌不可摧。正因如此，我才有機會在多年后的今天使它在頭腦中復蘇，并且起心動念去搜刮資料重新了解它。并由此感受到一座寺宇動人的脈象氣息。

◎幾年前，后所村因城市建設(shè)拆遷，大量村民搬走了。古林寺又一次佇立在變遷中。村民們無論走的留的，都希望古林寺保留在后所村，守護著他們對那方水土的記憶。

《紅樓夢》里，賈寶玉說建在大觀園的稻香村“遠無鄰村，近不負郭，背山無脈，臨水無源，高無隱寺之塔，下無通市之橋，峭然孤出，似非大觀?！笔菬o根脈無源頭的“穿鑿扭捏”之物。而我當年所見之后所古林寺，背靠馬鬃嶺山脈的響洞山，面朝長江水系支流魚梁河，寺在村中，見得著墟里炊煙，聽得到狗吠雞鳴，它周邊還有來仙閣、玄天宮等人文勝地，漁洞峽、情人谷等自然景區(qū)。根本是天然活養(yǎng)的一方風物。

原本只供奉真武大帝的道教祖師廟何時請進佛教諸神一同奉祀，現(xiàn)在已難追溯。佛教資料記載：“古林寺大雄寶殿曾三次被火燒毀，后于光緒二年修復；觀音殿修復于崇禎年間；天王殿復于明朝成化乙酉年?！笨梢?，早在明清時期，道佛兩教尊神就已經(jīng)在同座寺院中產(chǎn)生瓜葛。擔任后所古林寺掌門的方丈迄今已是第八代。似乎大家都無意厘清尊神來自何方何派。神佛在這里，能使人內(nèi)心安定，讓人虔信的便都能贏得一份人心敬仰。不然，又何來一個開鎖殿，并請進唯當?shù)靥赜械谋幼o神呢。

1939年貴陽“二·四”轟炸慘案之后，后所祖師廟曾用作前來避難的貴陽中學（貴陽一中前身）高中部臨時校舍和教室，直至抗戰(zhàn)勝利。1940年5月4日貴陽中學地下黨支部還以學生自治會名義在祖師廟內(nèi)召開紀念會，號召學生們發(fā)揚“五·四”傳統(tǒng)精神。

建國以后，這座祖師廟一度作為新中國糧倉而存在。

后所祖師廟隨歷史浪潮變幻著面目與作用，終究還是延續(xù)下了廟宇的宗教功能。在中國近現(xiàn)代史的變遷中它曾經(jīng)破敗不堪。九十年代初期，方丈與村民辛苦化緣得來磚、瓦、沙，將寺院圍墻與大殿重新翻修。幾百年世事更迭，若干次損毀修整，難得今天古林寺還能保留下來諸如大殿木柱、雕花穹頂、雕花柱礎(chǔ)等精美又有很高歷史文化研究價值的建筑文物。

幾年前，后所村因城市建設(shè)拆遷，大量村民搬走了。古林寺又一次佇立在變遷中。村民們無論走的留的，都希望古林寺保留在后所村，像麥田守望者一樣，守護著他們對那方水土的記憶。

今天，這座存在了幾百年的寺院還依然佇立在村中，雖然曾經(jīng)的村落已經(jīng)消失。也許它會一直留在那里，對世事再進行幾百年或者更長時間的迎來送往。

◎古林寺外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