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之歌謠（組詩）

沙中之石

當我們可以永恒地成為一滴沙

細小、平靜，像是它們的凝結(jié)

它是意外的，這沙漠

如果它看見我們的面龐：

沙，和水一樣流動

時間的符號，多么有趣的暗喻

在兩個極端中，指向同一個事物

比我們都古老。當肉體

衰頹，肉體吹動的風

幾乎是挽留：我看到那些優(yōu)美的夕陽

在每一個可以忘記的黃昏

那么固執(zhí)而單調(diào)的記憶里，它

雕琢了這些腳步，這些

觀光客，他們來自于遙遠的城市

有著被忽略的生命的翠色

在這里他們捧起沙，如果聚沙成塔

或者如沙般流失，少許的遺憾中

我把一個世界帶回了家

狐 貍

曾經(jīng)消失，又奇跡般地出現(xiàn)

如果是一個幻夢，像從高處俯瞰

那田野帶著憐憫和孤獨。或者

如我，貼著高空的機窗，感覺那顛簸

和氣流，藏住了我的恐高癥

在天空和沙漠相疊的天際

它的存在是一個證明：

如果它是智慧的，追隨著食物和流水

在積極的奉獻中，它是一個符號

現(xiàn)在它出現(xiàn)，在這空漠的邊緣

它有著令人驚訝的曲線：

它的奔跑，它的姿態(tài)，和它的傳說

我們不曾捕捉到的氣息

那些貼近村莊的微妙，在書本之外

它描述一個真實的世界：

這舞臺，食物鏈中的循環(huán)，它的到來

殺戮和掠奪：在這樣的生活里

如果有一陣風在持續(xù)吹。

沙 丘

綿延的曲線躍入，當暴力

來得如此柔軟，讓我們忙于贊嘆

如果它是一次流暢的彈奏

風并不清，攪動我們的

其實是這單調(diào)的盛宴，

不久后你會厭倦，而浮云變幻

我們的生活會以什么為中心？

在這流動的年代，它

流入到我的視野，在那么寂靜中

醞釀和大地的撕裂：它是一把張開的弓

它射出的，是這個大地的恍惚

沒有生命，沒有憐憫，

不動聲色中一步步侵襲

我們退化的靈魂，它碎成了沙

從我們的指縫間飄落：

向下的引力巨大而沉重，

但我們給予那些積極的贊美

像贊美一個口吃者的表達，在這沙丘上

把另外一些沙丘攝入到相機

一些陰影飄蕩，沿著這邊際

我們的影子是這樣的薄

駱 駝

我接近于它的高傲，但從不懂得

假如它能夠表達，在這樣艱難的地方

它教會我們?nèi)棠偷牧α浚?/p>

那里，它是大地的本身，如一座城堡

移動著的每一步都是顫栗

它是沉默的，溫馴、謙卑

在緩慢中抓住了生：既非熱

午后那難以忍受的熱情；

也不是冷，夜幕下獨自抬高了的月亮

它有自己的溫度，在冷和熱之間

那種寬度是它的表達

那么雄壯的腿，那么有力的肌肉

跑向一種沒有言辭的生活

如果它看到永生的火被吹滅

一個坡度歸納了我們痛苦的智慧

我們看見的從經(jīng)驗中得來

我們失去的只是身體里的陰影

那么，當那些細小的沙

成就這樣一個浩淼之地

事物從不因命名而改變

跪下或者站起：只是生活在這里

沙之歌謠

能夠聽到它們摩擦時發(fā)出的聲音

在我們側(cè)耳的時候，并非

出于經(jīng)驗：如果有神靈

附于這小小的微粒中，我們

會更加的微小，但秩序

屈尊于這浩淼，我們的比喻

虛擬了我們能夠認知的世界——

現(xiàn)在，風催動了沙，每一粒沙

都曾是一個路過這個世界的魂

他們在一起時，那么擁擠

如果在這樣的干渴里

我們照見自己饑餓的面容

啜飲于這無盡的干涸，像我們

枯竭的想象，當美妙的聲音里

容納一小粒的沙，它是一道窄門

滾動在這個世界上？我們

吞噬了能夠抵達的地方，以為

是應(yīng)許之地？賦予它風景

在可以保存的時間里，它們彼此摩擦

沉沒，糾纏，以巨大的沙丘

和綿延的曲線，反復(fù)于我們的眺望

似乎能夠點燃可以看見的孤獨

是那么多匯聚在一起的聲音

鼠

終究是這些卑賤者，它們

和大地混為一體，或者就是大地本身

努力掘進著每一寸的幽暗

又從這些幽暗中翻轉(zhuǎn)來

它們活著，在能夠生活的地方

它們到處流傳，卻始終不是傳說

但它們被覬覦，那些鷹和狐貍

如果僅僅是被掠奪，僅僅

在生物鏈的某一個環(huán)節(jié)：風，

把沙吹成短暫的圖案，或者

從海市蜃樓中聽到我們的內(nèi)心

在混凝土的凝固里減去那些沙

是大地的淚痕，還是累贅？

那些狂野的奔向遠方的駿馬

還是被設(shè)計成迷宮般的家園？

當它們站立，像是在祈禱前的眺望

它們能夠看見高處的隱雷嗎？

當我們無視于它們，一腳踩下

此刻，它們中的某一只，

啃斷那茁壯的樹根，讓這生命

砸向赤裸的陽光，砸向我們：

因為它們，這里活著，世界醒著

流 沙

那個美妙的瞬間已經(jīng)消失

在揚起的沙粒被記錄下來的片刻

永恒之物？即使

我們已經(jīng)拍攝：時間的重量

用來衡量事物的標準？

我們能夠記得那些相似的臉龐

在彼此的摩擦中帶來

粗糙的光，當流動著的

成為那些凝固的音樂，或者

在玻璃瓶中被反復(fù)地循環(huán)

像一曲聽了多遍的歌

但能夠易手為一種可以看見的

風景？它的輕，和它們的重

如果僅僅是一束被壓低的光

而我觸手可及，這些

破碎的時間曾經(jīng)渾然一體

在它們被化為齏粉之前

我們來得及品嘗肉體的美妙嗎？

可怕的撕裂來自于它們會隨風

飛揚，又融入到這浩瀚

它們從我們的指縫間流逝

夜市里的羊頭

可以看他熟練地剝下

庖丁之術(shù)？僅僅是一盤肉

那些溫順的頭顱閃現(xiàn)

在煮沸了的鐵桶里，它們

緊密簇擁著，仿佛曾經(jīng)的依偎

在草地上，我們看見的地方

它曾經(jīng)叫喚，在奔跑的生動里

也許還來不及驚訝

那柄堅硬的刀，貼著它的骨頭

那些肌肉，那些皮膚

那些牽連……它們順著刀鋒

并在它蕩漾的余波里被拋出

成為這盤子中的一部分

進入到我們的身體，在黑暗

和咀嚼的贊美中，它空洞的眼眶

曾經(jīng)容納這些山川和草木

曾經(jīng)讓葳蕤的野草，分開

大地和天空，而在夕陽的光輝中

呵，那么多輕浮的感慨

如果是它的頭骨裝飾著

我們的房屋，或縮小成一枚骨飾

在午夜，我聽到了一把刀

蜥 蜴

允許贊美這古老之物，即使它

在一代代的遺傳中沒有改變

趴在沙地上，適應(yīng)這個世界的變化

比如說冷和熱，陰影和光亮

它迅捷，在一動不動的守候中

亙古的寂寞？或出于本能

它的耐心能夠得到回報嗎？

這黯啞的世界，鏡面里的事物

我們?yōu)槭裁匆呦蜃约旱姆疵?/p>

從沼澤走向干旱，又從干旱

渴望暴雨將至，而在夢翻轉(zhuǎn)的

地方：暴動來自于笨拙的張望

它是一座城堡，身體里的四季

能夠從中找到傀儡的主人嗎？

萬物，我們的悠然一夢

我們逃離中又被揮霍的塵沙

它，變色龍？我們眼睛的天賦

是什么從中找到了內(nèi)心的帳篷

從何而來？如果我們忽略了

是不是它們從未出現(xiàn)過？

如果我們看到，是不是就是

它之夢幻：迅速如一個天堂

此刻，陽光之下，一切明亮如初

責任編輯：楊希

作者簡介：

李郁蔥，男，1971年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1990年前后開始創(chuàng)作，出版有詩集《此一時彼一時》《浮世繪》等多部，曾獲《人民文學》詩歌獎、《山花》文學獎等?，F(xiàn)居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