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兒牡丹，赤小豆

□國勝連

三月春早，驚蟄一過，大地回暖，草木復(fù)蘇。3月14日，本是一個屬于圓周率的圓滿日子，但因為一位科學(xué)巨星的隕落，讓世人無比感傷。斯蒂芬·威廉·霍金，英國著名物理學(xué)家和宇宙學(xué)家,當(dāng)日謝世，享年76歲。如今他終于擺脫了糾纏大半生的疾病和輪椅，靜息在倫敦莊嚴(yán)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內(nèi)，兩位科學(xué)偉人牛頓和達(dá)爾文成為他永久相伴的善鄰。

世人熟識霍金，多敬佩他是一位頑強(qiáng)與疾病抗?fàn)幍亩肥俊?1歲時年輕的牛津大學(xué)高材生霍金患上了漸凍癥，醫(yī)生診斷說他只能活過兩年。然而，從21歲到76歲，眼見著自己的身體漸漸凍結(jié)，只剩下眼球能動，霍金卻頑強(qiáng)生存了55年?；艚鹫f：“21歲時，我人生的期望值變成了零，此后一切成長都成了我的額外收入。”

坦白地說，我們大多數(shù)人對霍金的科學(xué)成就不甚了了，他的研究領(lǐng)域是宇宙論和黑洞，證明了廣義相對論的奇性定理和黑洞面積定理，提出了黑洞蒸發(fā)現(xiàn)象和無邊界的霍金宇宙模型。就此而言，霍金堪稱是繼牛頓和愛因斯坦之后最杰出的物理學(xué)家之一。因此有人說，這位“宇宙之王”沒有離去，他早已回歸了太空。

霍金是一位帶有神秘色彩的科學(xué)巨星。有人說，他穿越時空，回到了139年的昨天，重生為了愛因斯坦。所持理由是：霍金的生辰是300年前伽利略的忌日，而他的卒日又恰好是139年前愛因斯坦的生辰。這種怪圈般的安排，不知可是上天有意的安排。如果有人要較真的話，最好直接去問上帝好了。據(jù)說霍金最喜歡用輪椅軋過所討厭者的腳趾頭。在1976年一次英國皇家宴會上，霍金就開著輪椅軋過了查爾斯王子的腳趾，當(dāng)時霍金還心滿意足地坐著輪椅在地上轉(zhuǎn)了一圈兒。霍金說過：人生中最大遺憾之一就是沒有軋過撒切爾夫人的腳尖。這怎么可能是霍金所為呢，而這種大男孩惡作劇般的奇特癖好的確就出自輪椅中的科學(xué)奇才身上，真讓人匪夷所思，又有些忍俊不禁。這就是真實的霍金。

丁酉仲夏，天氣悶熱，一個周末，三兩好友相約到一古玩城逛店探舊，結(jié)果花費了大半上午光景，上下幾層樓逛了個遍，一路上舊知故交寒喧客套，品茶敬煙，最后腿乏神疲，過眼快意卻毫無收獲。意興闌珊之際，正想打道回府，突然前首快走的焦兄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順著整面通透的玻璃夾墻，徑直走進(jìn)了一家不常進(jìn)的玉石珠寶店，靜氣地端詳起陳列架上燈光聚焦的幾只鼻煙壺樣的小瓷瓶，和善富態(tài)的女店主笑盈盈迎上來，一邊謙和地說自己不懂瓷器，一邊話里挑明：這都是從南方淘回來的小藥瓶，挺稀罕的。焦兄輕手拿起一只長扁方圓口的白瓷藥瓶，上面豎列寫滿絳紅小楷書，引首稍大四個字：“魚兒牡丹”。翻過另一面，還是豎列寫滿絳紅小楷，左邊蠅頭小楷落款：“辛亥年逸嵐”，寫得氣定神閑，少有的精妙。有名有款有紀(jì)年，品相又如此完美，這樣一件近代的實用瓷袖珍美品可遇不可求，實在不可多得。這邊女店主連夸焦兄眼力好，那邊我乖興從寬厚的焦兄手中將“魚兒牡丹”搶到了手。焦兄心中有些不舍，一連著說“哪天不喜歡了，一定要讓給我啊”。

“魚兒牡丹”是一種中藥，這只小藥瓶上寫得很明了：“魚兒牡丹：一名荷包牡丹，以其葉類牡丹花，似荷包，亦以二月開，因是得名。凡一干十余朵累累相比，枝系能勝壓而不下垂，若俯首然以次而開，色紅嬌艷。”魚兒牡丹又稱荷包牡丹，鈴兒草，在民間還有“中國玫瑰”的美稱，似乎有著美好的寓意，但它屬罌粟科，全株有毒，全草可入藥，中醫(yī)說有鎮(zhèn)痛、解痙、利尿、調(diào)經(jīng)、散血、和血、除風(fēng)、消瘡毒等功效。這只精制小藥瓶中所盛的到底是丸、散、丹，還是粉劑，現(xiàn)已無法澄清。執(zhí)筆而書的“逸嵐”又是何許人也？究竟是藥店老板，或坐堂醫(yī)，抑或文人墨客，也無處考證。清末民國時期，市肆藥房中多用青花大瓷罐來盛放藥材，殷實之家還常用小粉彩柳葉瓶來裝常用藥。這種寫著藥名的小藥瓶，極可能是藥房專用來出售中成藥的，還可能是游醫(yī)郎中行走江湖時常用的便攜裝。藥瓶上明確標(biāo)明紀(jì)年并不多見。1911年，農(nóng)歷辛亥，十月武昌首義犁庭掃穴，改天換地，一時玉石俱焚，大浪淘沙，這只“魚兒牡丹”小藥瓶卻神奇地完整保留了下來，成為那個歷史節(jié)點的一件信物。

2018年元月中旬，遠(yuǎn)在陜北的楓清揚(yáng)兄在微拍堂亮出一只玲瓏小巧的窯變紫金釉葫蘆瓶，只有六七公分大小，瓶身上貼著老舊的棉紙，上面墨書三個小楷字：“赤小豆”，這是一只典型的清代葫蘆瓶型小藥瓶，還配了一只仿舊的木塞子，品相堪稱完美，我當(dāng)即將其收入囊中，位列“魚兒牡丹”之右。清代的“赤小豆”居然配備上了高端大氣的葫蘆瓶，我不由聯(lián)想到韓非子講過的“楚人買櫝還珠”和“鄭人買履”的故事。

“赤小豆”：中藥名。為豆科植物赤小豆或赤豆的干燥成熟種子?！对姟吩啤檬蝠⒌玖唬搪檩柠?。此即八谷也。菽，即為大豆，據(jù)考有兩個品種。荅是小豆的總稱，一般分三四個品種。現(xiàn)今說的赤豆、白豆、綠豆、萱豆等都屬于小豆。我們把可以入藥的紅色小豆叫做赤小豆。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曰∶此豆以緊小而赤黯色者入藥，其稍大而鮮紅、淡紅色者，并不治病。傳統(tǒng)中醫(yī)認(rèn)為，赤小豆性平，味甘、酸，具有除熱毒、消脹滿、利尿、通乳、補(bǔ)血之功效。明代李時珍把赤小豆稱為“心之谷”，還說“其性下行，通乎小腸，能入陰分，治有形之病。故行津液，利小便，消脹除腫止嘔，而治下痢腸澼，解酒病，除寒熱癰腫，排膿散血……”《本草綱目》說，赤小豆“治產(chǎn)難，下胞衣，通乳汁。和鯉魚、蠡魚、鯽魚、黃雌雞煮食，并能利水消腫”?！端幮员静荨酚涊d:“治熱毒，散惡血，除煩滿，通氣，健脾胃，令人美食。搗末同雞子白，涂一切熱毒癰腫。煮汁，洗小兒黃爛瘡，不過三度?！背嘈《共粌H是一味常用的中藥，在民間還具備驅(qū)瘟辟邪的特殊作用，相傳上古時五帝之一的顓頊?zhǔn)?，三個兒子死后變成惡鬼，專門出來驚嚇孩子。這些惡鬼天不怕地不怕，單怕赤豆，故有“赤豆打鬼”的說法。所以用個精制的小藥瓶裝赤小豆也在理，而“赤小豆”藥瓶帶在身上，特別是孩童隨身攜帶，有病治病，無病防身，就如同佩戴了護(hù)身符，孩子家人也會保平安了。

“魚兒牡丹”和“赤小豆”會合后，我又想起了那家玉石珠寶店里還余下幾只藥瓶，如能試著集一個老藥瓶系列豈不更好。第一次登門，店主不在閉店，隔著玻璃，隱約見到東西還在，心里覺得有譜。第二次再去，女店主還記得我，東西還是原價。這次收了一只黃釉墨書長方藥瓶。一面墨畫“山芝麻”，另一面連同側(cè)邊連續(xù)用墨筆書性狀藥性：“山芝麻：梧桐科，亦名山油麻、山麻、山黃麻，小灌木，莖高尺余，枝密被茸毛，葉矩圓狀，披針形，先端短尖，基部純?nèi)?，具短柄互生。全草入藥。性寒味苦，清熱解毒，祛瘀生新，適應(yīng)小兒驚風(fēng)、頸淋巴結(jié)核、急性肝炎、中暑腹痛?！膘o下心來細(xì)想，這些現(xiàn)代西醫(yī)名詞似乎是暴露年分疑點的馬腳，這只反瓷黃藥瓶確實有些畫蛇添足，不過還算近代藥瓶中的一個需要細(xì)加考證的品種。那天店家高興，說難得有人喜歡，就手搭著又送了一只兩三公分大小的白瓷長頸扁壺藥瓶，上面用褐彩寫了一個大大的“郝”字，胎釉特征明顯，是元明時期北方磁州窯系的老物件，別看它不起眼，可絕對是現(xiàn)代各類瓷藥瓶的鼻祖了。我真心感謝這位爽快的店主。

不久，我乘興又在另一老店家收了一只清代藥瓶中的名品——蘇州誦芬堂的專用藥瓶。這是一只扁方圓口青花方瓶，一面用青花題寫堂號：“誦芬堂雷”，另一面標(biāo)明店址：“姑蘇閶門內(nèi)天庫前”。這種商業(yè)色彩鮮明的藥瓶在清代可謂絕無僅有，瓷胎厚重，制作講究，市場上雖有一定數(shù)量，但現(xiàn)在關(guān)注度還不高，收藏潛力價值較高。

晉·陸機(jī)《文賦》：“詠世德之駿烈，誦先人之清芬。”雷大升，字允上，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棄儒從醫(yī)，虔修中藥丸、散、膏、丹。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雷大升在蘇州閶門內(nèi)專諸巷天庫前周王廟弄口，開設(shè)了誦芬堂老藥鋪行醫(yī)開方，后來雷氏后人又在上海開設(shè)雷允上誦芬堂申號。雷大升著有《金匱辨證》《要癥方略》《經(jīng)病方論》《丹丸方論》等典籍，由于醫(yī)術(shù)高明,治病有方，“雷允上”名聲遍聞蘇州，蜚聲杏林?！袄自噬稀眲?chuàng)制六神丸曾被列入國家四大絕密配方之一。民間有種說法：“南有雷允上，北有同仁堂?！泵颐吠碇詹氐膬r值，這只“誦芬堂雷”青花藥瓶的文化價值不言而喻。

春節(jié)前，一直喜歡戶外活動，玩獨輪車走遍天下的泰山趙兄打來電話說最近喜歡上了寶相花，蓮花、牡丹、菊花的變態(tài)合體雍榮華麗，滿滿的吉祥美意，喜慶又高雅。他還說看好了一對清代粉彩寶相花帽筒，相邀便中前往同賞。周末一見，典雅端莊，果然是吉祥雅器。我不由想起自在書屋還藏有一只嬌小玲瓏的銅刻吉語墨盒，如果與手上的幾件小藥瓶配伍，恰好組成“祛疾增壽”的好意頭。這只銅盒上刻著“如日之升，如月君恒，如山之老，如松之茂，如心之少，如山之壽。”這段文字源自《詩經(jīng)·小雅·天?！?，是流傳數(shù)千年的祝壽吉祥話兒“天保九如”的一段變文。

三月中旬，泰山趙兄遠(yuǎn)游柬埔寨，他在微信上連發(fā)五彈，用畫面?zhèn)鬟_(dá)吳哥之美，顯示高棉與泰山的微笑。我知道其實他是去找尋佛國的寶相花了?；艚痣x世，泰山微信上說：他沒有走，去宇宙參加愛因斯坦的生日Party了，問他為什么不相信宇宙有黑洞？泰山趙兄說，他要收一部霍金的《時間簡史》，懂不懂不要緊，收藏的是霍金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