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邊人（小小說）

賴長明

枕邊人

明天就要和娜娜見面了，康健有些激動。

兩人在網(wǎng)上聊了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里，兩人天天見面，先是文字，而后是語音，再后來是視頻。

娜娜年輕漂亮，30歲的人，像個少女。她說，她不愛自己的老公，但老公很愛她，對她挺好的。他說，那還不好嗎？她說，可就是少了份感覺，少了份打心底的依戀。

望著眼前這個少婦，康健無數(shù)次心旌蕩漾，生理上也無數(shù)次反映強(qiáng)烈。能不嗎？三十如狼，四十似虎，康健正是似虎的年齡。按說，妻子可是現(xiàn)成的獵物，妻子也好看。但正如那句話說的，老婆是別人的好。用康健的話來說，和妻子，少了份激情。康健越來越渴望和娜娜見面，和娜娜干柴烈火地?zé)话?。娜娜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或者，娜娜本來就有了這份心思。終于，他們心照不宣地捅破了那層紙，他們約定在第三城市見面。

有了這份約定，康健開始做一些補(bǔ)償性的事。比如主動拖地，給妻子做飯，接妻子下班。妻子有些疑惑地問他，怎么突然這么好，人家都說，這是婚外情的癥狀?？煺f，你是不是外面有女人了？康健心一沉，但很快鎮(zhèn)定下來。他沒有笑，沒有解釋，拉著妻子的手，聲音低沉地說，老婆，這么多年來，你一直跟我過苦日子，從前我不知道疼你，從今往后，我要加倍地對你好。

康健這話是心里話，在他的心里，妻子是稱職的。一直以來，妻子勤勞樸素、兢兢業(yè)業(yè)、任勞任怨地為這個家付出。他確實(shí)對妻子懷有愧疚，就在和娜娜約定之后，他心里就泛起了悔意。但娜娜的一張張擁抱和熱吻的圖片，讓他無法抗拒，無法改變主意。況且，他內(nèi)心的渴望也是與日俱增的。

夜已經(jīng)很深了，康健睡不著。眼前滿是娜娜的音容笑貌，他幻想著和娜娜見面的情景：擁抱、撫摸、親吻，然后順理成章地進(jìn)入主題……康健差點(diǎn)笑出聲來。旁邊的妻子發(fā)出了如雷的鼾聲，康健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晚上接她回家時，他跟她說明天出差，妻子靠在他的背上沒說什么，只是“嗯”了聲。睡覺前，康健收拾行李，妻子躺在床上，閉著眼提醒他帶件外衣，然后就入睡了。

迷迷糊糊中，康健睡了。醒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妻子竟然不在身邊。這讓康健嚇了一跳，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到∑鹕?，滿屋子找了個遍，還是不見妻子的身影。難道上班去了？康健看看窗外，外面黑沉沉的，怎么可能呢。又一想，這段時間妻子廠里的活多，早去也不是沒有可能。康健想上床再睡會，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下意識地走出家門，騎上那輛摩托車，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到妻子上班的那家工廠了。他只好一個一個廠尋找，都沒結(jié)果。后來，一個中年女人神秘地對她說，你老婆跟一個男人走了。?。靠到◇@訝、疑惑地望著她?？到〖绷?，頭一次感受到妻子離他而去的無助和恐懼?？到∵B忙問，他們?nèi)ツ牧?？中年女人不僅指明了方向，還熱心地讓一個小伙子給他帶路。

兩人一前一后順著中年女人指引的路騎行，騎著騎著，路越來越陡，最后竟然來到一個山頂。兩人只好棄車步行，又走了一段路，帶路人已經(jīng)走出去老遠(yuǎn)，康健停下來，對著前面的帶路人喊道，我不去了，我老婆絕對不會去那邊的。喊完，轉(zhuǎn)過身就往回走，讓康健始料不及的是，他的眼前不再是路，而是懸崖峭壁?？到〔戎豢眯洌⌒囊硪淼赝旅媾?，突然，他腳下一滑，掉進(jìn)了懸崖下面的萬丈深淵。

康健驚出一身冷汗，從床上坐起，方知是一場噩夢?？到〈蜷_床頭燈，看見身邊的妻子依然睡得很沉，依然張著嘴打著呼嚕?？到≈?，妻子太累了，為了這個家，妻子每天加班到很晚，他也心疼妻子，讓她少做點(diǎn)，她嘴上答應(yīng)，但從不聽話。望著熟睡中的妻子，望著那張?jiān)?jīng)嬌美的臉，他俯下身子，輕輕地?fù)崦拮拥哪?，又吻了吻妻子的唇。沒錯，還是以前那種感覺。依然潤澤，依然嫩滑，依然富有彈性?？到≥p輕地把手伸進(jìn)妻子的后脖，輕輕地把妻子掰過來，妻子呼了口氣，轉(zhuǎn)過身，枕著康健的身子，把頭埋進(jìn)了康健的胸前?？到”е拮樱屍拮拥纳碜雍妥约壕o緊地貼著。心開始慢慢地蠕動，手伸進(jìn)了妻子的睡衣，他想要妻子。可突然一想，不能驚醒她，這段時間，她天天加班，太累了。想到這里，康健停止了動作。他抱著妻子，靜靜地聽著妻子的呼嚕，靜靜地聞著妻子的體香，直到天亮。

天亮后，康健頭一次把妻子送去上班。他想好了，以后天天接送。他還告訴妻子，公司老總發(fā)來短信，說出差取消了。其實(shí)老總并沒有給他發(fā)短信，而是他發(fā)了條短信給娜娜，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話：滿目青山空且遠(yuǎn)，何不憐惜枕邊人。

豬 頭

周末，凱子的老婆買回一個肥頭大耳的豬頭，說喜歡吃豬頭肉、豬耳朵。凱子有些意外，這不年不節(jié)的，買什么豬耳朵。

凱子老婆把豬頭往凱子身邊一丟，黑社會老大般地對凱子說，修理它。轉(zhuǎn)過身時，又甩下一句話，弄干凈點(diǎn)。

凱子哭喪著臉，用腳踩住滾過來的豬頭。凱子清楚，這個任務(wù)是艱巨的，但不是光榮的。凱子拿來鑷子，一根一根地拔豬頭上的毛，心想，別說猴年馬月，就是馬年猴月也怕是拔不完呢。正想著，凱子眼前一黑——老婆龐大的身軀披過來一大片烏云，頓時天地?zé)o光。緊接著聽到一個驚呼：誰教你這樣拔毛的，豬頭啊你！

老婆喜歡叫他豬頭，都叫出10周年紀(jì)念日了。凱子當(dāng)然很不服氣，憑什么我是豬頭。凱子細(xì)一看，只見老婆的手中拿著一把刮須刀，嘴里念叨著，真是豬頭，這點(diǎn)事都要我操心。說完，在豬臉上一拉，立刻劃出一條寬敞的高速公路。凱子一見，丟下鑷子，轉(zhuǎn)身憤然離去。你干嗎？老婆大喝一聲，像電動車的碟剎，硬生生剎住了凱子的腳步。凱子轉(zhuǎn)過身，說，你用我的刮須刀刮豬毛，我今后還怎么用？老婆換了張臉孔，嘻嘻一笑說，換個刀片不就好了。凱子哭笑不得，心疼著自己的刮須刀。

凱子花了整整一個上午，才把豬頭修理好。手中的刮須刀基本報(bào)廢了，即使換上刀片，凱子也不敢想象，自己再用它的時候是什么感覺?，F(xiàn)在的感覺是，自己的臉可真成了豬臉，自己的頭也就成了豬頭了。凱子把刮須刀往垃圾桶里一丟，就出了家門。

凱子窩著一肚子氣，信步走在臨江路上，他想去買一把刮須刀。

路上行人不多，偶爾有車呼嘯而過，甩下一股濃烈的臭味。路兩旁的梧桐樹有些蒼老，靜靜地杵著，像在想心事。凱子倚在一棵梧桐樹上，腦海里飄飛著剃須刀和豬頭。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么老婆要喊他豬頭，雖然，老婆說那是開玩笑，可凱子不認(rèn)可這種玩笑，覺得是侮辱人格。凱子記不起什么時候，因?yàn)槭裁词吕掀藕八i頭。凱子很生氣，一直沒緩過神來。他也承認(rèn)，自己有點(diǎn)怕她。除了怕，凱子還記著老婆好的一面。比如，老婆節(jié)約，會過日子；老婆樸素，不與其他女子爭奇斗艷；老婆愛他，有好吃的總是讓給他。所以，對老婆的強(qiáng)勢、野蠻和不講理，凱子從來都是忍受著，忍受著。他不想和老婆有正面的沖突，更不想因?yàn)椤柏i頭”鬧得離婚。畢竟，夫妻之間交往，睜開眼看著對方的優(yōu)點(diǎn)，才能百年好合。

黑夜?jié)u漸地走向凱子，街上的霓虹燈開始妖艷地綻放，勾引著行人的欲望與貪婪。行人開始匆匆地往家趕，凱子不想回家，火氣像蔬菜上的農(nóng)藥一樣還殘留在他的心頭。凱子游蕩在大街上，像一只沒有主人的貓。

不知不覺，凱子走進(jìn)了一家理發(fā)店，一個著裝熱辣的女孩熱情地迎了上來，只見她笑靨如花，朱唇翕動，潺潺流水般的聲音飄然入耳：歡迎光臨，里面請。說完，引導(dǎo)著凱子往里面一間小屋走去。

理發(fā)女開始給他理發(fā)，一邊和凱子聊天。理發(fā)女和凱子靠得很近，凱子聞到理發(fā)女身上的香味，凱子想，那一定是傳說中少女的體香了。在給凱子刮臉的時候，理發(fā)女柔軟的手不停地摩挲著凱子的臉頰、嘴唇；理發(fā)女把臉湊得很近，幾乎貼在了凱子的臉上，凱子感覺到了對方的呼吸像一股暖暖的牛奶流入他的嘴里，然后滑入心底，滲入靈魂。凱子強(qiáng)裝鎮(zhèn)定，閉著眼睛享受著。直到理發(fā)女捅了捅他，才回過神來。

凱子付過錢，遺憾地轉(zhuǎn)身離去。理發(fā)女卻一把拉住他，嫵媚地笑著說，休息下。凱子不知道她說的“休息下”是什么意思。理發(fā)女開始動手脫凱子的衣服，仿佛鬼魂附體，凱子沒有了反對的意識，任理發(fā)女肆意妄為。突然，凱子口袋里的手機(jī)響了，凱子回過神來，接過電話，是老婆打來的。

豬頭，死哪去了，還不回來吃飯？老婆在那頭喊叫著。

凱子有些掃興，又想起刮須刀和“豬頭”，突然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快意。凱子說，你吃吧，我不餓。

不餓也給我回來，我給你燉了豬腦子，那東西特別補(bǔ)腦。老婆命令凱子。

等我回來再吃。凱子沒好氣地說。

等你回來就冷了。老婆說。

冷了就再熱。凱子從未有過的得意讓他的口氣生硬了許多。

再熱就沒有營養(yǎng)了，豬頭。

凱子一聽“豬頭”二字，更來氣了。說了句，不回。

你馬上給我回來，否則我修理你。老婆黑社會老大似的吼叫又在凱子耳邊響起。

凱子沒有作答，掛了電話。

剛掛掉，電話又響了。老婆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突然變得溫柔了，她說，你別生氣了，明天我給你買個新的刮須刀。你快回來吧，這東西再熱就不營養(yǎng)了，最近你經(jīng)常頭暈，還神經(jīng)衰弱，吃這東西最好，不然，我買豬頭干嗎。

仿佛一只溫暖的小手撫摸了凱子冰冷的心。凱子走出理發(fā)店，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凱子卻不覺得冷，他攔了輛出租車，朝家里奔去。路上，凱子想明白了，刮須刀可以再買，“豬頭”也不過是一個綽號。老婆雖然強(qiáng)勢，但知冷知熱心疼著自己的還是老婆，俗話可說了，打是親罵是愛。

上了車，凱子對司機(jī)說了地址，又說，開快點(diǎn)。

殺雞風(fēng)波

過年的時候，劉春秀從集市買回一只大公雞，讓她的丈夫伍桂生宰殺。

這可難為了伍桂生，他是個木匠，平時很少在家，家中的事基本不管，也基本不會，因此，對他而言，殺雞是件超困難的事。

這一天實(shí)在是忙，劉春秀匆匆對丈夫說了一些殺雞的操作要領(lǐng)，就忙開了。伍桂生一陣手忙腳亂，總算把雞殺好，就去寫對聯(lián)了。

下午，百忙中的劉春秀突然想起那只雞，連忙燒水，可等到水燒開了，卻發(fā)現(xiàn)雞不見了，地上，只有一攤黑紅的血，已經(jīng)凝固。

殺死的雞怎么不見了？想了想，劉春秀立刻做出判斷：雞被狗咬走了。于是，她發(fā)動全家一起找雞。一家人找遍了整個村子的所有草叢、角落，還是不見那只雞的蹤影。

會跑哪里去呢？劉春秀不甘心，一邊繼續(xù)找，一邊不停地嘀咕著。突然，她拍了下腦門，說，一定是觀音嫂偷走了。劉春秀嘴里說的觀音嫂是個寡婦，有一個殘疾的兒子，40多歲了還沒能娶上妻子，母子倆相依為命，生活很是艱難。

劉春秀直奔觀音嫂家，她躡手躡腳地來到窗前，瞪著眼往里瞅，只見觀音嫂正給一只雞拔毛。仔細(xì)一瞧，立刻血往上涌，憤怒地闖進(jìn)觀音嫂的屋，指著觀音嫂說，你真不要面皮，偷我的雞。觀音嫂見是劉春秀，身子抖了抖，語無倫次地爭辯著，不是偷的，是……話被劉春秀嗆了回去：不是偷的，那是搶的？劉春秀說完，從觀音嫂的手里一把奪過雞，罵罵咧咧地回到家。

得知劉春秀搶了觀音嫂的雞，伍桂生大吃一驚，他指著妻子，氣憤地說，你啊你，胡鬧。劉春秀不以為然地說，她偷我的雞，我拿回來有什么不對？你有什么根據(jù)說是你的雞？伍桂生反駁道。劉春秀抖了抖拔了一半毛的雞說，我自己買的還不認(rèn)得？伍桂生想說什么，終究什么也沒說，搖搖頭，轉(zhuǎn)身走了。

冬天的夜，來得早。累了一天了，劉春秀收拾好一切，準(zhǔn)備睡覺。突然，她隱約聽見屋后的雞圈里有動靜，嚇了一跳，這雞圈很久沒用了，什么東西在里面？連忙拿來手電一照，赫然看見，那只失蹤的被宰殺的雞正在雞圈里掙扎著。劉春秀抓住雞一看，大紅冠，花雞毛，這不是自己的那只雞嗎？再一細(xì)看，劉春秀啞然失笑，眼前的公雞沒有割斷氣管和動脈，僅傷及皮毛，這是丈夫殺雞的典型特征。

劉春秀知道錯怪了觀音嫂，那只雞確實(shí)是她自己的。顧不上睡覺，劉春秀趕忙生火燒水，把雞燙好，又把毛拔得精光，然后來到里屋，想讓丈夫和自己一起去還雞，沒想到，丈夫不在屋里。上哪去了？劉春秀嘀咕著。

夜黑漆漆的，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劉春秀打著手電，提著光雞，來到觀音嫂家，剛走到門口，聽見里面有人說話，側(cè)耳細(xì)聽，竟是丈夫的聲音：觀音嫂，這雞是我剛從上屋人家買來的，小了點(diǎn)，沒辦法，明天就大年三十了，我沒空上街。觀音嫂的聲音：真不好意思，又要你給我買雞……劉春秀突然想起，昨天是丈夫和她一起去買雞的，當(dāng)時，雞籠里有好幾只雞，只只肥壯，并且長得差不多，后來，丈夫說有點(diǎn)事，讓自己先回家，沒想到，是折回去買雞給觀音嫂了。

劉春秀想，既然丈夫又給觀音嫂買了雞，那就把這只雞帶回去吧。剛轉(zhuǎn)過身，聽見屋里觀音嫂的聲音：成財(cái)啊，這兩年多虧了你，幫了我們娘倆不少忙。丈夫的聲音：一個村的人，應(yīng)該的，再說，也沒幫上什么。我老婆的事你別生氣啊，我代她向你道歉了……聽到這里，劉春秀一腳踏進(jìn)觀音嫂的屋，說，觀音嫂，對不起了，是我做得不對，這雞我弄好了，還給你。說完，把雞放到一個大光碗里，還不忘叮囑一句，明天再煮吧，冬天不礙事的。

觀音嫂愣住了，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淚流滿面。

路上，伍桂生問劉春秀，那雞真找到了？

劉春秀沒直接回答，問，你說，你是不是經(jīng)常給觀音嫂買東西？

伍桂生說，他們挺不容易的，幫幫人家。

為什么不跟我說？劉春秀問。

跟你說？你看你做的事。

劉春秀輕輕地?cái)Q了丈夫一把，說，枉你跟了我20多年，還不了解我？我這人善惡分明，只是看不慣別人偷雞摸狗。

回到家，劉春秀突然把一個籃子塞給丈夫，說，明天我有事，你把這籠肉丸送過去給觀音嫂。伍桂生愣了愣，轉(zhuǎn)而一個立正，大聲地說，遵命，保證完成任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