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灑紅節(jié)，在彩色的世界里瘋狂

小重山

2018年重訪印度，在行程將近結束的時候，我來到馬哈拉施特拉邦的奧蘭加巴德，正好碰上了當?shù)厝藨c祝灑紅節(jié)。于是，跟隨狂歡的人流，徜徉在彩色的世界里。

印度有多少節(jié)日？

常聽印度人說：“一年365天，我們有366天是在過節(jié)。”聽起來難以置信，就像天方夜譚。但來到印度，才知道印度的節(jié)日五花八門，色彩斑斕，甚至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有多少個。

印度官方認可的節(jié)假日每年就有120多個。為什么是“多個”？因為還有每隔三年、六年、十二年舉辦一次的宗教性節(jié)日，如大壺節(jié)，所以很難給出準確的數(shù)據(jù)。在這些節(jié)日中，有政治性的，也有宗教性的；有全國性的，也有地區(qū)性的。每個節(jié)日都來歷不凡，每個節(jié)日都有其獨特的慶祝方式。通常來說，印度傳統(tǒng)節(jié)日充滿了宗教色彩，日期多以印度歷法計算。在眾多節(jié)日中，最重要、最熱鬧的要數(shù)印度教的三個節(jié)日，即排燈節(jié)、胡里節(jié)和十勝節(jié)。這三個節(jié)日雖然源自印度教，但屬于全國性的節(jié)日，甚至南亞鄰國也會舉行活動，歡慶節(jié)日。

非常幸運，2018年灑紅（Holi）節(jié)前夕，我來到馬哈拉施特拉（Maharashtra）邦的奧蘭加巴德（Aurangabad）。這座城市位于孟買東北350公里處，充滿伊斯蘭風情，據(jù)稱名字與莫臥兒時代的奧朗則布有關。他最心愛的妃子就安葬于城市北面，因陵墓外觀酷似泰姬陵，所以又稱小泰姬陵，現(xiàn)在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景點。不過，我來奧蘭加巴德的目的，卻是為了探訪兩處世界遺產(chǎn)，即埃洛拉（ Ellora ）和阿旃陀（Ajanta）石窟群。

今年的胡里節(jié)從3月2日開始，即印歷12月的望日，也就是滿月之夜，正好是中國的元宵節(jié)。傍晚時分，我從埃洛拉石窟回到市區(qū)，看見三五成群的年輕人滿頭滿臉都被涂得色彩繽紛。向酒店前臺打聽胡里節(jié)的活動場所，前臺說就在酒店門前的路口，晚上七點開始。于是，我趕緊用過晚餐，一邊和服務員閑聊，一邊等待巡游隊伍經(jīng)過。

“燒死胡里迦”

胡里節(jié)是印度很古老的節(jié)日，最初被稱為“胡里迦”（Holika）、“胡里迦滿月節(jié)”，現(xiàn)在也叫“灑紅節(jié)”、“色彩節(jié)”。早些時候，這個節(jié)日是已婚婦女在滿月夜為祈禱家庭幸福而進行的叫做“拉卡”（Raka）的特殊儀式。但現(xiàn)在無論節(jié)日寓意，還是歡慶方式，都與以往不同，發(fā)生了許多變化。如今的“胡里迦”更像一個狂歡節(jié)，人們暫時忘記社會地位、種姓制度和貧富美丑，相互拋灑彩色粉末慶祝節(jié)日，以迎接春天來臨，萬物復蘇，所以也算是印度的新年。

有關胡里節(jié)的記載，最早見于古印度典籍吠陀經(jīng)和往世書（Puranas），如《那羅陀往世書》（Narad Puranas）和《未來往世書》（Bhavishya Purana），都對胡里節(jié)有詳細的描述；而在溫迪亞（Vindhya）山脈附近發(fā)現(xiàn)的一塊公元前300年前的石頭銘刻中就提及胡里節(jié)；公元七世紀的戒日王（Harsha），也就是唐僧玄奘西行天竺后，對他百般抬愛的那位印度國王，在有關記錄中也提到胡里節(jié)。后來的雕塑繪畫作品中，有許多描繪皇家成員歡慶胡里節(jié)的場景。

中世紀的伊斯蘭學者比魯尼（Al-Biruni），在他的回憶錄中說到胡里節(jié)。其他穆斯林學者的作品也證實，不僅印度教慶祝胡里節(jié)，穆斯林也同樣參與狂歡。不過，印度部分地區(qū)，特別是西孟加拉（West Bengal）和奧里薩（Orissa）邦，胡里節(jié)更像生日“派對”，主要用來紀念中世紀印度教圣人柴坦尼亞·摩訶巴布（Shri Chaitanya Mahaprabhu）誕辰。他是開創(chuàng)非暴力不合作運動的先河，比甘地早五百多年，在政治、文化及宗教改革方面建樹頗豐。

在印地語里，“胡里”的字面意思是“燃燒”。有各種各樣的傳說解釋“胡里”的來源，其中“胡里迦之死”的故事流傳最廣。統(tǒng)治魔界的阿修羅王希蘭亞卡希普（Hiranyakashyap）獨斷專橫，要求王國臣民只能崇拜他。但他很失望，因為兒子普拉拉德（Prahlad）自幼信奉天神納拉揚（Narayan），這種行為惹得族人極度不滿。于是，阿修羅王指使他的妹妹胡里迦抱著小普拉拉德坐在篝火堆上，讓人點燃。

胡里迦曾得到“不會被烈火燒傷”的法力，所以有恃無恐。但她沒有意識到，這個法力只能在她獨自面對烈火時才起作用。結果邪惡的胡里迦被燒成灰燼，而普拉拉德在納拉揚的庇護下毫發(fā)無損。人們便向普拉拉德潑灑彩色水、彩色粉慶祝，寓意正義戰(zhàn)勝邪惡。

胡里節(jié)前夕，北印度許多地方會在重要的十字路口點燃巨大的篝火堆，人們聚集在周圍載歌載舞，最后將用秸桿扎成的小胡里迦燒成灰燼，這個儀式叫“胡里迦之死”（Holika Dahan）。也有說這種儀式源自對火神阿耆尼（Agni）的崇拜，信徒們將灰燼涂抹在額頭上，確信火神能夠保護他們免受邪惡勢力的侵襲。

將胡里節(jié)過到極致的地方要數(shù)印度北方邦馬圖拉（Mathura）的沃林達文（Vrindavan）鎮(zhèn)。相傳克利須那（Krishna）的童年就在這里度過。鎮(zhèn)上遍布克利須那神廟，多達4000余座，而且還居住著1萬多名寡婦，所以又叫“寡婦城”。根據(jù)印度教傳統(tǒng)，丈夫早逝的婦女“不祥”、“受到神的懲罰”，通常會被婆家和兒女聯(lián)手逐出家門，失去社會地位。無處棲身的寡婦流落到沃林達文，因為這里是克利須那的出生地，可以贖罪，克利須那會庇佑她們。只有胡里節(jié)期間，寡婦門才有機會拋灑彩色粉末，和正常人一樣狂歡。

克利須那小時頑皮搗蛋，曾偷食奶油、芒果，與牧區(qū)姑娘談情說愛，熱衷于向他心愛的姑娘潑灑彩色粉末，而姑娘們則棍棒伺候，這種風俗沿習至今。節(jié)日期間，除拋灑彩色粉，女人可撕掉男人的衣服甚至棒打男人，而男人不得還手。同時將克利須那和羅陀（Radha）像抬到村莊周圍慶祝，喝一種白色飲料，以保來年平安，所以胡里節(jié)又叫“愛的節(jié)日”。

馬哈拉施特拉人的胡里節(jié)

還不到七點，外面已經(jīng)熱鬧起來，許多頭臉被涂得花花綠綠的人們敲鑼打鼓，推搡著從門前走過。我剛出門，臉上就被幾個笑嘻嘻的年輕人涂滿顏料。不過他們還算溫和，范圍沒有擴大到全身。我遠遠跟在人流后面，以免突入其來的彩色粉和彩色水灌進相機。這些彩色粉叫“古蘭”（Gulal），系從植物中提取的天然顏料，對皮膚沒有傷害，兩三天即消失，據(jù)說現(xiàn)在也有化學顏料。然而，這個時節(jié)，歡樂的人們將粉末倒在手上，用水揉成糊狀，看到人就涂抹，誰還顧及顏料的成份？

馬哈拉施特拉人將灑紅節(jié)稱作希姆迦節(jié)（Shimga）或“朗格潘查米”（Rang Panchami），用自己的方式慶祝?？駳g的人們在節(jié)日的第五天，才把篝火堆與小胡里迦像燒毀，意謂善良戰(zhàn)勝邪惡，正義戰(zhàn)勝專橫。

相傳，某個胡里節(jié)的一天，一個五歲的小姑娘將彩色水灑到一個小男孩身上，結果兩個孩子的父母當天宣布為他們訂婚。后來，他倆結婚；再后來，生下西瓦吉（Shivaji）。西瓦吉為何許人也？人稱“好斗的印度教徒”，是十七世紀印度馬拉地（Maratha）帝國的創(chuàng)建者。因其抵抗伊斯蘭莫臥兒和英帝國殖民者，為保護印度教的榮譽而倍受尊崇。如今的孟買印度門前有他的騎馬雕像，機場、車站及許多設施都以“西瓦吉”命名，可謂印度民族主義者的斗士?；谶@則故事，馬拉地人的灑紅節(jié)，還有紀念他們的民族英雄的意思。

奧蘭加巴德宗教派別林立，除印度教和穆斯林，還有佛教天主教耆那教等。但不論印度教、穆斯林還是其他教派，灑紅節(jié)期間都會拋棄前嫌，釋懷怨念，陶醉在歡樂的海洋里，唱歌、跳舞、狂歡，釋放所有被壓抑的情感、需要和欲望。

人們走進一個廣場，在音樂和色彩中載歌載舞，涂抹彩色粉，噴灑彩色水，一切都沉浸在彩色的世界里。據(jù)稱灑紅節(jié)時，所有的隔閡、怨恨和誤會，盡在拋灑的色彩中被原諒和寬恕，是一個拋棄前嫌，重歸于好的節(jié)日。話是這么說，但官員富商不會與民同樂，即使現(xiàn)在，富人家庭也不會參與，而是拉幫結派，舉行小型的“派對”。我參觀過焦代普爾（Jodpur）的梅蘭加爾（Mehrangarh）堡，宮中建有特殊的“胡里中庭”（Holi Chowk），專供皇室成員歡度胡里節(jié)。事實上，中世紀許多皇家宮殿，都有專門為胡里節(jié)建造的宮殿。

夜色漸闌，人們還在狂歡。慶祝活動要持續(xù)好幾天，因地而異，少則三天，多達十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