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卡洛夫
我小時候父親養(yǎng)了條狗,一只大藏獒,據(jù)說它曾經(jīng)跟兩只野狼混戰(zhàn)都不落下風,父親給它起名叫“巴瓦”(硬漢),誰知有一天它被人投了毒,父親把它按照人的儀式給葬了。后來父親又養(yǎng)過幾條狗,但因為最初那只大藏獒巴瓦太優(yōu)秀了,這些狗就陸續(xù)送人了。
那天,我去外婆家跟表弟玩兒,外婆說,倉庫里有條狗,是一個親戚送的吐蕃圣犬,她執(zhí)意要送給父親。恰好當時電視在播發(fā)哥主演的《阿郎的故事》,我就給它取名叫阿郎。
倉庫的門緩緩拉開,吐蕃圣犬就快出現(xiàn)了,我想它應(yīng)該跟第一條狗一樣威武雄壯,霸氣十足。終于,我們見到了它的真身。
那凌亂的毛發(fā),稀疏的胡楂兒,瞬間就把我吸引住了,這難道是經(jīng)過霍比特人改良的藏獒?我回頭看看父親,他的胡子微微顫動,失落中又帶著氣憤,就像將軍想?yún)⒂^古斯塔夫巨炮,到現(xiàn)場只看到一門小山炮。
這只狗的到來給我們家?guī)砹朔浅4蟮淖兓?。父親原來養(yǎng)的狗都很聽話,即使進食時被拿走飯盆,也只是失落地看著,但你要敢搶阿郎的飯盆,它就跟你拼命。他倆的矛盾達到高潮還是在幾個月后。
父親在花鳥市場里買了一只鸚鵡,有一天他忘了關(guān)鳥籠,于是,母親洗菜時看見阿郎叼著父親的愛鳥快樂地奔跑。
父親這次真生氣了,拿著鋼筋把阿郎逼向角落里猛揍。阿郎不愧是吐蕃圣犬,挨揍時也伺機反咬,場面異常精彩。我站在臺階上,感覺自己就像古羅馬斗獸場的羅馬奴隸主。
這以后阿郎和父親的生活一直很糾結(jié),父親變得有點喜歡阿郎,但看不慣它的臭脾氣;阿郎認定了父親為主人,但只要有沖突必咬父親。雙方達到了相愛相恨的最高境界。
大概我上五年級時,小舅舅來家里玩兒,他和父親關(guān)系好,就在院子里打鬧。阿郎圍觀了一會兒,幾個箭步?jīng)_向舅舅,在他的屁股上留下了愛的牙印。父親又拿著棍子驅(qū)逐阿郎,由于知道阿郎是在護主,父親既感動又生氣,又不得不教訓(xùn),而阿郎在做出了正確判斷后依然被打,委屈中帶著憤怒,雙方開始了第二場大戰(zhàn)。
從那以后,父親跟阿郎達成了某種契約:父親在家時阿郎就乖乖坐在院子里;父親一出門,阿郎就跑到屋里跟我們一塊兒看電視嗑瓜子,簡直成了狗中高太尉。聽到大門一聲響,高太尉知道父親回來了,就大搖大擺走出客廳,和父親對視一眼,就像西部牛仔要對決。
時間到了我讀初二。有一次放學回家,阿郎看見我就從臺階上跳下來迎接,這個動作在養(yǎng)阿郎的七年時間里重復(fù)了數(shù)千回。但這次它摔倒了,父親嘆了一口氣說:“阿郎老了。”
初三的一天清晨,我去狗舍看阿郎,它躺在地上,呼吸微弱。我把父親叫過來,父親把阿郎的頭弄到懷里,阿郎一聲也不吭,直到停止了呼吸。
父親說:“這只狗還真是個狗中爺們?!?/p>
大學畢業(yè)后,我才知道,阿郎這種狗原來學名叫西藏梗,不是什么雜種犬,那個親戚沒騙我們,它在西藏真的叫圣犬。
(松山摘自《ONE·一個》電子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