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一次未完成的掃黑除惡行動

1559年，人間天堂蘇州展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掃黑除惡大行動，掃除的對象是當(dāng)?shù)責(zé)o惡不作的“打行”，但這一行動卻引發(fā)了“打行”的大暴動。以至于至清代，在江南各地，仍可以看到“打行”惡少們的身姿。

無惡不作的江南“打行”

明代后期，江南社會發(fā)生了諸多變化，各類新興行業(yè)涌出，光怪陸離；諸多故事發(fā)生，目眩神迷。江南地方上出現(xiàn)了新的組織，稱“打行”，初期讓世人贊嘆，再讓人驚訝，最后讓人畏懼厭惡。

“打行”的出現(xiàn)，與明代江南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相關(guān)。經(jīng)濟發(fā)展，社會穩(wěn)定，造成了人口的激增，“三十年來承平生育，兼以生計甚難，禍心日熾”。

一群群在蘇州街頭上廝混的少年們，大概受了說書人口中各類英雄好漢們結(jié)義的影響，焚香歃血，發(fā)下誓言，要共患難，同富貴，要做江湖人士。

不過，“打行”少年們多是底層出身，為了在城市中生活，就必須涉及一些能帶來收益的業(yè)務(wù)。于是，俠少變作了惡少，他們的團體也有了正式的名稱——“打行”。“市井惡少，恃其拳勇，死黨相結(jié)，名曰打行?！?/p>

“打行”惡少們，很快風(fēng)靡東南，為各地不良少年所效法。

南京城中“十步之內(nèi)，必有惡草。百家之中，必有莠民”?！渡虾？h志》載，萬歷時，本縣“打行”之風(fēng)頗盛，此輩皆系無家惡少，東奔西趁之徒?！稛o錫縣志》載，惡少年群聚夜游，以詐謀拳勇，欺負老弱。浙江、安徽、廣東、山西等地都有打行成立，惡少們攜帶武器，聚集成群，橫行市井，無視官府。

這干少年郎們，靠著一身的勇力，從事各種不法勾當(dāng)，謀取生計。

“打行”之中，以精于武藝者為頭目，如松江“打行”頭目朱現(xiàn)綽號“地扁蛇”，嗜槍如命，走險若鶩。

諸多無賴少年匯集于“打行”旗下，其經(jīng)營方式如同商行一般。初期打行的主要業(yè)務(wù)，就是打人。為了打人，“打行”對成員進行訓(xùn)練。

一些功夫過硬的打行惡少，能根據(jù)業(yè)務(wù)情況需要，決定出拳輕重。受過訓(xùn)練的打行惡少，甚至可以控制被打者死亡的時間。被打者在過了三個月、半年、一年后死去，如此惡少們可以逃避刑法懲罰。打行的武器，除了常使用的鑲鐵拳套、貼身小刀外，還有流星錘、檀木棍、鐵鎖鏈、棒錐、劈柴等。

越往后，打行的業(yè)務(wù)種類越多，讓打行惡少們忙碌不已。比較輕松的業(yè)務(wù)，就是幫人報復(fù)仇家。收到錢財之后，打行惡少故意挑釁雇主的仇家，如果仇家反抗，一群早就埋伏好的惡少們涌出來圍毆。被打之后，打行中人還倒打一耙，逼迫受害者拿出錢財謝罪。

晚明時期，江南地方上喜歡打官司，打官司前，不論是原告還是被告，都要請打行幫忙。在開庭當(dāng)日，被一群打行惡少簇擁著行走，威風(fēng)八面，也不用怕對方在中途謀害，更可以借打行壯大聲勢，威脅對方。

審判后，原告、被告若是對審判結(jié)果不滿意，出了公堂，就在堂外展開械斗。打行惡少們各自抽出隨身藏著的木棍、鐵尺，大打出手?？h衙里的官員們對此也不聞不問，隔岸觀火。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架打完之后，雇主要將出戰(zhàn)的打行惡少的酬金交給打行頭目，頭目另外有酬勞。

江南地方上不時為了墳地、風(fēng)水、宅基地等發(fā)生沖突，此時又要請打行惡少幫忙了。但本地的打行惡少，各自相熟，見了面也不好意思往死里打。涉及風(fēng)水、墓地的斗毆，在雇主眼中不死人是不肯罷休的，于是?；ㄖ亟鹫埻獾卮蛐羞^來出戰(zhàn)。上?？h就經(jīng)常請嘉定縣的打行過來打架，雙方反正不熟，見了面后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好打。

“打行”還有替人挨打的業(yè)務(wù)。犯事的有錢人可以找到打行，請人代為挨揍。代挨揍的費用叫做“打錢”，打一板兩錢，計件收費，概不賒賬。在江南各地，“打行”無惡不作，成為危害社會的一股黑惡勢力。

“打行”公然挑釁官府，巡撫大人誓要嚴打

朝廷為了打擊“打行”歪風(fēng)，調(diào)山東布政使翁大立以右副都御史巡撫應(yīng)天、蘇州諸府。翁大立是浙江余姚人，嘉靖十七年（1538年）的進士。上任伊始，翁大立就聽到許多江南“打行”如何“威風(fēng)”的傳言，決意要嚴肅整治，還百姓以安寧。

到任后，翁大立立即下文督催各府縣官員速速搜捕，掀起了掃黑除惡大行動。然而地方上卻存在著不作為現(xiàn)象，地方官員們清楚，蘇州“打行”作惡已久，勢力強大，惹惱了這班兇徒，弄不好自己的腦袋都不保。于是拖三拉四地抓了一些打行的爪牙，上報翁大立，以期草草了事。地方官們的目的很明顯，抓幾個打手對“打行”不會有多大影響，在翁巡撫那里也好交差。等過了這個風(fēng)頭，當(dāng)官的仍然當(dāng)官，為匪的繼續(xù)為匪。

一個月后，翁大立見大行動收效甚微，就攜家眷由南京前往蘇州巡視，以督促地方進一步加大打擊力度?！按蛐小闭J為，如此發(fā)展下去，他們勢必要完蛋，于是就想先給巡撫大人來個下馬威。

一聲令下，各“打行”便聯(lián)合起來，密謀了一次針對翁大立的行動。他們事先派人打探好了翁大立的行程路線，讓打手埋伏在其路過的巷子里。等翁大立官轎過來，一個領(lǐng)頭的高喊一聲：“打！”立即有十幾個身手敏捷的打手竄將出來，掀開轎簾，“啪啪”，給了翁大立兩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耳光，還沒等翁大立明白怎么回事，打手們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堂堂巡撫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地痞流氓掌了嘴！“打行”公然挑釁官府，性質(zhì)何等惡劣！翁大立憤怒到了極點，他趕到衙門，當(dāng)即召集各地方長官開會，誓要剿滅這伙兇徒。這次地方長官再也無話可說，他們既怕日后影響仕途，更想借此機會討好巡撫大人，因此，這回官府可是動真格的了，一時間，各府縣動員所有力量，展開緝捕行動，一批批“打行”的打手被捕，長洲縣、吳縣等監(jiān)獄人滿為患，整個蘇州府上上下下，沉浸在嚴打的氛圍中。

各“打行”更加猖狂，在明代始終未能根絕

面對政府的大行動，蘇州各“打行”很快達成共識：拼他個魚死網(wǎng)破，或許還有生路。

于是，“打行”召集剩余的人馬開會，商定了一個驚天暴動計劃。這天夜里，各“打行”聚集大批打手手持器械，浩浩蕩蕩攻入長洲縣監(jiān)獄，見獄卒就打，很快將監(jiān)獄里被關(guān)押的同伙放出。

被放出的匪徒隨即也加入了暴動隊伍，“打行”的隊伍迅速擴大，又一起直沖縣衙，刀劈戒石，腳踏牌匾。

面對突如其來的混戰(zhàn)，衙門里三班六房衙役奮起抗擊，卻哪里是這幫兇徒的對手。一時間，死的死，傷的傷?？h令柳東伯被親丁家人拼死救出，但他的夫人卻落到了那幫殺紅眼的兇徒手中，隨即遭到強暴。接著，暴徒們又一把大火把縣衙給燒了。

與此同時，暴動勢態(tài)蔓延到吳縣、蘇州。暴徒們按事先密謀，里應(yīng)外合，一舉攻破了翁大立的御史行轅。眼見火光一片，喊殺聲漸漸逼近，倉促之間，翁大立只得帶著妻兒從后院跳墻逃走。暴徒們闖入行轅，將翁大立來不及拿走的敕諭符驗及令字旗牌等，連同行轅建筑，都付之一炬。

而平日里威風(fēng)八面的蘇州城防營，此刻卻如喪家之犬惶惶然只顧保命，任由暴徒打砸搶?；靵y中，暴徒們又開始攻打蘇州府署，不一會兒，蘇州府署也變成火光一片。蘇州知府王道行聞訊率領(lǐng)衙役兵勇拼死抵擋……天亮后，“打行”暴徒不再戀戰(zhàn)，按預(yù)定計劃轉(zhuǎn)向葑門，斬關(guān)沖出，逃到太湖，之后做起了湖上強盜。

消息傳到京城，震驚朝廷。一幫烏合之眾，竟敢燒毀府衙，打殺官吏，奸淫命官家眷，這幫匪徒哪里還將朝廷和官府放在眼里！嘉靖皇帝龍顏大怒，即命翁大立戴罪立功，將這幫賊匪剿滅，以絕后患。

翁大立返回蘇州，又從各地衙門調(diào)集精銳衙役兵丁，在附近各地進行地毯式搜捕，結(jié)果只抓了幾十個來不及逃走的打手，大多數(shù)暴亂分子早已逃之夭夭。

不久，翁大立因此事被革職。為禍一方的江南“打行”，在明代始終未能根絕。

（路凌薦自《羊城晚報》2018.2.7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