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川
像重新誕生了一次
有人說天亮了
我依舊蒙頭大睡,追我一夜的獅子
已經(jīng)離開,夢境平和
像一個搖籃,緩緩搖晃
我進入另一個夢
騎著獅子,在草原悠閑
一只骨笛,把天空吹得又高又遠
像重新誕生了一次
我走得很慢,囈語像窗外的鳥鳴
綠在帶露的樹葉上
正好作陽光的早餐
我還是想變成一塊石頭
我不想取回放在遠處的山峰
也不想拆除菩薩缺位的寺廟
我想留住山頂那只蒼鷹,留住一些盤旋
和俯沖;更想留住蒼鷹上空的云朵
留住一些飄逸和翻卷。一生的眺望
我得到的全是變幻不定的風(fēng)景
一生的靜坐,我得到的全是密布玄關(guān)的無常
但是,我還是想變成一塊石頭
嵌進山峰,讓山峰更高一些
讓蒼鷹的盤旋和俯沖更危險一些
讓云朵的飄逸和翻卷更兇猛一些
是暮色發(fā)給我們的獎?wù)?/p>
對于暮色,選擇逃避是不可能的
它來得緩慢,但不可阻擋
我們一生構(gòu)筑的堤壩,圍住了水
但圍不住拍岸的波濤
我們坐船,觀蓮,垂釣,讓柳條
彎曲成倒影。但我們忽略了暮色
它提前放進堤壩的螞蟻,已讓生活
千瘡百孔。此刻,暮色襲來
這是一個陰謀,我們知道了
卻無能為力。我們只能逆來順受
讓暮色包裹、滲透、涂改
最終成為它的一部分,沉入深深的黑暗
偶爾的螢火,是暮色發(fā)給我們的獎?wù)?/p>
不要企圖記住什么
曲徑通幽。那幽
是一棵老樹的沉穩(wěn),是一叢灌木的低調(diào)
是一只飛鳥翅膀的靈動
是一座寺廟鐘聲的隱約
上一個坡,突然綻放桃花、梨花、杏花
讓你一驚一乍。不要企圖記住什么
它們此刻是花,一瞬間就會變成蝴蝶
讓生活迷離。下一道坎
突然消失的銀杉、格木、珙桐
讓你驚慌失措。不要企圖遺忘什么
它們此刻是樹,一瞬間就會變成傷口
讓歷史疼痛。在坡坎之間
你停下來,一座古亭為你量身打造
你可以聽風(fēng)聽雨,可以感古懷今
也可以與某個古人相遇,對弈九盤之后
在某個朝代的街頭醉生夢死
你看見的都不是昨天的自己
失去的東西正等著認(rèn)領(lǐng)
只是你不知道它的位置。得到的東西
正伺機逃離,只是你不知道它的路徑
每天醒來,你看見的都不是昨天的自己
無法記住的夢里,你已被綁架百次、千次、萬次
但你必須活著,走同一條道路
做同一件事情,在同一個岔路口徘徊
選擇彎路或者捷徑?;ǘ洳粫涯阋M春天
飛鳥不會把你引進樹林,你只能自己
牽著自己,風(fēng)餐露宿,踽踽獨行
把身體走成茫茫夜色,把靈魂走成滿天繁星
在陽光能夠照射的地方
小區(qū)里,一個老人
拄著一把藤椅在走
哦,不是走
是挪動,一步,兩步,三步
每一步都有些趔趄
在陽光能夠照射的地方
老人停下,艱難地
把身子挪進藤椅
翻腸倒肚地咳,吐一大堆濃痰
然后點一支劣質(zhì)香煙
一直抽到黃昏
又艱難地站起來,拄著藤椅
一步,兩步,三步
向黑暗深處走去
仿佛正享受著冷的安撫
霜霧壓著的樹很安靜
仿佛正享受著冷的安撫
微微彎曲的枝條
極力配合著,只有靜
才能讓這種配合天衣無縫
在樹下,我伸展拳腳
想把體內(nèi)不該存在的東西
揮出來,不管響動多大
樹都紋絲不動,把冷
當(dāng)成藥,一點不剩地喝下去
觸及一只虛幻的蝴蝶
踮起腳跟
我可以觸及樹梢頂端那片葉子
再高一點
我就可以觸及
頂端那片葉子上站著的蝴蝶
我已至極限,只能用想象
去觸及,這比用真實的手
觸及一只虛幻的蝴蝶
更令人沮喪,她那么真實地站在
頂端那片葉子上
卻比虛幻的,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