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湉湉
【摘要】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苔絲和美國內(nèi)戰(zhàn)時期的艾米麗,身處不同時代,有著相似的貴族血統(tǒng),在貴族性方面有著云泥之別:苔絲自由而高貴;艾米麗為人教條且心理畸形。迥異的貴族性卻讓二人殊途同歸:二人均以悲劇終場。究其原因,這與二人所處的男性中心主義社會有著莫大關(guān)系。不論女性精神性為何,只有大的社會環(huán)境發(fā)生變化,女性的命運才有新的可能性。
【關(guān)鍵詞】苔絲;艾米麗貴族性;男性中心主義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biāo)識碼】A
引言
貴族原指在封建社會里,通過世襲制不斷享受俸祿和爵位的人。這些人衣食無憂,因而容易形成淡泊名利的心態(tài)和格調(diào)高雅的文化。后來,隨著市民社會的興起,貴族開始式微,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不過,貴族精神仍為人們稱頌,它包括超越性、自由性和高貴性等。[1]《德伯家的苔絲》(Tess of The DUbberuilles,2007)和《獻給艾米麗的玫瑰》(A Rose for Emily, 2014)是兩部均涉及貴族背景的小說,略有不同的是,前者中,貴族階層已蹤跡難覓;后者中,貴族階層正日薄西山。不過這種些微的不同并不影響我們對兩位具貴族血統(tǒng)的女主人公身上所顯現(xiàn)出的截然不同的貴族性進行比較。
一、苔絲:集自由、高貴精神于一身,缺少超越性
“德貝菲爾,你難道不知道你就是那古老高貴的德伯維爾家族直系的子孫嗎?”[2]小說第一章,當(dāng)?shù)氐哪翈熛蛱z的父親告知了他家庭的貴族血統(tǒng)。這看似高貴的血統(tǒng)實則改變了苔絲一生的命運。透析苔絲的一生,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苔絲不僅有著血統(tǒng)論意義上的貴族身份,更有著精神意義的貴族性。雖然作為時代的棄兒,她歷經(jīng)劫難,命運悲戚,但在她身上卻很好地體現(xiàn)了貴族性中的自由和高貴。同時,我們也不難發(fā)現(xiàn),囿于她自身固有的自我奉獻精神和當(dāng)時的時代環(huán)境,她仍然無法超越世俗的自我。
苔絲,男權(quán)社會下渴望自由、追求自由的女性形象。與同時代的其他女性相比,苔絲受過文化教育的熏陶,即使這相對超前、開放的思想無法幫助她走出經(jīng)濟窘迫的困境,獲取更高的社會地位,但這對苔絲追求自由起了一定的啟蒙作用,讓她不像其他女子一般,只是封閉自我,將自己留在社會道德給予的框架中,不敢越“界”。她和克萊爾的相愛可以看作是她敢于越界的一次佐證。
此外,文中多次出現(xiàn)的意象“鳥”同苔絲緊密相關(guān),它從另一個側(cè)面展示了苔絲的自由精神。鳥,尤其是逃出鳥籠的鳥,常被視為是自由的象征。小說中,哈代對鳥做過種種描寫,這既是自然的鳥,更是苔絲對自由的期許。漫步時,歡快的鳥鳴聲就像是鳥兒在自由地感慨,這與苔絲的默默隱忍對比鮮明。在德伯太太家工作時,德伯太太家的鳥兒可以自由自在地飛,沒有鳥籠的束縛,這些鳥兒象征著希望與自由,讓苔絲在驚訝之余多了份羨慕。在苔絲的心里,她也同樣希望自己可以像這些鳥兒一樣自由翱翔,只是社會現(xiàn)狀將她實實地打壓?,F(xiàn)實生活縱然成為了苔絲的樊籠,但苔絲卻可以如鳥兒般放聲歌唱。辛苦勞作時,苔絲唱幾首民歌借歌抒懷,以求適意自在,將她的歡樂通過一個帶有藝術(shù)色彩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裴多菲曾說,“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憋@然,任何自由都是有代價的,就像鳥兒飛出囚籠,雖有著無限的自由卻也有著無比的覓食危險。在追求自由的路上,苔絲也不得不獻出寶貴的生命。然而,逮捕時,苔絲并沒有恐慌感,更多的是一種解脫,或許死亡困住了她的肉體,但實際上,死亡卻讓她的精神自由了。
苔絲身上還閃耀著同世俗社會格格不入的高貴精神。苔絲出生在幽僻且獨特的村莊,那里“直到現(xiàn)在它的大部分地區(qū)都還不曾有過旅游者或風(fēng)景畫家的足跡”。[3]遠離喧囂人群的地方使苔絲變得善良天真,也唯有這段時間她是真正的無憂無慮。在后來的日子里,她為了負擔(dān)家計,前去拜訪德伯太太。然而,她沒有與她父母一樣的虛榮心和僥幸心理,她對嫁給她所謂的表哥毫無興趣。她只是希望她可以支撐起她的家庭,以彌補她對于自己害死了支撐家庭生計的老馬“王子”的愧疚。對待愛情,她坦誠而忠誠。她對克萊爾的愛情,幾乎沒有一絲世俗的痕跡。正是因為她坦誠的信念,她絲毫不掩飾她想和克萊爾在一起的愿望,這同樣導(dǎo)致了她在新婚之夜,向克萊爾坦白了她的過去。后來,父親離世,母親也疾病纏身,面對亞雷克的討好和威脅,她犧牲了自己和亞雷克生活在一起。雖有錢的瓜葛,但她是為了家人而犧牲自己,因此,她仍是一個不貪富貴、不慕權(quán)勢的高貴女子。
然而,苔絲終究是父權(quán)、男權(quán)社會的產(chǎn)物,她仍難以超脫她所處的那個時代。當(dāng)苔絲的父母被告知他們或許有貴族血統(tǒng)的時候,她們便開始了對于貴族生活的一連串幻想,此時他們的女兒——苔絲成了他們獲利的工具,他們渴望和家財萬貫的亞雷克聯(lián)姻,獲得財富,開始他們想象中的貴族生活。苔絲因內(nèi)疚順從和她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要聽命于父母是分不開的。同理,父權(quán)思想還影響了她和亞雷克的結(jié)合。苔絲因那匹名叫王子的馬的去世深感內(nèi)疚,只得同意前去德伯太太家工作的意見,而她的父親看似不同意她前去投靠,而原因竟是覺得他家的身份無比尊貴,這讓苔絲覺得荒謬,內(nèi)疚促使苔絲不敢與父母做過多爭執(zhí),語氣中帶著失望,這也導(dǎo)致了她后來失去貞潔。她對克萊爾的完全信任和迷戀,則從另一個方面顯示了她的男尊女卑思想。在克萊爾拋棄她以后,她仍然等著他,盼著他,對克萊爾的拋棄沒有怨言,也沒有掙扎。可以說,正是因為父權(quán)、男權(quán)思想的根深蒂固,才把苔絲架到了獻祭臺上,她無法對自己正確地評價自我,也無法建立起同家庭和外界社會的健康的交往關(guān)系,這一切導(dǎo)致了她雖如天上云雀般自由高貴,卻也不得不落入塵埃的悲慘命運。
二、艾米麗:集教條化和心理畸形于一身,缺乏高貴的靈魂
脫俗的文化,淡泊名利的心態(tài),我們從艾米麗的身上找不到它們的蹤影。相反,教條化倒是顯得尤為突出。關(guān)于這一點,我們可以先從她的職業(yè)切入。艾米麗一度教人畫瓷器為生。瓷器,在英美文學(xué)中,常常與英國一度輝煌的君主制(貴族制)想系。[4]隱喻意義上,艾米麗試圖維系的業(yè)已隨風(fēng)而逝的舊的存在。通過進一步解讀艾米麗,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她所維系的舊的存在實際上不過是一種形式上像個貴族,缺少真正的精神性。當(dāng)象征著工業(yè)文明的汽車間和軋棉機進入鎮(zhèn)子時,艾米麗依舊“堅守”在早已破敗的房子里,而她本人正如她的房子一樣,執(zhí)拗不遜,裝模作樣;政府官員來向她繳稅時“她沒有請他們坐下來”[5],只是“聲調(diào)冷酷無情”[6]地說了句“我在杰斐遜無稅可納”[7]便將他們驅(qū)逐出去,不留情面;艾米麗父親死后的第二天,婦女們來拜望她,她也只是在門口接待?!皵×松拿倒迳昂煟倒迳臒粽?,梳妝臺,一排精細的水晶制品……”[8]這些原本名貴的物品成了最后彰顯艾米麗貴族身份的標(biāo)識。面對別人的非議時,她仍是“把頭抬得高高——仿佛她比歷來都更要求人們承認(rèn)她作為格里爾生家族末代人物的尊嚴(yán);仿佛她的尊嚴(yán)就需要同世俗的接觸來重新肯定她那不受任何影響的性格”。[9]她的人生不像是活給自己的,倒像是給別人看的,她把名聲當(dāng)作一切,對于什么是“美”,她沒有一個清晰、高雅的認(rèn)識。一個教條化的典型例子是她對原罪的理解。在艾米麗看來,“原罪就是來源于《圣經(jīng)》,根據(jù)原罪的說法,人類是墮落的,人類的命運在生命伊始就被注定了,主宰一切的上帝早已安排好了每個人的命運,有人富有,有人貧窮,有人地位顯赫,有人身份低微?!盵10]顯然,艾米麗的思想更多是深受了清教影響,而非美國建國后的啟蒙思想影響。也正因為此,她因循著舊日的做派,滑稽地將她自己視為富有顯赫的代名詞。
一日一日的累積,艾米麗的心理逐漸畸形,直到僵化,殺死荷默實則是累積至極致后的爆發(fā)。來自北方的荷默見多識廣,是新鮮事物的追求者,看重個人利益,淡化婚姻,不希望自己被婚姻束縛;來自南方的艾米麗渴望愛情,渴望婚姻,無論周圍人的嘲笑亦或是親戚的勸說,都無法動搖她對荷默的愛,也正是這堅定不移的愛在經(jīng)歷荷默將其拋棄之后成了艾米麗殺死荷默的助推器。買毒藥時“一雙黑眼冷酷高傲,臉上的肉在兩邊的太陽穴和眼窩處繃得很緊”,[12]嚴(yán)肅中帶著冷漠,同時,她不愿作“全鎮(zhèn)的羞辱和青年的壞榜樣”13。一切的內(nèi)心掙扎在被拋棄的事實面前,變成了沉重的包袱,壓在了艾米麗的心里。她想要留住荷默,于是她采取了極其變態(tài)的做法——殺了荷默,并與尸體長伴。之后“她看起來象長久泡在死水中的一具死尸,腫脹發(fā)白?!盵11]她用自己的一生留住她所謂的愛情,而她自己也在這過程中變得雖生猶死,將自己封閉在房子中,不與外人交流。她實際上并沒有獲得真正的勝利;相反,她永遠失去了重新追求幸福的機會。
披著貴族身份外衣的艾米麗有的終究只是個空殼,她的靈魂并不富有。在艾米麗的父親死后,自由的希望終于有機會照進了艾米麗的心,當(dāng)然,艾米麗也為追求幸福做了努力與嘗試,她將頭發(fā)剪短,她嘗試著去追求精神上的自由。但最重要的是,她并不想徹底走出等級思想的牢籠,內(nèi)心充滿虛榮、蔑視,深受非人道道德和清教束縛。對于她的愛人荷默,艾米麗也始終將自己放到比荷默高一等級來看待,她不愿花時間去了解和理解荷默,她對荷默更多的是占有和控制。她的愛高高在上,不容背叛。并不是說原本屬于兩個不同世界的艾米麗與荷默無法結(jié)合,而是說缺少對彼此的尊重,愛情悲劇也就在所難免。
三、結(jié)語
苔絲處在新舊時代交替的過程中,即使她不能與整個時代作斗爭,但她仍然愿意坦誠而勇敢地面對愛情,掙扎著追求自由,對整個家庭、每個家人負責(zé),扛起家庭重擔(dān)。反觀艾米麗,我們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人性的光芒,她的傲慢早已因她父親對她的過度保護根深蒂固,她恪守貴族時代的種種規(guī)則,將自己置于黑暗的角落,瞧不起任何人。為了不被背叛,她選擇摧毀自己;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她選擇在記憶和過去的問題中隱藏和蜷縮。艾米麗始終保持著表面的高貴,卻失去了精神的高尚。
遺憾的是,縱使苔絲和艾米麗在精神上有著云泥之別,二人最終都以悲劇終場,這讓我們不得不重新審視女性的命運到底何去何從的問題。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起源》中闡述:“資本主義條件下的一夫一妻制關(guān)系看作是男性壓迫的一種形式。一夫一妻制婚姻和現(xiàn)代核心家庭以及女性的從屬地位都與私有財產(chǎn)和階級不平等的出現(xiàn)與發(fā)展相對應(yīng)。而從母權(quán)制到父權(quán)制的轉(zhuǎn)變,是女性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失敗?!?[13]可怕的父權(quán)制及其同源的男權(quán)制釀造了艾米麗和苔絲的悲劇。我們必須承認(rèn)的是,“貴族的首要標(biāo)準(zhǔn)是看精神所達到的高度,而不是看他擁有多少物質(zhì)財富?!盵14]對于女性而言,倘若整個社會仍然讓父權(quán)制和男權(quán)制大行其道,那么女性就無法真正追求自己的愛情、人生以及精神上的豐衣足食,女性的悲劇就無法避免。所以,每一個女性都必須積極地參與到大的改變社會的運動中去,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書寫自己新的自由、高貴和超越的人生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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