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飯盒

張義基

在我升入初中的那一年，父親在一次車禍中喪生，留下了一大筆債務(wù)。在經(jīng)歷了一段陰暗的日子后，我和母親開始了新的生活。

母親在我們學(xué)校附近的一家工廠上班。每天早上，母親會準(zhǔn)備好兩個飯盒，里面裝著我們兩人的午飯。中午，她會在工廠的食堂熱一下，在上午放學(xué)后送給我。我的飯盒里，常常是兩個饅頭或四兩米飯，一份炒青菜，偶爾母親也會買一點肉或魚給我改善一下。而母親的飯盒里裝的什么，我卻沒有見過。有一次，我問母親：“您的飯盒里裝的什么?！蹦赣H笑著說：“和你的一樣。”

學(xué)校里的食堂實行社會化保障，每個學(xué)生可以根據(jù)自己的家庭條件，選擇不同價位的飯菜。中午時，同學(xué)們都在餐廳里就餐，里面常常是一片歡聲笑語。只有我一個人落寞地躲在教室的角落里，將母親準(zhǔn)備好的飯菜慢慢吃掉。剛到新的班級，大家彼此都不了解，時間長了，同學(xué)們都認(rèn)為我不合群，漸漸和我拉開了距離。

班上幾個調(diào)皮搗蛋的小子，家庭條件比較好，平時喜歡張揚，花錢大手大腳，與節(jié)衣縮食的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們經(jīng)常在我的背后指指點點，然后哈哈大笑。我心中十分惱火，但又不便發(fā)作。

壓抑在心中的情緒猶如一根導(dǎo)火索，終于有一天被點燃了。那天中午，母親為我送飯時間晚了一些。當(dāng)我在教室里吃飯時，那幾個淘皮的小子哼著跑調(diào)的歌闖了進來，看見我在屋內(nèi)吃飯。一個個嘻皮笑臉湊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嘲弄我。

“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吃飯？”

“讓我看看吃什么，還偷偷摸摸的？”

“這是什么菜啊？我們家狗都不會吃。”

“你要成為守財奴歐也妮·葛朗臺嗎？”

“什么歐也妮·葛朗臺，他是中國的守財奴嚴(yán)監(jiān)生，臨死時還讓家人挑掉一根燈草?！?/p>

“哈哈……”

面對著一張張笑得扭曲的臉，我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與他們撕打在一起。他們?nèi)硕鄤荼?，我臉上結(jié)實地挨了幾拳。臉上的疼痛更加激怒了我。我像發(fā)了瘋的獅子，隨手掄起一個板凳向他們砸去，他們嚇壞了，作鳥獸狀四散奔逃。

晚上，我鼻青臉腫地回到了家里。母親見后質(zhì)問我是不是和別人打架了，一下子勾起了我滿肚子的怨氣，淚水在我眼里閃動。我把手中的飯盒扔到了地上，中午沒吃完的飯撒落了一地，我趴到了床上哭了起來。母親似乎明白了什么，再沒有說什么，默默地把地上的飯菜收拾干凈。

第二天早上，母親塞給我五元錢，讓我到學(xué)校食堂里去吃午飯。母親看我有些猶豫，笑著說老板給她加了薪水。終于，我可以和班上的同學(xué)一樣，坐在干凈明亮的餐廳里吃飯了。漸漸地我感覺到，同學(xué)們和我的距離似乎也拉近了。

每天早上，我還是和母親一起出門。只是她手中的飯盒由兩只變成一只。突然有一天我有一種沖動，想看看母親的飯盒里究竟裝了什么？

那天，在母親鎖門時，我悄悄地打開了飯盒。飯盒里，裝著兩個玉米餅子，幾塊蘿卜咸菜。我驚呆了，我的眼睛盈滿了淚水。

父親去世后，母親把所有的悲傷和痛苦都藏在心里，柔弱的肩上扛著供我上學(xué)和償還債務(wù)的重?fù)?dān)，不到四十歲的年齡，頭上已有了縷縷白發(fā)。而我作為家中的唯一的男子漢，非但不能為她分憂解愁，還為了那一點虛榮心加重她的負(fù)擔(dān)。

母親回身時看見了，輕描淡寫地說：“我就喜歡吃這口，大米白面我吃不慣?！?/p>

那天，在上學(xué)的路上，我一言不發(fā)地跟在母親的后面，母親瘦弱的背影和她手中的飯盒一直在我眼前晃動，我的眼前一片模糊，眼淚一串串掉下來，沒完沒了地流著。

從此以后，我終于懂得，母親那小小的飯盒里，盛的不只是最簡單的飯菜，而是盛滿了她對兒子無盡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