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文通》名字卷“四聲別類”補證

摘要：馬建忠在《馬氏文通》中對57例“四聲別類”的名字作了簡要而精辟的分析，不過其中尚存若干疏漏之處，包括選字、字音字義分析、例證引用等不同方面。本文就這些細(xì)節(jié)上的問題，從古書中尋求證據(jù)，并據(jù)此制成“《馬氏文通》名字卷四聲別類補正表”，試圖對馬氏的描寫和論述進行適當(dāng)?shù)难a充和修正，從而使該部分內(nèi)容更加嚴(yán)謹(jǐn)可靠。

關(guān)鍵詞：《馬氏文通》;名字;四聲別類

《馬氏文通》“實字卷之二”下“名字二之一”一節(jié)提到：“至同一字而或為名字，或為別類之字，惟以四聲為區(qū)別者，皆后人強為之耳?；偶?，字同義異者，音不異也。雖然，音韻之書，今詳于古，亦學(xué)者所當(dāng)切究。而況聲律之文，惟此之務(wù)乎?！彪S后，馬氏列舉了57個“四聲別類”的例字，且為大部分例字附上了典籍中的例證并加以闡述。經(jīng)考察，我們認(rèn)為馬氏對于一些例字音義的分析以及部分例證的引用尚有商榷余地。在57例中，有15例比較特殊，下文將逐一分析;之后，我們將把諸例字的具體情況以表格形式呈現(xiàn)出來，以便觀察和對比。

本文在分析過程中遵循如下原則：

1，馬氏所謂的“四聲別類”并不全面，有很多例字同一聲調(diào)本身即包含了不同詞義，當(dāng)歸屬不同詞類。但我們的目的是為馬建忠的57例提供“補證”，重點在于為馬氏提出的觀點和例證進行補充和完善。所以對于馬氏未提及的詞義，一般不予考慮。

2，對字音的判斷主要參考《王力古漢語字典》《漢字古音手冊》《古今字音對照手冊》《新?；プ⑺伪緩V韻》以及《十三經(jīng)注疏》，其中個別字的讀音與馬建忠所列并不一致。我們認(rèn)為，馬氏注音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陸德明注音的影響。因此對于讀音上的矛盾，我們會根據(jù)具體問題選擇最可信的說法。

3，對于例句的選取，首先保證尊重馬氏的選擇，盡量尋找可靠證據(jù)來支撐馬氏所列出的例證。倘若馬氏所引例句與原文不一致，則根據(jù)原文進行訂正;如果馬氏所引例句無法達到論證目的或根本未附例句，則從《十三經(jīng)》中另選例句進行補充。

一、特殊例字分析

（一）比

馬氏曰：“皋比，虎皮也，名也，當(dāng)平讀?！薄蹲值洹贰豆乓羰謨浴芬约啊稄V韻》中，“比”皆無平讀。不過，《左傳（莊公十年》有：“自雩門竊出，蒙皋比而先犯之?！倍蓬A(yù)注曰：“皋比，虎皮?！标懙旅髯ⅲ骸氨纫襞！倍芭弊x平聲。我們推測，馬氏所謂“平讀”當(dāng)是受到陸氏注音影響。關(guān)于“皋比”的另一種看法是：“‘皋是‘糸虎的借字，二字都從‘夲得聲?！榛⒁娪阽姸ξ摹Ｆ渥謴摹?、從‘虎，表示把虎皮連綴起來的意思，‘比也有連結(jié)之義?！薇染褪强p合起來的虎皮?！币簿褪钦f，“比”當(dāng)理解為表“親近”“并列”義的動詞，應(yīng)讀去聲。這樣不僅符合諸家“比無平聲”的觀點，也更加清楚地揭示了“皋比”的含義，所以“皋比”之“比”讀去聲更為可信。如此一來，“比”詞性不變，不符合“四聲別類”，故不錄入下文表格。

（二）慮

馬氏認(rèn)為“慮”字“名用，平讀”，“動字，去讀”，但考察“慮”字古音，并無“平讀”之說。不論是名詞還是動詞，皆讀去聲?！蹲值洹分凶⑵浞辞袨椤傲假魄小保挥腥プx，故亦不屬“四聲別類”，不錄入表格。

（三）庭

馬氏曰“‘大有徑庭，靜字，去讀”，但馬氏并未指出“靜字”之“庭”當(dāng)作何解，亦未說明“徑庭”應(yīng)如何分析?！蹲值洹贰巴ァ弊窒麓_有去聲例（他定切），即在“徑庭”中“庭”讀去聲，但王力也指出“徑庭”是迭韻聯(lián)綿字，表示“偏激”。因此，將“庭”解為“靜字”似有不妥，故在表格中用“？”標(biāo)示。

（四）衷

馬氏舉《史記·孔子世家贊》中“折衷于夫子”一句，認(rèn)為“此‘衷字平仄兼讀”，但未作解釋。據(jù)考察，“衷”平讀有“當(dāng)中”“正中”義，仄讀有“適當(dāng)”“恰當(dāng)”義，不論如何理解，“折衷于夫子”都能得到合理解釋，或許馬氏之意亦在于此，特此說明。

（五）培

馬氏：“‘培字：名字，去讀。”并以《左傳·襄公二十四年》之“培螻無松柏”為例。但經(jīng)考察，“培”字似乎并無去讀，且《左傳》原文中，“培螻”寫作“部婁”，陸德明注日：“部，蒲口反”，為上聲。另外，《字典》“培”字下亦有“蒲口切”，并列舉“培螻…‘附婁”“部婁”這組同義異形詞，指出其為迭韻聯(lián)綿字，表示“小山丘”。因此，“培”應(yīng)只有平上兩讀。

（六）楷

馬氏于“楷”下曰“上讀，動字也”并無不妥，但他列舉的例證是《禮記·儒行》中的“今世行之，后世以為楷”，則有失偏頗。對于《禮記》中例，孔穎達疏曰：“楷，法式也。”因此，此處之“楷”應(yīng)為名字。因此，下文將對“楷”的動字用法進行補證。

（七）號

馬氏在“號”字“去讀，名也”之下舉《國語·齊語》“使周游于四方，以號召天下之賢士”之例，值得商榷。因為“號”讀去聲時，也可作動字，表示“發(fā)號施令”。如果此句中的“號”為名字，那么“以”當(dāng)表示“憑借”“使用”。查檢原文可知，其完整語境是：“為游士八十人，奉之以車馬、衣裘，多其資幣，使周游于四方，以號召天下之賢士。”如此看來，“以”只有表目的方可使文意通順，故“號”當(dāng)解為動字，

（八）稱

馬氏“稱”下曰：“去讀，名也，權(quán)衡也，俗作‘秤。又度也。作動字用，《易·系辭上》‘君子以稱物平施，適可之也?！笔紫龋熬右苑Q物平施”的出處應(yīng)是《周易·謙》，原文為：“君子以哀多益寡，稱物平施?！逼浯危胺Q”讀去聲也可以是動字，而非僅僅“作動字用”。孔穎達正義曰：“‘稱物平施者，稱此物之多少，均平而施，物之先多者而得其施也，物之先寡者而亦得其施也，故云‘稱物平施也?！憋@然，“稱”在此處是典型的動字。

（九）劑

馬氏認(rèn)為“劑”字“平讀，名也，‘質(zhì)劑，券書也?！薄蹲值洹贰皠弊种挥腥ヂ暎ㄔ谠勄校┮蛔x，且包括了名詞“質(zhì)劑”之“劑”。而《廣韻》上平“支韻”有“劑”字（遵為切），釋為“券也”。由此看來，表示“券書”的“劑”古音確有平讀，此處從馬說。

（十）鋪

馬氏在為“鋪”列舉“平讀，動字”的例證時，有：“《詩序》‘賦之言鋪陳今之政教善惡?！边@是錯誤的?！对娦颉吩挠校骸肮试娪辛x焉：一曰風(fēng)，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笨追f達正義曰：“彼注云：‘風(fēng)，言賢圣治道之遺化。賦之言鋪，直鋪陳今之政教善惡。……”此處或為馬氏記憶之疏漏。

（十一）監(jiān)

馬氏“監(jiān)”下云：“平讀，名也”，“去讀，動字，視也”，“而官寺為監(jiān)，名也，去讀”。但他在“平讀，名也”之后列舉《禮記·王制》“天子使其大夫為三監(jiān)”，似乎自相矛盾。此例完整語境為：“天子使其大夫為三監(jiān)，監(jiān)于方伯之國，國三人?！标懙旅髯⑷眨骸氨O(jiān)，古踅反。監(jiān)于，古銜反，卷末同?！笨梢?，此句中名字“監(jiān)”為去聲，馬氏有誤。

（十二）橈

馬氏謂此字“平讀，名也”，“去讀，動字”。但《字典》所注兩反切皆為平聲，故名動皆平。與王力所注不同，《廣韻》下平“宵”韻：“橈（如招切）：楫也。又女教切?！比ヂ暋靶А表崳骸皹铮耗厩?。奴教切，又如昭切。”對比可知，后者的解釋與馬氏所述一致。此處采納《廣韻》之說。

（十三）磨

馬氏在“磨”字“去讀，名也”之后引《隋書·天文志》“如蟻旋磨”。《（馬氏文通）讀本》注日：“馬氏原文只作《天文志》，章加‘《隋書》，并云：《漢書》無此語，此例蓋自《康熙字典》轉(zhuǎn)引?！蹲值洹穬H著‘《天文志》，亦未詳何史。惟《隋書·天文志》有‘譬之于蟻行石磨之上，磨左旋而蟻右去，磨疾而蟻遲之語，《字典》或節(jié)取其辭也。”此處采用呂、王之說。

（十四）難

馬氏指出“難”字作“詰辨之解，則動字矣，平讀”。據(jù)考察，“難”平讀可作名字，表示“鳥名”;亦可作靜字，表示“困難”“不易”，并無動字用法。故將動字“難”歸入去聲。

（十五）籠

馬氏“籠”下云：“去讀，藏也，‘箱籠“藥籠?！辈贿^，我們并未找到“籠”去讀之證據(jù)，而且“箱籠”“藥籠”之“籠”皆不讀去聲，故暫且認(rèn)為“籠”字無去聲。另外，《廣韻》上聲“腫”韻有“籠”字（力董切），釋為“竹器”。因此，“籠”字應(yīng)有平上二讀，且二讀均有名動兩用。既然如此，那么“籠”對于“四聲別類”的討論意義不大，亦不錄。

二、《馬氏文通》名字卷四聲別類補證表

本文參考多方面材料，為馬氏“四聲別類”的例證尋找證據(jù)。其中，對例字的注音以本文考證過的讀音為準(zhǔn);另外，“比”“慮”“籠”三字已被排除。于是可得下表：

以上即為我們根據(jù)馬氏所舉例證而制成的“《馬氏文通》名字卷四聲別類補證表”。在上表54個例字中，1-25例（從“分”到“觀”）均為“平讀動字、去讀名字”者：26-39例（從“王”到“鹽”）均為“平讀名字、去讀動字”者，兩類共39例，約占總數(shù)的72%，比例很高。換言之，平聲和去聲、動字和名字之間的相互轉(zhuǎn)換是《馬氏文通》名字卷“四聲別類”的主要現(xiàn)象，這反映出古代漢語中名詞和動詞之間存在錯綜復(fù)雜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值得深入探索。

本文參照多種文獻，對《馬氏文通》名字卷有關(guān)“四聲別類”的57個例字進行了逐一考察和補證，在一定程度上完善了馬建忠關(guān)于“四聲別類”的論述。需要說明的是，一部分例字的詞類及意義其實遠(yuǎn)不止表中所示，但若將其全部列出，就會破壞馬氏原本的論述體系，也就無從“補證”了。因此，本文盡量在馬氏的分類體系范圍內(nèi)，嘗試糾其訛誤，補其疏漏，但求為進一步研究提供些許參考。

作者簡介：焦一和，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古代漢語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