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豆瓣醬

姜煜暄

每當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漫山遍野生出一片片綠盈盈的野菜時，便情不自禁地想起姐姐做的香氣四溢的豆瓣醬。清凌凌的大蔥、白菜、蘿卜、野菜，沾著豆瓣醬，吃上一口，清新爽口，滿嘴生津，那美味迂回曲折，無法以文字描繪，別提有多爽了。東北人就好這一口，雖然進城這么多年了，始終忘不了家鄉(xiāng)的豆瓣醬，改不了了，就這個習俗了。

秋天一到，姐姐便忙活開了，將新打下來的金燦燦的黃豆，用溫水泡好，第二天放進大鐵鍋里添上一定比例的水，用文火慢慢煮燉，大概煮上大半天，待水熬干了，豆子也煮爛糊了，姐姐用一個木勺搗爛豆子，搗得黏糊糊的，像面團似的，然后將豆團在面板上摔成坯狀，“豆醬坯子”就做好了，放到陰涼通風的地方晾干。待到來年春天時，將“豆醬坯子”放進缸里搗碎，添上涼開水，放入大粒鹽，用木棒來回攪拌，再把缸口封閉好，放到半陰半陽的房檐底下，隔幾天需要攪拌攪拌，攪得上下均勻方可。到了夏天“豆醬坯子”發(fā)酵好了，隔老遠就聞到一股香噴噴的豆醬味。姐姐做的豆瓣醬那叫一個香，滿嘴的香，滿腹的香，滿屋子香。即使沒菜，豆瓣醬拌飯也撐得肚溜圓。

那天，妻子一進屋興高采烈地說，你看看，我給你買啥了？手舉著一袋大醬。這可是你家鄉(xiāng)的豆瓣醬哩，我在超市發(fā)現(xiàn)的。妻子又錦上添花一句。

咋沒姐姐做的味道呢？我砸吧砸吧嘴，沮喪地叨咕道，不免皺皺眉頭，索性不吃了，將那袋大醬扔進垃圾桶里。

一天，姐姐來電話，說是要來北京看我，我樂得手舞足蹈。從我結(jié)婚姐姐一直沒來過，以前我勸她多次，來北京住些日子。姐姐百般不肯，說是家里一大堆農(nóng)活哩，放不下。想不到，姐姐終于想開了。姐姐說，沒啥事，就是近來老想你。

姐姐問我?guī)c啥？我不假思索地說，家鄉(xiāng)的豆瓣醬，一定是你親手做的。

姐姐給我背了一大瓶豆瓣醬。

那頓晚餐我吃的酣暢淋漓，異常開胃。姐姐深情地看著我，滿臉慈愛地笑。姐姐有些無精打采，有氣無力的樣子，不時地咳嗽著。姐姐單薄的像個紙人似的，又黑又瘦，顴骨突兀，滿頭白發(fā)，我不免一陣兒難過。姐姐比我大五歲，爹娘死得早，姐姐初中沒畢業(yè)就回家操持家務，忙碌地里的莊稼活。姐姐含辛茹苦一手把我?guī)Т?，供我讀大學到結(jié)婚。我和姐姐相依為命，家鄉(xiāng)有句老話，老姐賽老母。在我心里姐姐就像母親一樣，慈祥、和藹、可親。 姐姐年輕時，皮膚白如凝脂，身形豐腴，扎著烏黑的馬尾辮，是十里八村里的大美人。多少帥小伙子，追著攆著姐姐表達愛慕之情。姐姐羞紅著臉，莞爾一笑，搖搖頭。姐姐為了我，耽誤了青春年華，直到我參加工作，姐姐才嫁給老實巴交的姐夫。

翌日，我拽著姐姐去醫(yī)院檢查，還好身體沒什么大事，我放下心來。

我和單位請了幾天假，領(lǐng)著姐姐游覽了天安門、長城、十三陵、頤和園、故宮……姐姐滿臉幸福地說，北京真好，我好像在夢里一樣。

我笑著說，姐姐，北京好玩地方多得去呢，明天我領(lǐng)你去牛街，品嘗品嘗北京小吃。

姐姐嘆息地說，要是爹娘活著多好??！我哽咽了。

那天，我一進家門，便聞到一股烀豆子的香味。姐姐笑瞇瞇地說，我去超市買了些黃豆，給你多做幾塊豆醬坯子，記住了，明年春天搗碎放進壇子里封住了，發(fā)酵好了再吃。想不到姐姐竟然還買到一個壇子，我住北京這么多年，都不知道哪兒賣。姐姐又把制作豆瓣醬的方法寫在本子上，說是以后愛吃就按照方法做。

姐姐走了，我如何也留不住她，我知道姐姐的脾氣，她還是那句老話，家里一大堆活吶，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