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珊
穿過米脂古城北邊的柔遠門,一條兩三米寬的上坡道自西向東綿延鋪開,坡道很僻靜,只有幾家的院門朝向它,其他都是高高的舊院墻。米脂三中就坐落在巷子東頭的拐角處。每天下午6點5分,學校1700多名學生會成群結隊地從這條兩三百米的斜坡上放學回家,這是巷子最熱鬧和歡樂的時候。4月27日的這一刻,一切都被打破了。兇手趙澤偉揮著一把刀,迎著下課鈴聲,沖進了放學的人流中,尖叫聲和求救聲在巷子里盤旋回蕩。在20分鐘左右的時間里,趙澤偉連續(xù)刺殺了19名初中生,最終導致9名孩子死去,10名依然在救治。
兇案過后的第二天,我來到事發(fā)的這條巷道,血跡已經(jīng)被大片灰色石粉所覆蓋。但這些新涂的痕跡鮮明得耀眼,反而在提醒人們,這里曾經(jīng)布滿了鮮血。人們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巷道的角落里,復述著當天的情景,高頻率地提起“殘忍”這個詞,仿佛這是消除恐懼的一種辦法。他們回想,殺戮應該是從柔遠門開始的,那里是血跡最先出現(xiàn)的地方。6點5分剛過,跑得快的孩子已經(jīng)趕到了這里,原本他們只要穿過右手邊的大門或者往左手邊沿著小路經(jīng)過一個菜市場,就可以回到只有幾分鐘路程的家里,但趙澤偉已經(jīng)守候在這里。這個一米七左右、長得瘦瘦弱弱的年輕人,起初并沒有引起路邊人的注意,誰都沒有想到,他的懷里揣著一把刀子,迎著人流向上沖去。
當時,黃老太(化名)正坐在街角乘涼。她看見趙澤偉用左手攬住學生的脖子,右手沖著學生的左腹方向刺去,“一刀一個準”;有一個學生,則被直接割在了脖子的位置。他們年紀都很小,大的也不過十三四歲。開始有學生不斷地倒下來,用手捂著肚子,“五六十米的距離躺著五六個人”。一個勉強逃生的女孩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她說,同學的身體,“好像有一個血洞”,而她只能拼命跑,直到躲進了一個阿姨家里。大部分孩子倉皇失措,找不到躲避之處,只能迎著行兇者來的方向往下跑。這是趙澤偉熟悉的道路,十幾年前,他在這里讀初中,曾經(jīng)一遍遍穿過這條小道,回到父親給他租的出租房里。他顯然是下了狠心,刀上的血滴在地上,像水滴一樣散開,這并沒有讓他停下來。沒有人知道他內心波濤洶涌的仇恨來自哪里,也不知道這場突如其來的殺戮究竟為了什么。
許明(化名)的女兒許平平只有13歲,她在放學的隊伍里遇到了殺紅眼的趙澤偉,被刺了五下后才倒下。許平平剛學會騎自行車不久,父親不放心,只讓她早上騎車,中飯后則騎摩托車送她過去,晚上再去接。這一天,許明還在上班,老婆說要帶著兒子去接女兒,他也就沒在意。沒多會兒,他接到了老婆的電話,“她在電話里撕心裂肺地喊我,讓我快來”。許明打了車過去,女兒倒在柔遠門旁的橋邊上,沒有了呼吸,“她像睡著了一樣”,左腹部還在出血,浸透了衣服,眩暈了許明的眼睛。
等待救護車的過程是那么的漫長,每多一秒,許明都覺得女兒離他又遠了一些。最后,他上了一輛警車,去了縣醫(yī)院。搶救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女兒依然沒有回來?!拔胰绻茉琰c去接她,應該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了吧!”許明和妻子都很自責,尤其是妻子,每天就是哭,也不吃飯,要靠安眠藥才能合上一會兒眼。許明不敢在人前掉眼淚,總是背著人偷偷地哭。他腦子里擠滿了女兒的點點滴滴:愛讀書,喜歡美食,想做記者、醫(yī)生、老師、自由撰稿人,剛剛做完了今年的計劃,“卻沒有機會實現(xiàn)了”。
4月30日,陜北古城米脂彌漫的傷痛和悲憤遲遲未能散去。豆錦喜一直將孫女豆瑞鑫視為掌中寶,說起自己的孫女,淚流滿面
趙澤偉的血腥舉動,通過網(wǎng)站、朋友圈傳遍了米脂這個只有20多萬人口的小城,他出生的趙家山村也不例外。僥幸逃生的米脂三中初二學生趙磊(化名)跟趙澤偉同村,在巷道上,趙澤偉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看著刀就朝他揮了過來。趙磊長得壯實,使勁甩了下胳膊,逃開了。村民們感慨著“這小子命真大”,卻都沒曾想到,網(wǎng)上視頻里那個穿著黑色上衣、看著瘦弱的殺人者竟然是本村的。即使米脂警方很快公布了趙澤偉家的地址,村里人還以為是“弄錯了”,“村里沒有這個人”。
在趙家山村,趙澤偉從來都不是個起眼的人?!摆w澤偉”三個字,對于村民來說是陌生的。人們總是稱他為“趙正軍家那個不爭氣的后生”。而慘案發(fā)生之后,震驚之余,村民更多陷入了恐慌,也許是怕受害者家屬過來尋仇,對于村里的陌生人,他們是警醒而拒絕的,當我問起趙澤偉家的地址以及他和父母在村里的情形時,他們幾乎整齊一致地回答“不知道、不了解,問大隊部”,即使是趙澤偉的二爺爺以及緊挨著他家的鄰居,都說“兩家不來往”。
在村里人的零星印象中,這個1990年出生的年輕人,一米七左右的身高,瘦弱到“風都能吹倒”,平?!伴T邊邊都不出”“認不得”,極偶爾迎面碰到也是悶不吭聲、垂著頭走過去。一個村民還記得上一次見他已經(jīng)是兩年前,在趙澤偉表妹的婚禮上。趙澤偉站在院子里,兩只手低垂著,眼睛一點光都沒有,看起來呆呆滯滯的?!八骐娔X玩傻了?!贝迕駴_著旁邊的人念叨,幾個人的聲音并不小,但趙澤偉沒有半點反應。
趙澤偉愛玩電腦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情。“一年365天得有360天坐在電腦前?!彼木司死铋L堆告訴我。早在幾年前,趙澤偉的父親趙正軍就買了電腦,還在家里裝了網(wǎng)線。當時,這在趙家山村算是頭一家。據(jù)村里人介紹,趙正軍買電腦的原因很簡單,中專畢業(yè)后,趙澤偉沒有工作,整天跑縣城上網(wǎng)不歸家。趙正軍思忖著,買臺電腦擱家里起碼能讓人回來。村民們誰也說不清趙澤偉究竟用電腦做些什么。這群在黃土里刨食謀生的人,難以用有限的詞匯描繪出網(wǎng)絡里的世界,也不明白這四四方方的東西為何有如此大的誘惑,讓趙澤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們能聯(lián)想到的合理說法就是“玩游戲”。
李長堆告訴我,從初中開始,趙澤偉就很少出門。即使住在同一個村子,學校里每星期放一次假,都很難見到外甥的影子。趙澤偉的父母曾多次給他錢讓他出去轉轉,但趙澤偉都不愿意。他們甚至想過斷網(wǎng)逼他出門,但也沒行得通。一次網(wǎng)費到期后,趙澤偉的母親不愿意去續(xù)費,趙澤偉絕食了好幾天,并對家里人不理不睬。最終,母親拗不過他,只好續(xù)了費用?!澳銈円院罂蓜e跟半山腰上趙家的后生學?!壁w澤偉仿佛成了村里的隱形人,村里人只有在教育孩子時才會想起他,并將他作為反面教材。
“根本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敝老⒑?,村里人難以置信這個從不出門的年輕后生竟會干出如此“十惡不赦”的事情。他們只好將原因又歸結為“玩游戲玩傻了”,但又覺得解釋不通。直到三個小時后,米脂警方的消息傳來,說趙澤偉交代,是由于初中的時候受了欺負,所以持刀報復。這樣之后,村里人才覺得殺人的理由有了些合理性,但他們又想不明白,為什么趙澤偉不去找十幾年前欺負他的人,而要大開殺戒,對只有十二三歲的初中生下手?!斑@種人沒人性,純粹沒人性。他已經(jīng)成為野獸了?!本瓦B他的舅舅李長堆也敲著桌子,表達著自己的憤怒。
陜西省榆林市米脂縣,這是慘案發(fā)生的現(xiàn)場,一切都沒了痕跡
案發(fā)的第二天上午,趙澤偉的父母就離開了村子,他們走得急,大門和側房的門都沒帶上,飯桌上還有沒吃完的饅頭。一看就知道屋主人是愛干凈的人,沙發(fā)和茶幾都整整齊齊地用布蓋上,地上也鋪著青紅相接的瓷磚,一點灰塵都沒有,這在整個村子里都是不多見的?!懊妹煤兔梅蚨际侵v究面子的人,把家里收拾得很漂亮?!崩铋L堆說。
原本,趙澤偉家是讓村里人非常艷羨的。他的爺爺和父親都是木匠。在爺爺那輩,這可是個吃香的手藝,誰家打窯洞,都會請他來修門臉、做家具,幾次下來,就能抵地里一年的收成。到了父親趙正軍這一代,木匠這個行當已經(jīng)有些衰落,但趙正軍的三個孩子全都上了大學,這在農村,出門腰桿都要直一些。趙澤偉最小,上面還有兩個姐姐,兩人都是學醫(yī)的,在衛(wèi)生院工作,均在縣城安了家。趙澤偉也讀了中專。然而,這一切都因為趙澤偉而改變了。
趙家山村距離米脂縣城只有六七公里的路程,開車只需20分鐘??拷h城并沒有給村子帶來更多的便利和實惠——周邊的村子已經(jīng)相繼建起了平房,甚至二層的新農村小樓,而趙家山村卻依然保留著數(shù)十年前陜北農村的模樣——村民大部分仍然住在窯洞里。這里的窯洞是最常見的靠山窯,200多戶人家依著山自下而上綿延鋪開,零零散散地占據(jù)了一座小山。一個村民告訴我,村里的窯洞至少已經(jīng)有了六七十年的歷史,是祖父輩留下來的,“說不出具體的年代”。他說,村子幾年前就聽說要搞新農村建設,但因為騰挪不出置換的土地,建設也就耽擱了下來。對于生活在這里的人來說,土地依然是生存重要的本錢,村子里人均只有兩三分地,蓋了房子,就沒有了收成。
村子建在山上,山下則是連成片的田地,零零散散可以看到幾片瓜棚。田地的邊緣是橫跨整個縣城的210國道,卡車開過,空氣中騰起一陣陣黃土,這些仿佛造就了一個屏障,讓村子更加封閉了。從國道只有一條兩三米寬的水泥道路通往村子,看起來是剛修好沒多久的,長度約一公里左右。這幾年,壯闊的“城鎮(zhèn)化”運動也抵達了這個陜北偏遠的縣城,一批批村民出去打工,多是跟趙澤偉父親趙正軍年紀相仿的人。他們從縣城轉車,大多去了內蒙古、西安等臨近的地方。“大工需要技術,一年能夠賺四五萬塊,小工就是幫人打下手,完全體力活,一年也就三四萬?!?/p>
趙正軍家則停在了原點。到了趙正軍這一代,窯洞已經(jīng)不是時髦和身份的象征,人們更愿意住平房,省錢又省力,有錢的人更是傾向于去縣城買房子。即使有人新建窯洞,他們也傾向于選擇輕便耐用的鋁合金,而不會費力請師傅做木質的門臉。他家的光景漸漸地落了下去。趙正軍也沒辦法出去賺錢,因為要時刻看著常年待在家里的兒子,以防一不留神出個什么事情。他只能在周邊鄉(xiāng)鎮(zhèn)上干點零活貼補家用。“村里人都知道他(趙澤偉)腦子有問題,但具體又說不清楚?!?/p>
一個村民告訴我,趙澤偉2007年初中畢業(yè)后,讀了兩年中專,之后就待在家里。只有在2013年,他曾去榆林一家飯店應聘了服務生,待了一年左右辭職。酒店人還記得他戴著眼鏡,看起來文文靜靜。李長堆告訴我,和趙澤偉同樣年紀的年輕人則很多都去學了車。村子里守著國道的便利,榆林又有煤礦,他們將榆林的煤礦運到內蒙古、西安、延安等地。趙澤偉的表舅李志(化名)今年30歲,只比趙澤偉大一歲。他剛收了車,過兩天就要去延安跑運輸。“好的時候一年五六萬,差一些則只有兩三萬?!迸苘囀莻€辛苦活,風餐露宿不說,還時時面臨著風險。即使如此,這批出生于80年代甚至90年代初的年輕人正在取代他們的父輩們,開始擔起家庭的擔子。
趙澤偉則不然。“他爸給他找的售貨員的工作,活兒那么輕松,他爸還給他帶錢,他都不去。他這么大的人了,什么活兒都不干,天天就等著吃,不懂得憐惜父母?!崩铋L堆告訴我。在村民的眼里,“性格內向”四個字已經(jīng)不足以形容趙澤偉。他們有一個更形象的詞,“劣把式”,用以指稱游手好閑、好吃懶做的人。
李志曾給趙澤偉家算過家里的收入,“二畝瓜田,這幾年價格好,能賣個三四萬元錢,還沒有扣除成本;不好的時候,一斤瓜才幾毛錢”。2017年趙正軍從縣城干活回來,連人帶車翻到了溝里,摔得很嚴重,肩膀上現(xiàn)在還有鋼釘,完全不能下地勞動。開春栽瓜秧的時候,趙澤偉隨母親李鳳(化名)一起出現(xiàn)在地里。旁邊的母親已經(jīng)跪在地上直不起腰,他也不幫忙,一只手拎著兩顆小小的秧苗,在地里晃著。此后,趙澤偉家的瓜棚就荒廢了,家里的收入來源也都斷了。
談起這個不爭氣的外甥,李長堆的憤怒藏也藏不住。這很大程度上源于對妹妹李鳳的心疼。李長堆67歲,排行老二,比李鳳大十來歲。這些年來,他眼看著妹妹李鳳因為趙澤偉操盡了心。李鳳剛50歲出頭,頭發(fā)卻比同齡人白得多,常年的操勞也讓她腰病纏身。李長堆說,剛開始妹妹還會找他抱怨幾句孩子,后來隨著趙澤偉年紀大了,她再也沒在人前主動提起過趙澤偉,如果有人問起,她總會回上一句:“好著呢!”“她怕孩子的事傳到外村,影響孩子結婚?!闭垓v了這么多年,李鳳只剩下一個想法,就是想給趙澤偉找個對象,讓他過正常的日子。村里二十多歲的光棍大概有150個,一方面是女孩少,一方面是彩禮重,要求在縣城買房,而縣城的房價已經(jīng)漲到了四五千塊。但趙澤偉好像一點都不在意這些,有一次,父母好不容易給他介紹了個親事,他待在房間里,就是不愿意去見。
李長堆沒有想到十幾年前的事情能在外甥心中激蕩起那么大的仇恨,并愈演愈烈。在他的印象里,外甥趙澤偉從小就不是打架斗毆的性格,他從不罵人,也不強勢,唯一的特點就是“說話太少太少”。
李志小時候經(jīng)常到趙澤偉家去玩,因為趙澤偉家有各種做木工的工具,木材刨出的花就夠小孩子玩一個上午。李志記得,趙澤偉從來不參與這樣的活動,他總是老老實實地待在一邊。后來,兩人一起上了村里的小學,趙澤偉長得比別人瘦弱,白凈,愛生病,在學校總是乖乖地坐在桌子前,放學了就回家,不和村里的小孩一起游戲和玩樂。
李志并不記得誰因此而欺負過趙澤偉,“一個村子里,大家也都熟”。而且,趙澤偉讀小學的時候,舅舅李長堆已經(jīng)是學校的領導,后來還當了校長,這或多或少也給了趙澤偉一頂保護傘。后來,李志不再讀書,去跑運輸,趙澤偉也不出門,兩人便也沒了聯(lián)系,“見了面也認不出來”。在當時,并沒有人覺得趙澤偉有問題,乖、不罵人、不打架恰恰是農村父母衡量孩子懂事與否的一個重要標準。
如今回想來,趙澤偉的變化應該是從初中開始。2004年,趙澤偉考進了米脂三中。這是縣城最好的初中,李長堆還記得,這件事情把妹妹妹夫樂壞了,逢人就會提起這個事情。趙正軍高中畢業(yè),至少考過兩次大學,“每次都差兩三分”。這以后,趙正軍專心接了父親的班,做了木匠,并與李鳳結了婚。對于這個最小的兒子,趙正軍很是看重。他特意讓妻子過去租了房子,照看孩子,“怕小孩在外面沒人管學壞”。這意味著,家里的勞力就只有他一個了?!斑@在十幾年前的農村,并不多見?!?/p>
在此之前,趙澤偉很少走進過縣城,頂多是隨父親一起到城里逛街才會來。也許一開始,趙澤偉對學校是充滿了好奇和激動的,那畢竟是一個比趙家山村大了很多的世界。但在這個匯聚著來自全縣各個鄉(xiāng)鎮(zhèn)學生的地方,比村里的小學復雜了許多。而且,離開了舅舅的保護,內向又膽小的他很快受到了挫折。李長堆說,有一天妹妹李鳳告訴他趙澤偉想要退學,因為受了同學欺負,他去找老師,老師沒有處理,后來還很不待見他。具體的情況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從核實,李長堆也已經(jīng)記不清妹妹說了哪些具體的內容?!皩W生有一些言語上的諷刺。他(趙澤偉)屬于比較乖的娃娃,話也少,也不合群,有些調皮貨肯定會欺負他。他就接受不了,并不是說乖的人就不發(fā)脾氣?!?/p>
不知道出于什么考慮,盡管趙澤偉曾多次提到被欺負的事情,趙澤偉的父母并沒有去學校找欺負他的學生,也沒有找老師。他們只是讓孩子將注意力放在學習上?!八患胰硕际呛軠厝岬娜?,用我們這兒的老話說就是‘攮一針都不會出血?!崩钪緩挠浭缕?,只見過趙澤偉的母親跟人置過一次氣,那是在田地里,因為種田的事情,鄰居說話實在是太過分,她才還了兩句嘴。李長堆說,相比于趙正軍,妹妹李鳳還算是活潑的人,“趙正軍的話也是很少很少的,性格也比較內向、做事慢”。李志記得,每次跟別人搭在一起種西瓜,別人栽好一溜,趙正軍都會跟在后面一顆一顆檢查下,生怕別人漏了苗。這次兇殺案發(fā)生后,我給趙澤偉的父親和姐姐分別打了電話,他的父親關機了,姐姐則泣不成聲:“我們家出了大事,我們該怎么辦?”
也是在趙澤偉上初中后,李長堆慢慢發(fā)現(xiàn)了外甥的變化。米脂三中每周放一次假,趙澤偉一放假就宅在家里,連門都不愿意出,話更少了,也越來越瘦了,“跟干棗一樣”。后來,他開始沉迷于上網(wǎng)。李長堆說,誰都沒想到初中受欺負的事情會給趙澤偉帶來那么大的影響。“他會在網(wǎng)上搜報仇之類的信息。她的父母看到后,就會勸他,過去的事情就不要記了。但這個娃心里一直有個坎,他就是過不去?!?/p>
一開始,趙澤偉不愿意出門,趙正軍還好言好語哄著他,帶他四處去看病,“說看了病就好了”。醫(yī)院去了不知有多少家,醫(yī)生和專家也見了一堆?!搬t(yī)生說是抑郁癥,孩子有心結?!?月27日案發(fā)當晚,警察到村里來調查,趙澤偉的父母還向警方出示了抑郁癥的證明。米脂縣宣傳部的工作人員告訴本刊,醫(yī)學專家對這份之前的病例進行了鑒定,認為趙澤偉是“輕微抑郁”。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趙正軍和李鳳夫妻倆的心性也被磨完了。為了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他們開始頻繁地吵架?,F(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判定趙澤偉聽到父母一次次的爭吵后想了些什么。按照他日后的殺戮行為,他很有可能將一切的不幸都歸結到了初中受欺負的事情上。4月28日,警察對趙澤偉家進行了搜查,村支書也在場,他說,警察從趙澤偉家里搜出五把利刃,有10厘米左右的刀,也有20厘米左右的匕首。
沒有人能說得清趙澤偉離開村子的具體時間,村里人只記得那天是農歷三月初九或者初十,那兩天村里有廟會,人們都去聽唱戲。趙澤偉的父母也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跟著穿紅戴綠的演員們樂哈哈地笑,他們好不容易將心里的煩惱暫時擱了下來。大戲散后,他們回到了家里,發(fā)現(xiàn)兒子趙澤偉已經(jīng)離開了,手機也帶走了。父親趙正軍給他打電話,一直沒有人接。
夫妻倆并沒有著急,因為前兩天兒子突然跟他說想出去打工,問能否給他點錢。趙正軍和妻子聽了后很高興——兒子終于開竅了。趙澤偉想多要一些錢,但因為趙正軍受傷治病,母親只拿出了1000塊錢。接過錢,趙澤偉并沒有說自己什么時候走,只說他這次出門要很久?;蛘呤菫榱吮荛_村里的人,他故意選擇了唱戲那天,村民們都聚集在村政府所在的空地上。那時,他從另外一條道離開。數(shù)十個小時后,他出現(xiàn)在米脂三中門口那條長長的坡道上,他熟悉這里的一切,知曉學校的放學時間。這一次,他是下了狠心的。
(實習生華夏、彭予揚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