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妻子結(jié)婚剛半年,就搬了兩次家。第一次租住在長春市桂林路附近,2000年春天,我們搬到了青浦路上。青浦路位于長春西郊,那時還是一條土路。春天風大,我們搬家那天又趕上刮風,車子在坑坑洼洼的路上搖晃著,帶起的塵土迷了我的眼睛。而那座屋子,也好長時間沒收拾了,我和妻子,還有另外一個朋友,整整擦了一個下午,才稍微整理出一點模樣來。陰暗潮濕的傍晚,我們?nèi)嗽诨覇軉艿穆愤吅唵纬粤艘活D飯,我跟妻子說:“以后這就是我們的家了?!逼拮涌偸悄菢右桓焙軠睾偷臉幼樱π?,沒說話。
我們之所以要搬到這個地方來,是因為妻子剛剛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省委一家刊物當編輯,而青浦路這片兒是省委家屬樓,我們住在這里,妻子就可以坐省委的班車上班。我們的房東在省委大院當司機,從他爺爺那輩兒開始,三代都在省委上班。我一直不理解,怎么連省委宿舍這樣的地方,十多年的時間,都修不好一條路?理由大概只有一個——這地方實在太偏僻了。
我們的房子在五樓,大概五十多平米,兩間屋,一個小廳。所謂的門,就是一塊木板,很薄,鎖頭形同虛設(shè),一腳就可以輕松踹開,好在我們什么都沒有,根本不用擔心進賊。但是現(xiàn)在,我住在有著重重防盜門的寬敞屋子里,經(jīng)常做噩夢,夢見自己薄板一樣的門形同虛設(shè),別人輕松就走進了我家。不過在當時,這樣的條件我們已經(jīng)非常滿足了。那年“五一”期間,妻子出差去大連,我一個人睡在小屋的席夢思床上,外面刮起了大風。聽著外面呼嘯的風聲,我一個人睡得特別香,這樣惡劣的天氣里,有一個可以擋風遮雨的空間,夫復何求?聽房東說,自從他們家的老人去世以后,就再也沒人在這里住過。我半夜起來喝水,趿拉著拖鞋,披著毯子坐在床上發(fā)了一會兒呆。我仿佛看到那對老人的靈魂在屋子里走過來走過去,但我一點也不害怕,我知道他們是慈祥的,善良的,他們好像在說,你好好在這里住著吧,給我收拾干凈點哦!
我每天上班都是騎自行車,先從新竹路出來,沿著青年路騎到西安大路上,途經(jīng)紅旗街、工農(nóng)大路、人民大街,最后到達單位,單程大概需要四十五分鐘左右。天氣不好的時候,就要坐公交車,我要走到青年路的229站點,隨著洶涌的人流擠上車,和其他乘客前胸貼著后背,做無限親密狀。有時候,一直貼到將近終點站。
除了交通的不便,附近的商店和飯店也很少。附近的新竹路上有一排散漫的雜貨店,我們的笤帚、簸箕和洗滌靈、衛(wèi)生紙都到那里買。從我租住的房子下樓,越過青浦路,對面有一個小店,專賣食雜,我經(jīng)常去那里買啤酒。我們的生活已經(jīng)安定下來,雖然還沒有自己的房子,但可以適當?shù)?、小小地享受一下了。我每次買10瓶啤酒,老板不收我的押金,喝完以后把瓶子送回來,再取10瓶。由于家里沒冰箱,我只有在第一次取酒時能喝到冰鎮(zhèn)啤酒。為什么不現(xiàn)買現(xiàn)喝呢?因為路程比較遠,有時候趕上下雨,青浦路上積了很多水,煞是泥濘,又沒路燈,我必須挑那相對干爽的地方,一跳一跳地跳到對面的食雜店。有一回,我看走了眼,一腳踏進泥坑里,從褲腳一直濕到膝蓋,只好一瘸一拐地背著啤酒上樓。
我基本每天晚上都要喝一瓶啤酒。一口菜,一口酒,喝得有滋有味。我還從同事那里學了一種新喝法:把杯子里倒?jié)M帶泡沫的啤酒,打一個生雞蛋在里面,迅速喝下去,據(jù)說這樣很有營養(yǎng)。我磕破蛋殼后,看著蛋白散落在酒中,蛋黃則像太陽落山一樣慢慢地沉到杯底,感覺很有詩意。啤酒和蛋黃經(jīng)由我的嗓子落到肚子里的過程中,非常爽滑,還有點腥味。喝完酒以后,杯子要刷好幾遍才能去掉腥氣。
廚房設(shè)在陽臺上,昏黃的燈光下,年輕的妻子穿著一條粗布裙子,像模像樣地給我炒菜。她才23歲,一舉一動都像還沒畢業(yè)的學生。每次從賣爆米花的攤位跟前走過,賣爆米花的老頭都會趕緊向她招攬生意:“爆米花啦,小姑娘最愛吃的爆米花啦,能美容的爆米花啦!”妻子笑笑,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很少照顧他的生意,但賣爆米花的老頭孜孜以求,樂此不疲。終于有一次,妻子花兩塊錢從他那里買了一袋,老頭以后吆喝得更加起勁了!
在青浦路和西安大路交會的地方,有一個熏肉大餅店,熏肉大餅發(fā)源于吉林四平,全稱叫“李連貴熏肉大餅”,主要原料有:一盤大餅,一碟熏肉,一碟蔥,一碟醬。醬,多為甜面醬,有人愛吃辣醬、豆瓣醬或自家釀制的東北大醬,可以單獨提要求,店家總會讓你滿足。用小蔥蘸醬,連同熏肉夾在大餅里,就可以吃了。這家熏肉大餅店收拾得很干凈,玻璃擦得锃亮,可算是附近最高檔的飯館了。來了外地親戚,我們總會把他們領(lǐng)到這里來吃飯,怎么也吃不厭。當然,如果想去更高檔的餐廳,就得坐車到更遠的地方才行。
青浦路對面,有幾家比較普通的飯店,我在這里經(jīng)常碰到以前的幾個老朋友。上大學的時候,我去《青年月刊》投稿,認識了編輯王元濤,以后又在他的介紹下,到同屬吉林省青少年報刊總社的《中學生博覽》編輯部當特約編輯,于是又認識了美編左勛、張曉偉,文字編輯高亮等。這幾個人都畢業(yè)于東北師范大學,是我的師兄。我上大學那幾年,主要是跟這些人在一起混。他們這幾個人都住在省委家屬樓,可能是單位分的房子吧。我來到這里后,總會和他們不期而遇。其時,左勛和張曉偉都已離開了之前的雜志社。一天,我正在飯館吃飯,看見曉偉落寞地走進來,于是并成一桌,邊喝邊聊起來。他跟我發(fā)了一頓牢騷,大意是,出來干,總比在單位里混吃等死強。還有一次在同樣的地方遇到左勛。左勛是個有詩人氣質(zhì)的畫家,很有想法,我最愛聽他暢談自己的想法,這些想法真可謂是“突發(fā)奇想”,有些甚至奇怪得有些幼稚,讓人以為,想法是不錯,可是怎么才能落實呢?他離開雜志社以后到一家廣告公司去做策劃,據(jù)說年薪10萬以上??磥砣思疫€是能把他的想法落到實處,要不,憑什么給他開這么高的工資!更有意思的是,有一次我得了感冒,到附近的診所打針,居然遇到左勛的岳母。我在那里打針的時候,老太太也在打針,幾個病人閑聊,我說自己在報社工作,她說自己的女婿也從事過新聞工作。我問她,你女婿叫什么名字?沒準我能認識呢。她一提左勛的名字,我當時就樂了——這世界太小了。一起打了3天針,我們成了無所不談的忘年交。我委托她幫我留意一下,看附近是否有小面積的房子賣。那時房子也便宜,三四十平米的房子也就4萬元左右。老太太滿口答應了,可惜后來沒有找到,如果當時買下一套,現(xiàn)在起碼能漲價兩倍以上。
跟我一起吃飯最多的是元濤。元濤的妻子在韓國讀研究生,他一個人帶著孩子,又要上班又要照顧孩子,風雨里接送,還要做飯,真是又當?shù)之攱?,幾乎所有的朋友都稱贊他是“爺們兒”,“純爺們兒”!我拿他當自己的親哥哥一樣看待。有幾次,我妻子炒好了菜,我和元濤在家里喝酒,我妻子帶著他的女兒天嬰到樓下買小食品,一家人有點其樂融融的意思。我和元濤有時到那幾家飯館去吃飯,夏天天熱,飯館門口支著燒烤攤子,屋里的食客們多是販夫走卒,光著膀子,吆五喝六地碰杯。元濤好像很喜歡這種氛圍,他開心地跟我碰杯,說,這多民間啊!
我和朋友們并不能天天見面,大家平時工作都很忙。周末有點時間,我常常利用這難得的空閑與妻子去散步。
散步幾乎是最省錢的休閑方式了。青浦路北面是新竹路,沿著新竹路往東走就是青年路。傍晚,我們在青年路濃密的樹蔭下漫步,往北走或者往南走,這里緊挨著長春客車廠廠區(qū),我們總會碰到周末加班的工人下班,他們腳步匆匆往家趕,有的手里拎著剛買的魚和肉,臉上掛著笑,大概晚上又要改善生活了。我情不自禁地想,嗯,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沿新竹路往西走,就是新竹小區(qū),那時,新竹小區(qū)還是一個比較有名的在建小區(qū),經(jīng)常在報紙上打廣告。我們走進小區(qū)時,一般都要心虛地瞅瞅門口的保安,而他總在愣神,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方,好像有什么心事。我和妻子手挽著手在小區(qū)里左看看右瞅瞅,里面的花呀草呀的,都很漂亮,我們試圖挑出點毛病來,但以我們當時的見識,根本挑不出毛病來。從一個個嶄新的窗戶里望進去,可以看到有人正坐在寬敞的客廳內(nèi)悠閑地看電視。什么時候我們也能擁有這樣一個寬敞的客廳呢?
這年6月,妻子的工作發(fā)生了變動,她到了我所在的報社,和我成了同事。她的上班時間要求非常死板,八點半必須打卡。每天早晨6點鐘左右,她就要起床做飯,除了早餐,還要炒一份菜裝進飯盒,帶到單位當我們的午餐。單位沒有食堂,如果總在外面吃又太貴。好在那時是夏天,涼飯涼菜依然吃得津津有味。晚上回到家,腰酸腿疼,躺在床上一動都不愿動。某一個陰沉沉的傍晚,我倆回到家,本想躺下來小歇一會兒,結(jié)果,一覺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陽光明媚,拉開窗簾,似乎可以看到無限的未知鋪展在我們腳下。
也就在這一年,我們按揭買下了一套期房。這年秋天,我們搬離西郊,離我們自己的幸福越來越近了。
(責任編輯 徐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