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這條魚，故事還在講述

◎ 文 |孫鈺芳 制圖 | 李雨瀟 編輯 | 吳冠宇

剛出生幾天的中華鱘幼苗 攝影/黎明

電影《大魚海棠》講述了一個女孩沖破困難與阻礙，幫助一條拇指大的小魚成長為大魚，并使它回歸大海的故事。中華鱘的研究和保護，與這個故事有著相似的感動，幾代科研人員攻破一個個技術難題，使得小小受精卵成長為大魚，放它們回到長江、東歸大海。36年的研究，第60次放流，保護這條魚，故事還在講述著。

中華鱘人工繁殖及保護歷程

上世紀80年代以前，中華鱘是大型經濟型魚類，據統(tǒng)計，1972年至1980年期間，長江全流域成年中華鱘的年均捕獲量為517尾，相對穩(wěn)定。1981年，葛洲壩截流，當年湖北一省捕撈中華鱘800多尾，是多年平均捕撈量的5.5倍，1982年捕撈量更是高達1163尾。過度捕撈使中華鱘的數(shù)量大幅減少，這引起了國家主管部門的關注。1983年，國家禁止中華鱘的商業(yè)捕撈，并嚴格限制人工繁殖科研用魚。

1982年3月8日，水利部發(fā)文成立了三三〇工程局水產處（中國三峽集團中華鱘研究所前身），其主要任務是“研究和完善中華鱘人工繁殖放流技術，并進行實驗性生產，網捕中華鱘過壩，使鱘魚在上游產卵場孵化幼魚，開展中華鱘生態(tài)習性的研究”。這是我國第一個與大壩建設有關的魚類人工繁殖放流研究機構，正式開啟了中華鱘人工繁殖與保護的的大門。

1984年，科研人員將從葛洲壩下捕撈的成熟親魚運到黃柏河基地，利用雄魚腦垂體催產成功，孵出20萬尾魚苗，開啟第一次放流。

1985年，中華鱘人工繁殖技術中，利用人工合成激素代替腦垂體進行催產實驗獲得成功，從此，不必為獲得腦垂體而捕殺野生中華鱘。

1984年至1987年，共催產21尾中華鱘，成功18尾，這四年共放流各種規(guī)格中華鱘77.7萬尾。

1988年，《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出臺，并于次年3 月施行，中華鱘被列入我國首次公布的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定為一級保護物種。

1995年，中華鱘研究所在國內率先突破大規(guī)格幼鱘的培育技術，將規(guī)模化培育幼鱘的成活率提高到70%以上，幼魚的成活率大幅度提高。

1997年，符合中華鱘營養(yǎng)需要的人工飼料研制成功，使幼苗不依賴餌料進食，這大大提高了中華鱘培育的數(shù)量和放流魚種的規(guī)格。

2000年，中華鱘活體無創(chuàng)傷取卵技術取得重大突破，結束了為繁殖而犧牲雌性親魚的歷史，這使親魚在產卵康復后又可重回長江。

2009年，世界上第一尾全人工繁殖的子二代中華鱘在中華鱘研究所三峽壩區(qū)基地誕生，當年，產后親魚的康復技術成熟。

此后，全人工繁殖連年獲得成功。

中華鱘全人工繁殖研究的成功，使得中華鱘的物種保護擺脫對野生中華鱘資源的依賴，并使大規(guī)模人工增殖放流成為可能，為保護中華鱘提供了重要技術支撐，具有里程碑意義。

中華鱘放流現(xiàn)場，兩名抬不動中華鱘大魚的小志愿者，模仿大人，抬著中華鱘保護宣傳海報，走向長江邊 攝影/柳向陽

60次、500多萬尾，放流由粗放走向科學

從1984年第一次中華鱘放流至今，已有34個年頭，總計60次，累計放流各種規(guī)格中華鱘500多萬尾?；仡櫡帕魇?，中華鱘的物種保護技術、監(jiān)測跟蹤技術不斷更新、改進，由最初的粗放型放流轉變?yōu)楦泳珳屎涂茖W的放流。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中華鱘放流，放的是“水花”。“水花”是一種形象的說法，其實是身長1厘米左右、剛出膜的中華鱘魚苗，由科研人員在船上用盆倒進江中。雖然放“水花”是當時國際上的流行做法，但由于魚苗太小，這種形式的放流，無法監(jiān)測，更無從知曉這些魚苗是否能夠逃過天敵和自然環(huán)境的考驗順利地存活下來，再加上沒有標記技術，無法將其與野生中華鱘區(qū)分開?，F(xiàn)在放流的中華鱘平均約長70厘米，這種大小的中華鱘躲避自然天敵的能力強，放流后存活率高。魚的個體在變大，放流的方式也由用盆倒入江中，逐漸演變成今天我們看到的從滑道進入長江。

同時，放流的中華鱘梯隊結構也在調整，使放流更加有針對性。2016年至2018年放流，都選取的是不同年份繁殖的不同規(guī)格的魚，這樣的放流梯隊種群優(yōu)勢大，遺傳多樣性豐富。今年四月是第60次放流，此次放流的中華鱘共500尾，其中7齡和9齡的大魚有60尾，都是雄性，這是為了調節(jié)中華鱘種群雌雄性別比例失衡的現(xiàn)象。

很多人會問，這么多年這么大數(shù)量的中華鱘放到長江里，到底有多少能到達河口？為了回答這些問題，中華鱘研究所不斷研究更新了中華鱘監(jiān)測追蹤技術。

供圖/中華鱘研究所

目前，放流的中華鱘身上有體外T型標、PIT標記和聲吶標記三種，這是見證“追鱘”技術逐漸成熟的幾個標記。

最初放流只在中華鱘體外打一個T型標，上面印有研究所的聯(lián)系電話和魚的身份編號，如有漁民誤捕，可以據此判斷是放流的魚，如果魚受傷也可聯(lián)系研究所及時救治。但是這種標記功能有限，且很容易脫落，時間長了，便無法識別。

2007年時，PIT標記開始用于放流的中華鱘。這個標記位于魚背上，識別距離短，只有誤捕后通過掃描才能識別，放回長江后無法跟蹤。但此標記不易脫落，長期有效，如有中華鱘在海洋生長達到性成熟并返回長江繁殖時，可以通過掃描PIT標記鑒定。

為了對中華鱘進行持續(xù)跟蹤標記，2014年，中華鱘研究所科研人員開始在部分放流的中華鱘體內植入聲吶標記，通過標記追蹤數(shù)據的收集整理分析，可以對各江段中華鱘的數(shù)量變化、游速差異等等進行了解、分析，探尋個中原因。這種標記一般打在100厘米以上規(guī)格的魚的腹部，其接收范圍約1000米，當魚游經接收器接受范圍可以自動記錄接收信號時間，從而推測中華鱘洄游過程。從2014年到2017年，中華鱘研究所在長江干流上設置的監(jiān)測斷面從9個增加至17個，監(jiān)測覆蓋更加密集。

今年的中華鱘放流監(jiān)測跟蹤技術較之往年又有了改進。往年的聲吶標只有兩到三個月的有效使用期，監(jiān)測時間短。今年的聲吶標為十年有效使用期，如果在一些即將成熟能進行生殖洄游的中華鱘身上植入這種聲吶標記，那么就很有可能在它洄游時監(jiān)測到。今年放流的中華鱘中植入十年聲吶標記的共有50尾，全是雄性中華鱘，雄魚相對雌魚來講性成熟期短，這樣就有可能盡量早地監(jiān)測識別到洄游中華鱘。

中華鱘監(jiān)測追蹤技術的不斷更新發(fā)展，讓我們能逐步解答公眾有關中華鱘的提問?！案鶕甑淖粉檾?shù)據看，大魚一般20天左右就可以游到河口，放流的魚到河口的成活率約為53.7%?！?中華鱘研究所水生態(tài)修復研究室副主任姜偉博士介紹。

多種標記手段相互補充，使得“追鱘”工作有跡可循。這些數(shù)據的匯總也有利于后續(xù)研究，為中華鱘保護工作的開展提供更加科學的依據。

長江大保護，開啟種群恢復的希望

古老的中華鱘歷經滄海桑田，從遠古走到現(xiàn)代，它見證了地球的變遷和人類的誕生。雖然中華鱘人工繁殖技術日臻成熟，但其生存現(xiàn)狀不容樂觀。

在葛洲壩下游產卵場，2013年至2015年三個年份未監(jiān)測到中華鱘產卵。2017年，同樣是只監(jiān)測到中華鱘洄游來到產卵場，但是沒有監(jiān)測到它們產卵。那么中華鱘不遠千里從大海洄游到葛洲壩，到底有沒有產卵？如果產卵了為什么監(jiān)測不到？姜偉博士解答了這個問題：一是，中華鱘的雌雄比例嚴重失調，根據2008年科研捕撈監(jiān)測的數(shù)據顯示，雌雄比例為7∶1，現(xiàn)在十年過去了，這一比例根據推斷可能還會加大，這樣即使雌魚洄游，沒有雄魚刺激也無法產卵。二是，洄游的中華鱘數(shù)量本身很少，例如去年只監(jiān)測到22尾，這樣小眾的數(shù)量本身的產卵總量小，監(jiān)測到的概率也就小。第三，中華鱘即使產卵，卵分布在江底的面積只有幾十到上百平米，呈細長條狀，與面積巨大的產卵場相比，面積很小，不易監(jiān)測。

從長江口洄游到產卵場近一年半的時間，成年中華鱘是不攝食的，它在海洋中進食、生長、積累脂肪，為它溯河洄游做能量準備。近多年來，近海開發(fā)、過度捕撈使得底棲生物減少，影響到中華鱘的攝食，沒有足夠的食物會影響到中華鱘的脂肪積累，進而影響了它在溯河洄游中的性腺轉化，在抵達產卵場后，自然會出現(xiàn)魚卵質量差、數(shù)量少、甚至不產卵的情況。加之，航運、污染、誤捕等因素，中華鱘生存情況嚴峻，種群繁衍岌岌可危。

即使如此，我們仍然看到一些小小的希望。2014年葛洲壩產卵場雖然沒有監(jiān)測到中華鱘產卵，次年，卻在長江入?？诎l(fā)現(xiàn)了上千尾中華鱘幼苗，這表明中華鱘可能在長江的其他江段產卵，也可能在葛洲壩產卵場產卵，并未監(jiān)測到。2017年，同樣在河口發(fā)現(xiàn)了野生中華鱘幼苗。

與其他種群的功能性滅絕相比，中華鱘無疑是幸運的，保護這條魚的故事，已經講述三十六年，如今“長江大保護”的提出，讓未來還有更多的故事可以講下去。姜偉博士說：“我們寄希望于未來長江全流域以及近海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改善，整個大環(huán)境恢復好了，只要有人工種群在，中華鱘就能繼續(xù)繁衍，即使數(shù)量增長速度緩慢，但依然會是恢復野生種群的希望，畢竟野外的大環(huán)境有著無限可能?！?/p>

長江是我國重要的生態(tài)寶庫，共分布魚類416種，其中純淡水魚約350種。有約177種為長江特有種。保護長江水生生物，修復水域生態(tài)，事關長江經濟帶的健康發(fā)展和中華民族的永續(xù)發(fā)展。長江大保護為中華鱘種群恢復開啟了希望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