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康杰
我在窗邊的寫字臺前坐下,拿起鉛筆,攤開畫紙,準備給你畫幅素描。我深呼吸三次,開始在腦海中回憶你的樣子……窗外,一縷陽光從窗簾縫偷偷鉆進來,為我的回憶鍍上薄薄的金色。
哦,好久不見。你的樣子被我尋回。你又見到我了,高興得上蹦下跳;我向你走近,你撲過來,用柔軟卻微微粗糙的舌頭舔我的手,就像以往我回家時一樣,你總要這么做??墒乾F(xiàn)在,我的手里沒有牛肉干,你也不鬧,撲進我的懷里,用毛茸茸的腦袋親昵地蹭著我的臉,好似孩子向母親撒嬌那樣,發(fā)出輕微的“嗚嗚”聲。你那富有彈性的黑鼻子一吸一吸地嗅著我身上的氣味。好啦,乖,我真的沒有帶牛肉干……我只想,好好看看你曾經(jīng)的模樣……
好了,你小巧玲瓏的頭部畫好了,我仔細一端詳,挺滿意的,有幾分你活潑凋皮的韻味。該畫你的身體了,我又陷入了回憶……
你從我的肩上跳下,不滿地朝我吠叫兩聲。你的叫聲并不像其他狗那樣透著一股嘶啞,你的叫聲很有立體的磁性,好像劇院里的男中音。我蹲下來,輕柔地、慢慢地撫摸你的背。你通體雪白,渾身皮毛柔軟,沒有一絲雜色,摸起來,看起來,都猶如一匹上等的白色絲綢。
記得初見你時,你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能跑。你的身材結(jié)實勻稱,看似小巧,卻蘊藏了驚人的能量。我見過你極速狂奔的英姿:你的身影被拉長,風馳電掣般向前沖刺;你的速度是那樣迅疾,好像一支離弦的箭。我拼命追著你的虛影——飛速運動的四肢留下的淺淺的虛影,讓我感覺你是在踩著風奔跑。
我停了下來。你的頭部、身體四肢及尾巴都畫好了。那短小的、毛茸茸的尾巴,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地追趕你時,目光唯一的焦點。得給你點睛了,可我卻久久地停下了……
其實,你的眼神很多變,但都一樣活潑生動。只要我如實畫下的某一個眼神,你就能變得栩栩如生、躍然紙上。可是,我猶豫了,因為此時,我憶起的,卻是你垂死時的眼神……你那時躺在一個奇怪的鐵架上,鐵架上掛著的藥水通過各種奇怪的管道滴進你的身體里,你時日不多了。我和你對視,你的眼里沒有了昔日的光澤,滿是留戀和不舍。你張了張嘴,想向我輕吠兩聲,就像每次我追不上你的時候,你停下,輕快地小跑到我身邊,輕輕咬一下我的鞋子,輕吠兩聲,等我恢復(fù)了體力,才繼續(xù)往前跑。然而,你現(xiàn)在只能發(fā)出微弱的呼吸聲。不知多久后,負責給你做安樂死的大夫把你抱走了,你最后一次回望我,我也望著你,你的眼神我懂,卻無法用語言形容,而那眼角隱約的淚光除外。
你走了,無法再停下來等我;我用盡了全力,也無法追上你。
我放下鉛筆,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的眼神,我是無法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