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蔓的詩

李欣蔓

須臾之物

隔著霧隔著雨

虛幻的皺紋，像炊煙

意念涌動

遇到那些無形的人

互道珍重

藏在身體中的露珠

比夢遠(yuǎn)，比羽毛輕

在骨骼上走動

在流動與靜止的空白中

融化了內(nèi)心的一座橫斷山脈

多少須臾之物懷抱暗流

打磨一塊生命的磨刀石

落地生根的雪

翻過高山，蓋住雜亂

陷落深谷，激起荒草萌動

風(fēng)一吹，跑起來

母親在雪中白了頭

揮動的紅紗巾如蓮花盛開

父親披著雪，握緊剛強(qiáng)，一動不動

帽子上的五角星閃耀出火花

大地紅光一片

無數(shù)顆雪的心

在人間相愛的寂靜里跳動

我雙手接住一場如初的潔白

生活鍍了一層金以后

牙齒里的冷，嘴唇上的風(fēng)霜

圍巾里的焰火，又開始鍍銀

一粒粒落地生根的雪

從手心涌向內(nèi)心

靈魂坦誠，在心海里施洗前身

走出歲月

大風(fēng)卷回潮汐

每一滴水都長出骨頭

醞釀著一場翻江倒海的大潮

平原、高山，誕生村莊

他深入其中，河水改變流向

影子在提速，被斜陽晃得忽高忽低

走晨昏，走荒途，走山野

走出歲月，推遠(yuǎn)彼岸

與一條河

撞出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

被他們風(fēng)一樣越過

躲藏的火焰

望著你開花，葉子淡下去

好像隱退，幽靜的湖面

花瓣如冒出的浪

在黑夜里起舞，閃亮

躲藏的火焰絲絲作響

暗藏在身體里的深淵

種下難以愈合的悲傷

閃耀著柔弱的生命

還不到春天，就忙著換裝

從外至里依次展開

裸露在月光下

聚合成朝思暮想的山水

帶著夢境升騰

白天心境遼闊，晚上扭成一團(tuán)

俯身跳進(jìn)山谷，心蜷伏在暗處

低低地哭泣

媽媽的那雙秀才手

拉著一個走路不穩(wěn)的女孩

從這個城市搬到那個城市

走著，走著

我粗暴，抱怨天冷，嚷嚷路黑

一根生活中的刺正在形成

“女兒，在我身體枯枝敗葉上，快點(diǎn)長高”

媽媽攥緊我的手，發(fā)出輕音

爸爸送來他眼里的燈，心中的暖

兩邊的鬢發(fā)

仿佛夜里突然降霜的田野

人越來越小，越來越弱

我的全身忽然冒出幾片綠葉

長成內(nèi)心冰封的那把長劍

剝出身體里那根尖叫的刺

飽蘸的血汗，被暖化成一江春水

生命，因?yàn)閻鄱M(jìn)入一望無際的蔚藍(lán)

掙脫大地，居于遠(yuǎn)離凡俗的明月

居于柔美的夢里

遠(yuǎn)眺

幾只紅雀向我飛來

翅膀帶出呼嘯的風(fēng)聲

清掃著慢慢下降的暮色

此生，此時，一望無際

也許自己曾是一位千年前的游吟歌手

忘記性別

忘記出發(fā)地

在這里刷新一年又一年的濤聲

河水矮下去

矮下去的東西越來越多

是一些扭來扭去的群山在拐彎

是石頭是土地，它們蹣跚著，佝僂著

它們狂躁，一日千里，來去匆匆

隨著大河潺潺流動

繁衍

浪花拍綠小草

河大魚小，我以一顆悲憫之心

俯身靜聽水花的暗叫

靜聽那些清新灼熱的名字

發(fā)出銀鈴般的笑聲

把大河踩成碎沫

渾然不知，那些落潮的消息

全然孤單地碰撞春天

花枝顫亂似的漩渦，回流到體內(nèi)

掙扎出一條江的驚濤駭浪

穿梭于明暗，碾壓生活

發(fā)明現(xiàn)代的符號，速寫大地的風(fēng)景

在歲月里制定計劃，大河潮起潮落

生活在洗牌、一切都在覺醒

創(chuàng)新世界的今天

我的青春呈現(xiàn)出一場晦暗的風(fēng)暴

漏下明晃晃的幾點(diǎn)陽光

現(xiàn)實(shí)被這期待的未來更正

繁衍出一個光潔的黎明

在河之上

河水向東，岸上的人跟著它

逐水草而居的村落

和這條河一樣流動

陽光投射到水上

河流混濁的胸脯被染得金黃

一座花園飄來，另一座深淵流走

蟬鳴的回音

展開了一條繁衍生息的驚濤之路

群魚張開翅膀

脫去鑲嵌在身體上的朵朵彩鱗

脫去浮夸的浪花

脫去緊緊套在身上的虛名

獲得翩翩起舞的自由

讓天空與大地聽一聽自己的聲音

在河之上

山一樣的漢子打了一個趔趄

（選自《原點(diǎn)》2017年年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