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音
1937年7月7日,日本軍隊挑起了“盧溝橋事變”,發(fā)動了全面侵華戰(zhàn)爭,7月底占領(lǐng)北平、天津等地;11月11日,上海失守;12月13日,日本華中方面軍攻占南京,并制造了震驚中外的南京大屠殺;12月27日,日本華北方面軍占領(lǐng)濟南。兩軍得手后,馬上將目光對準了中國南北大動脈津浦線和東西大動脈隴海線的重要樞紐——徐州,企圖通過南北夾擊攻占徐州。如陰謀得逞,那么,就像孫猴子鉆進鐵扇公主的肚子里那樣,日軍可以順著隴海線攻占鄭州,并進而侵入中國內(nèi)地……危急關(guān)頭,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李宗仁臨危不懼,決心在徐州門戶臺兒莊地區(qū)給日軍迎頭痛擊,以徹底粉碎日軍陰謀,鼓舞全國的抗日士氣。與此同時,身在上海的夏文運聞風(fēng)而動,冒著生命危險收集、傳遞日軍絕密情報……
現(xiàn)代戰(zhàn)爭,首先是情報戰(zhàn)爭。時隔多年以后,李宗仁才向世人披露,臺兒莊戰(zhàn)役的勝利,與準確、及時的情報是分不開的。他在回憶錄中感慨地寫道:“何君(即夏文運,化名何益之)冒生命危險,為我方搜集情報,全系出乎愛國的熱忱。渠始終其事,未受政府任何名義,也未受政府分毫的接濟。如何君這樣的愛國志士,甘作無名英雄,其對抗戰(zhàn)之功,實不可沒。”“其情報的迅速正確,抗戰(zhàn)初期可說是獨一無二?!?/p>
夏文運是誰?他是怎樣為李宗仁提供絕密情報的?他的家庭生活及其后代情況如何?經(jīng)過多年的研究,終于首次解開了夏文運之謎,糾正了一些以訛傳訛的謠傳,使“抗日無名英雄”的事跡昭示于天下。
第五戰(zhàn)區(qū)的參戰(zhàn)部隊多為“雜牌軍”,雖有兵力數(shù)倍于日軍,但新兵多,武器裝備低劣,每人平均還不到一支槍,不少人使用的是大刀、長矛,而日軍裝備有火炮、坦克、飛機等先進武器。“我軍在京滬線上有百萬貔貅,尚且一敗涂地,今敵人挾新勝之威,自南北兩路傾巢而來,我膽敢以七八萬疲憊之師,與之周旋,也未免有螳臂擋車之感了?!痹跀硰娢胰醯那闆r下,李宗仁認為集中優(yōu)勢兵力,能夠痛擊一個方向的敵人;如果日軍南北夾擊,則我軍首尾不能相顧,有可能被敵軍圍殲。
1938年1月18日,日本華中方面軍占領(lǐng)了淮南重鎮(zhèn)明光,與中國守軍隔河對峙,形勢嚴峻。李宗仁本應(yīng)派兵增援,又擔(dān)心北線日軍南下而腹背受敵。就在他舉棋不定之際,夏文運發(fā)來絕密電報:日軍南動而北不動。李宗仁轉(zhuǎn)憂為喜,立即命令于學(xué)忠的五十一軍在淮河北岸布防,又把張自忠的五十九軍從北線調(diào)到淮河前線;2月11日,日軍竄到淮河北岸時,五十一軍、五十九軍將士一起上陣,打得敵軍人仰馬翻。經(jīng)過激烈的拉鋸戰(zhàn),日軍損兵折將3000多人,被趕回淮南。
日軍南線攻擊失利后,被迫組織北線進攻,板垣征四郎的第五師團從青島向魯南進犯、磯谷廉介的第十師團沿津浦線南攻,2萬多名日軍以餓狼撲食之勢直逼臺兒莊,如果得手,徐州則危在旦夕。如能在津浦線上將敵人拖住數(shù)月,使武漢后方有充分時間重新部署,則抗戰(zhàn)還能繼續(xù)。因此,李宗仁決心背水一戰(zhàn),在臺兒莊地區(qū)與日軍決戰(zhàn)。
○北伐時期的李宗仁。Li Zongren in the Northern Expedition period
曾任李宗仁秘書的程思遠先生生前在接受采訪時回憶:1938年2月上旬,李宗仁接到夏文運密報:坂垣師團從膠濟線進軍蒙陰、沂水等地,李宗仁據(jù)此料定坂垣將進攻臨沂,因此命令龐炳勛軍團馳往臨沂,堵截敵人。龐軍團實際上只有5個步兵團,浴血奮戰(zhàn)到3月中旬,漸漸抵擋不住號稱“陸軍之花”的坂垣師團,向李宗仁求援;而此時南北戰(zhàn)線都很吃緊,李宗仁手下無兵可派。危急關(guān)頭,夏文運又從上海發(fā)來密報:日軍北動而南不動。李宗仁像吃了一顆定心丸,迅速抽調(diào)張自忠的五十九軍北上。龐部、張部并肩作戰(zhàn),在臨沂殲敵3000多名,使日軍后退90余里,徹底粉碎了坂垣、磯谷兩師團會師臺兒莊的企圖,從而為臺兒莊大捷創(chuàng)造了條件。同年4月7日,臺兒莊戰(zhàn)役取得重大勝利。在一個多月時間內(nèi),中國軍隊斃傷日軍11984人,俘虜719人,繳獲大炮31門、裝甲汽車11輛、大小戰(zhàn)車8輛、輕重機槍1000余挺、步槍10000余支。同時,也付出了犧牲3萬將士的沉重代價。臺兒莊戰(zhàn)役是抗戰(zhàn)初期中國正面戰(zhàn)場取得的第一個重大勝利。臺兒莊被譽為“中華民族揚威不屈之地”。李宗仁臨終前留下遺囑,把自己的骨灰撒在臺兒莊地區(qū),讓自己永遠陪伴著臺兒莊戰(zhàn)役中為國捐軀的英靈們。
那么,夏文運是怎么成為李宗仁諜報員的呢?
夏文運是大連市金州七頂山人,父親名叫夏日明,在兄弟中排行老小,俗稱“夏老九”,是個車把式。1905年12月,夏文運出生。他上有兩個姐姐,下有一個弟弟夏文玉,而叔伯兄弟有好幾十個。由于他長得白白凈凈,又聰明又靦腆,所以被大人們戲稱為“夏大姑娘”,深討奶奶的歡喜。當時還未分家,全家老少、雇工有一百來口子。8歲那年,當家的奶奶夏劉氏發(fā)了話:以后就別讓“夏大姑娘”學(xué)農(nóng)活了,讓他讀書吧。從此,夏文運背上了小書包,進了當?shù)氐睦匣⑼偷谝黄胀▽W(xué)堂。夏劉氏去世后,九兄弟分了家,但大家仍然齊心協(xié)力地供養(yǎng)夏文運讀書。
1925年,夏文運以前三名的成績從日本人開辦的旅順師范學(xué)堂畢業(yè),到廣島高等師范學(xué)校留學(xué),攻讀歷史和法學(xué)。1929年,他又考入了京都帝大文學(xué)部碩士研究生。由于經(jīng)濟拮據(jù),他過著半工半讀的生活,以綠蕉為筆名,先后翻譯、出版了廚川白村《小泉八云及其他》《歐美文學(xué)評論》等多部著作和日本小說集,在中國新文學(xué)史上留下過深深足跡。1931年春,他回國應(yīng)聘為奉天(現(xiàn)沈陽)馮庸大學(xué)教授兼校長秘書。同年暑假,他再次返回日本進行論文答辯,拿到了京都帝大文學(xué)碩士學(xué)位。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fā),日軍侵占了東北,馮庸大學(xué)被迫遷往北京,夏文運因此失業(yè)。在生活無著、報國無門之際,經(jīng)人介紹進入了偽“滿洲國”政府機關(guān)工作,不久,受關(guān)東軍司令部情報課長和知鷹二中佐的邀請,擔(dān)任其隨身翻譯,深受器重,并與土肥原賢二、板垣征四郎、岡村寧次等日軍高層關(guān)系密切。因“夏”字與“何”字在日語中發(fā)音相似,所以,夏文運對外自稱“何益之”。
1935年6月,夏文運陪同和知長駐廣州,做李宗仁及其兩廣軍隊的“和平”(即策反)工作。李宗仁與和知的歷次會談,都由夏文運翻譯。李宗仁得知日本軍方分成兩派,一派是以東條英機、土肥原等人為代表的“南進”派,主張迅速占領(lǐng)中國及東南亞,攫取資源,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另一派是以荒木貞夫大將為代表的“北進”派,主張集中力量對付蘇聯(lián)。和知屬于“北進”派,不支持擴大侵華戰(zhàn)爭,并與土肥原有矛盾。在會談中,李宗仁對和知曉之以理:日本侵略中國,必將促成中國結(jié)成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國幅員廣大,人口眾多,日本想打敗中國絕非易事;日本與德國、意大利結(jié)成軸心,大搞法西斯,橫行世界,中國必將獲得有力的外援,并與世界各國聯(lián)合起來,共同打敗日本法西斯。和知聽后,深表同感。
據(jù)李宗仁回憶:他與夏文運多次見面,覺得其為人正派,年輕熱情,才華橫溢,便想喚醒他的良知。一天,李宗仁密約夏文運到私邸傾談。李宗仁誠懇地問道:“我看你是位有德有才的青年?,F(xiàn)在我們的祖國如此破碎,你的故鄉(xiāng)也被敵人占據(jù),祖國的命運已到生死存亡的邊緣,你能甘心為敵人服務(wù)而無動于衷嗎?”
經(jīng)此一問,夏文運的心弦被拔得轟然作響,猶如流浪的孩子找到了親人,頓時淚飛如雨。他回憶起自己小時候受到日本人的欺凌,即使無意中多看了日本人一眼,也會被打得鼻青臉腫;現(xiàn)在雖然聲名顯赫,但時常受到日本人的奚落,多次遭到日本憲兵的刁難。日本人嘴上高喊“大東亞共榮”,其實他們的心目中歧視中華民族,把中國人看作亡國奴。夏文運擦了一把眼淚,鄭重地表示:“如有機會報效祖國,當萬死不辭!”
李宗仁見他情真意切,語出誠摯,便與他私下約定,讓其做秘密情報人員,刺探日方機密,并通過地下電臺和專用密碼與自己單線聯(lián)系。夏文運一口答應(yīng),還謝絕了任何報酬。
○夏文運全家福。(三排左為夏文運)Xia Wenyun’s family photo. (The left one in the 3rd row is Xia Wenyun)
○夏文運曾冒著生命危險收集傳遞絕密情報。Xia Wenyun risked his life to gather and pass on confidential information.
從此,夏文運身在日營心在華,利用和知的庇護,長期為李宗仁提供絕密情報。1936年上半年,他提供了日本派遣大批特務(wù)到印度支那活動的戰(zhàn)略情報,李宗仁分析出日軍將施行南下戰(zhàn)略,于是,同年秋,他果斷地將廣西省會從毗鄰印度支那的南寧遷往內(nèi)地桂林,實施戰(zhàn)略轉(zhuǎn)移;時隔半年,日本就發(fā)動了“七七”事變,拉開了全面侵華的帷幕,并出兵印度支那。之后,關(guān)于敵軍進攻徐州,突入皖西、豫南,以及圍攻武漢的戰(zhàn)略及兵力分布,我方無不了如指掌……這些情報實際都是夏文運從和知處獲得后提供的。嗣后和知因反對侵華而調(diào)職,直至太平洋戰(zhàn)事發(fā)生,日軍進入租界,夏文運因間諜嫌疑為日方搜捕而逃離上海,我方情報始斷。戰(zhàn)后,擔(dān)任過日本菲律賓軍參謀長的和知鷹二少將作為戰(zhàn)犯被盟軍逮捕,李宗仁出面證明其為中國抗戰(zhàn)提供了大量情報,并派夏文運赴菲律賓作證,從而使和知鷹二被無罪釋放。
夏文運先后擔(dān)任廣西省政府顧問、偽北京市和天津市參議、偽山西省建設(shè)廳長等職,不僅給李宗仁提供了大量的日軍絕密情報,而且,據(jù)夏文運的女兒夏綠蒂回憶,她的叔叔夏文玉跟她講過,夏文運在擔(dān)任偽山西省建設(shè)廳長期間,曾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經(jīng)常與八路軍進行物資交換,并掩護、解救過包括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董必武在內(nèi)的許多共產(chǎn)黨人的性命。夏文運重情重義,親友們投奔他,他總是熱情招待,幫助他們解決就業(yè)、生活等實際困難。然而,夏文運的情感生活并不幸福,并帶有鮮明的時代印記。
大夫人那氏,滿族,金州三十里鋪人。當年,婚姻都由父母包辦,而且,時興娶大媳婦,為的是能持家,好管教丈夫。那氏比夏文運大8歲,沒有文化。那氏為夏文運生了兩女一兒。大女兒夏桂枝生前是北京市宣武區(qū)政協(xié)委員。二女兒何蔚敏畢業(yè)于圣約翰大學(xué),生前是上海打浦中學(xué)教師。兒子夏尊江畢業(yè)于日本早稻田大學(xué),1980年病死在北京。
二夫人佐佐木,是夏文運當年在日本讀書時的同學(xué)。婚后,沒有子女,兩人離婚,但仍保持朋友關(guān)系。夏桂枝、夏尊江在日本留學(xué),吃住都在她家。
三夫人陳桂珍,上海人,有文化,漂亮而善持家,比夏文運小16歲。夏文運雖然接受過現(xiàn)代高等教育,但思想深處仍存在著“男尊女卑”、“多子多?!钡膫鹘y(tǒng)觀念。因為陳桂珍接連為他生了碧蒂、綠蒂兩個女兒,他很不滿意,逐漸冷落了陳夫人,并與一個舞女趙小姐關(guān)系曖昧。1946年2月,經(jīng)軍統(tǒng)特務(wù)頭子戴笠批準,他被秘密逮捕,陳夫人立即去面見北京行轅主任李宗仁,才使他被無罪釋放。1948年,夏文運與陳夫人離婚。夏碧蒂留學(xué)于巴黎大學(xué),與父親分別20年后才重聚,1969年在日本成婚時,日本國鐵總裁十和信二親自為其證婚,現(xiàn)居臺灣;夏綠蒂畢業(yè)于某水產(chǎn)學(xué)院,現(xiàn)已退休。
四夫人藤田智榮。1955年,孤身在日本的夏文運窮困潦倒,因糖尿病住院,與小自己25歲的護士藤田相識、相愛。同年底,兩人在一間只有6平方米的陋室內(nèi)結(jié)婚,育有一兒一女。1970年11月15日,夏文運因腦溢血而溘然去世,葬于著名公墓東京上野林光院。女兒夏蒂子畢業(yè)于早稻田大學(xué),兒子夏尊潮畢業(yè)于明智大學(xué),文學(xué)博士。
夏文運已去世多年,但家鄉(xiāng)人民一直沒有忘記他在抗日戰(zhàn)爭中所做出的特殊貢獻。他的英名已載入《大連人物志》,其故居也被有關(guān)部門列入修復(fù)規(guī)劃。
編輯/欒小惠
On July 7, 1937, the Japanese army provoked the “Lugou Bridge Incident”, starting the all-out war of aggression against China.At the end of July, the Japanese army occupied such cities as Peiping (Beijing)and Tianjin; on November 11, Shanghai was occupied; on December 13, the Japanese Central China Area Army captured Nanjing, and committed the Nanking Massacre that shocked the world; on December 27, the Japanese North China Area Army occupied Jinan. After occupying such cities, the two armies immediately shifted their target at Xuzhou, the important hub of the Tianjin-Pukou Railway and the Lianyungang-Lanzhou Railway. If their plot succeeded, the Japanese army would have attacked and occupied Zhengzhou, and further invaded the hinterland of China…. At the critical juncture, Li Zongren, Commander in Chief of the Fifth War Zone, betrayed no fear in danger, and determined to give the Japanese army head-on blows at the Portal of Xuzhou – Taierzhuang.
Many years later, Li Zongren revealed to the world that the victory of the Battle of Taierzhuang was inseparable from accurate and timely information. He emotionally wrote in his memoirs, “Out of patriotism, Mr.He (namely Xia Wenyun, alias He Yizhi)risked his life to gather information for us. Patriots like Mr. He were willing to be unknown heroes. Their contribution to the Anti-Japanese War cannot go unnoticed.”
○每年清明前后,社會各界人士自發(fā)前來祭奠先烈,重溫歷史。圖/高啟民Every year around the Tomb-Sweeping Day, people from all walks of life may spontaneously pay homage to martyrs, and review the his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