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養(yǎng)”親生子獲刑的親爹

孟祥林

韓軍偉離異后，把四月大的兒子亮亮送到臨西縣一戶農(nóng)家收養(yǎng)，簽下“永不要回孩子”的《撫養(yǎng)協(xié)議》，并向這家人“借”走“撫養(yǎng)費”3萬元。六年后亮亮的親生母親報警救子，韓軍偉身陷囹圄。那么，一個父親為什么會犯下如此有違常理的案件？

次子降生，夫妻感情亮紅燈

2011年5月，剛出月子不久的董紅丹撥通丈夫韓軍偉的手機平靜地說：“你總是掛念、照顧前妻和她的兒女，我和孩子你不聞不問，這日子沒法過了……咱們離婚吧！”手機一端的韓軍偉無奈地同意了。兩人都曾經(jīng)歷過不幸的婚姻而后走到一起，然而這段情緣僅維持了四年便畫上了句號。

1979年2月，董紅丹出生在邯鄲市館陶縣，父母都是農(nóng)民。和韓軍偉認識前，她曾有一段失敗的婚史：女兒彤彤出生后，她不堪忍受前夫重男輕女的冷暴力，她選擇了凈身出戶。

韓軍偉，2003年5月與同村姑娘王麗牽手走上紅地毯。婚后的第二年，大女兒出生。此后王麗兩次懷孕，先后又生育了兩個兒子。韓家子孫滿堂，這讓村里許多鄉(xiāng)親羨慕不已。可是，小兩口沒啥養(yǎng)家糊口的技能，總為柴米油鹽瑣事吵個不停。2007年8月，因感情不和，兩人辦理了離婚手續(xù)，三個孩子全給了王麗。

在山東濰坊打工時，韓軍偉認識了比自己大一歲的董紅丹。高大、帥氣、體貼人的小韓很快贏得了董紅丹的芳心?；楹?，二人在建筑隊當小工、磚窯燒磚、煤礦挖煤……啥樣的臟活、累活都干過。一年后，大兒子濤濤出生了，這讓夫妻倆高興之余卻增添了不少憂愁。原來，濤濤患有先天性疾病，三天兩頭住院卻始終找不到根除病根的良方。2011年2月，董紅丹又誕下一子，取名韓亮。然而，亮亮的到來并沒有挽救瀕臨破裂的夫妻感情，一張離婚證讓亮亮和濤濤各居一方。

出人意料的是，離異后的韓軍偉抱著亮亮回到老家找到前妻王麗要求復婚。而王麗不計前嫌，張開雙臂接納了前夫。兩人很快補辦了結(jié)婚登記手續(xù)。隨后，王麗為了賺錢貼補家用，踏上了南去打工的列車。韓軍偉留在家里照看不滿五個月的亮亮和四個孩子，他既當?shù)之斈锉簧顗旱猛覆贿^氣來。

臨西縣李大川的女兒婆家在王麗家西側(cè)，李大川時常來館陶縣看望女兒，時間久了便與韓軍偉熟稔起來。時年29歲的黃珂與李大川同村居住。七年前，患有精神疾病的妻子走失后，他撫養(yǎng)著5歲的腦癱女兒。2011年7月，黃珂和母親來李大川家相親。黃珂對剛認識的姑娘印象很好，可女孩嫌他是二婚，家境不好，說了不到五句話便轉(zhuǎn)身離去。此時，韓軍偉抱著亮亮敲開李家的大門。據(jù)黃珂回憶說：“當時韓軍偉問我，這孩子你要不要？如果要，給3萬元‘撫養(yǎng)費就行。一個孩子要在醫(yī)院可賣五六萬！你看看這個孩子大眼睛、白皮膚……我和母親看后都挺喜歡?！?/p>

黃珂不做主，抱著亮亮回家征求父親的意見。家里人說，“如果買了這個孩子，就沒錢給你結(jié)婚了……”但黃珂心意已決：撫養(yǎng)這個孩子后就不用再娶妻生子。黃父見狀只得同意留下亮亮。

韓軍偉笑容滿面地與黃珂簽下《撫養(yǎng)協(xié)議》，并接過黃父東拼西湊的3萬元。據(jù)黃珂在公安機關(guān)供述：“我父親讓小韓把3萬元寫進字據(jù)內(nèi)，他說這就成賣孩子了，不讓寫字據(jù)。”

“贖”子失敗，親生母親報警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亮亮快六歲了，董紅丹卻再也沒見過亮亮，她想亮亮無數(shù)次打電話卻被韓軍偉以各種理由拒絕。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有天，老家的親戚告訴她，亮亮被賣到臨西縣了。聽聞此言，她如雷轟頂，差點暈厥過去。

董紅丹被骨肉分離的痛折磨得吃不下飯、睡不好覺，面色蠟黃，精神幾近崩潰。她找到前夫韓軍偉說：“求求你，把亮亮還給我吧，我會湊齊4萬元給你?！贝丝?，韓軍偉擔心前妻承受不住失去亮亮的打擊便答應(yīng)“拿到4萬元就去接亮亮回家”。

此時，董紅丹擦拭著臉上的淚水，自己連1000元都拿不出來，去哪兒弄4萬塊錢？無奈中，她趕回老家向年邁的父親借了4萬元。一周后，她將設(shè)密碼的4萬元銀行卡交給韓軍偉說：“這張卡里有4萬元，你先把亮亮贖回來，等我見到孩子就告訴你密碼?！?/p>

韓軍偉本以為前妻無力湊齊4萬元巨款，沒想到董紅丹動了真格非讓他去要回亮亮。他只得接過銀行卡，一本正經(jīng)地表示接亮亮回家。孰料，一個月后，韓軍偉兩手空空地出現(xiàn)在前妻面前：“你現(xiàn)在養(yǎng)活不了亮亮，等以后你條件好了再說吧！”說著，他把這張4萬元的銀行卡還給了前妻。其實，他根本沒找亮亮只不過演戲欺騙董紅丹而已。

兩個月后，董紅丹再次打電話，可怎么也聯(lián)系不上韓軍偉，情急之下她撥通了報警電話。2017年3月，臨西縣警方經(jīng)過大量偵查工作，于山東聊城將韓軍偉抓獲。同日，涉案的黃珂也被公安機關(guān)刑拘。七天后，檢察院以涉嫌拐賣兒童罪批準逮捕韓軍偉。

亮亮終于在六年后回到了董紅丹的懷抱，可他不適應(yīng)母親這邊的生活，哭鬧著整天不吃不喝，要回撫養(yǎng)的黃家，而黃珂的父母因過度思念亮亮雙雙住進了醫(yī)院。案發(fā)后，韓軍偉的親屬將3萬元歸還了黃珂，但追責的腳步還是不期而至。

檢察院的起訴書指控稱，被告人韓軍偉以非法獲利為目的，出賣自己的親生兒子，應(yīng)當以拐賣兒童罪追究其刑責；被告人黃珂觸犯了刑法第241條，應(yīng)以收買被拐賣兒童罪追究其刑責。

以送養(yǎng)之名賣兒獲刑

2017年7月13日下午，臨西縣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了這起拐賣兒童案。按照《關(guān)于依法懲治拐賣婦女兒童犯罪的意見》有關(guān)規(guī)定，如果不是出于非法獲利目的，而是迫于生活困難，或者出于重男輕女思想，私自將沒有獨立生活能力的子女送給他人撫養(yǎng)，包括收取少量“營養(yǎng)費”“感謝費”的屬于民間收養(yǎng)，不構(gòu)成拐賣兒童罪。因此在法庭訊問階段，韓軍偉動情地說：“作為孩子的親生父親，我希望亮亮在身邊像其他孩子一樣健康、快樂成長，但亮亮出生時我已有四個子女，當時情況我無力撫養(yǎng)亮亮長大。因生活所迫，我不得已才送人撫養(yǎng)……亮亮的戶口至今還在我家的戶口簿上，我沒有犯罪。”

律師向法庭出示了韓軍偉所在居委會證明“家庭困難”的材料，辯稱：刑法第240條沒有規(guī)定將出賣自己親生子女列入拐賣兒童罪的范疇。韓軍偉將亮亮送養(yǎng)他人并向其借了3萬元，其目的不能等同于“出賣”，不能以人販子相提并論，請法官根據(jù)案情實際認定其無罪。

然而，公訴人宣讀起訴書后，出示了董紅丹、李大川等證人證言、公安機關(guān)DNA鑒定意見等書證，并指控：韓軍偉不認識黃珂，也不了解黃珂的家庭條件是否具備撫養(yǎng)亮亮的能力，便將孩子“送”給黃家撫養(yǎng)。兩家簽訂撫養(yǎng)協(xié)議后，黃家給付韓軍偉3萬元“撫養(yǎng)費”，韓軍偉不讓寫收條，不能排除韓軍偉有意規(guī)避法律的意圖。從黃珂的供述及黃父和董紅丹的證言中可以印證韓軍偉是有意出賣親生兒子存在非法獲利目的……韓軍偉上有老、下有小需要他照顧家庭，案發(fā)后他歸還了3萬元“撫養(yǎng)費”具有酌定從輕的情節(jié)，法院會以此“放”他一碼嗎？

合議庭討論后認為：被告人韓軍偉在亮亮生母不知情下，將僅4個月的嬰兒以3萬元的價格“送”給不了解有無撫養(yǎng)能力被告人黃珂，其索要錢款超過4個月嬰兒所需的營養(yǎng)費范疇，因此韓軍偉是以非法獲利為目的，應(yīng)以拐賣兒童罪追究責任。

2017年10月25日，臨西縣人民法院以拐賣兒童罪，判處韓軍偉有期徒刑五年三個月，并處罰金五千元；以收買被拐賣兒童罪，判處黃珂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緩刑兩年。

“送養(yǎng)”不是出賣親生子女的“擋箭牌”

司法實踐中，檢察官、法官通常會審查行為人將子女“送”人的背景和原因、有無收取錢財及收取錢財?shù)亩嗌?、對方是否具有撫養(yǎng)目的及有無撫養(yǎng)的能力等事項，以綜合判斷行為人是否具有非法獲利目的，并確定該行為是送養(yǎng)還是出賣子女。

最高法、最高檢、公安部、司法部聯(lián)合出臺的《關(guān)于依法懲治拐賣婦女兒童犯罪的意見》第17條明確規(guī)定了可以認定具有非法獲利為目的的四種情形：1.將生育作為非法獲利手段的，生育后即出賣子女的；2.明知對方不具有撫養(yǎng)目的，或者根本不考慮對方是否具有撫養(yǎng)目的，為收取錢財將子女“送”給他人的；3.為收取明顯不屬于“營養(yǎng)費”“感謝費”的巨額錢財將子女“送”給他人的；4.其他足以反映行為人具有非法獲利目的的“送養(yǎng)”行為。

民間送養(yǎng)與出賣親生子女在法律上是有本質(zhì)區(qū)別的：出賣子女是將子女作為商品出賣，以營利、獲利為目的，該行為構(gòu)成拐賣兒童罪；送養(yǎng)則是一種民間行為，不收或少量收取“營養(yǎng)費”，不以犯罪論處。本案毫無疑問的是，如果沒有公安、司法機關(guān)及時介入，董紅丹仍然飽受著母子骨肉分離之痛。所以，董紅丹作為亮亮的親生母親，也是其合法監(jiān)護人之一，韓軍偉沒有經(jīng)過前妻同意而擅自將亮亮“送”于他人撫養(yǎng)本身就是違法行為。此外，他獲利3萬元“撫養(yǎng)費”與當?shù)爻鲑u兒童的價位相當。法官、檢察官又進一步綜合收買人黃珂父子及其韓軍偉前妻董紅丹等人證言，根據(jù)案件前后相互聯(lián)系的事實邏輯，認定韓軍偉“出賣”親生子具有非法獲利的目的，構(gòu)成拐賣兒童罪，由此可見該案依據(jù)充分、定罪準確。

（為保護未成年人，文中相關(guān)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