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柏林城上千機變

寶丁

二戰(zhàn)中期的1942年5月30日夜，英國空軍對德國科隆實施了“千機大轟炸”，英國人不僅把一線部隊和預備部隊的所有轟炸機派上陣，甚至還把形形色色的教練機、運輸機、聯(lián)絡機等也都拿來湊數(shù)，雖然確實實現(xiàn)了史無前例的千機規(guī)模（實際出動架數(shù)為1 046架），但亦暴露出英國國力捉襟見肘的一面。相比之下，由美國陸軍航空隊在二戰(zhàn)最后一個年頭對柏林所實施的“千機大轟炸”，才算得上是同盟國實力的真正體現(xiàn)。

? ?在盟軍轟炸機的狂轟濫炸之下，柏林從世界大都市變?yōu)橥叩[廢墟。

顛覆信條，但是值得

傳奇飛行員、榮譽勛章的獲得者、美國陸航第8航空隊的指揮官“吉米”·杜立特中將覺得收到的最新命令讓人困擾——他麾下的轟炸機群將在大白天集中空襲德國首都柏林。

向人口密集的大都市投彈？不，這可不是第8航空隊的風格。自從進駐英國以來，美國轟炸機群就一直秉承對敵人軍事和工業(yè)目標實施精確打擊的原則，從未像英國空軍那樣把炸彈扔在德國老百姓生活的大街小巷上，比如英國轟炸機自1940年以來便不停地空襲德累斯頓，而美國轟炸機到那時還從未光臨過這座沒有太大工業(yè)價值的城市。

于是杜立特致電他的上級，同盟國戰(zhàn)略空軍司令卡爾·斯帕茲中將。兩人在電話里很是爭論了一番，最后斯帕茲以兩點理由說服了杜立特。其一，柏林也算得上是軍事目標，因為希特勒的大本營、帝國總理府、蓋世太?？偛亢偷聡哲娝玖畈慷荚O在那里。其二，據(jù)稱一個德軍大兵團正從西線調(diào)往東線阻擊蘇聯(lián)紅軍，其行程關鍵節(jié)點就是柏林火車站，對這座城市的懲罰性空襲也就是幫助蘇聯(lián)盟友作戰(zhàn)。

執(zhí)行轟炸任務的B-17機群，第8航空隊集結超過1 000架B-17對柏林進行轟炸，顯示了美國極其強大的戰(zhàn)爭能力。

空襲方案確定了，時間定在1945年2月3日。如果說諾曼底登陸是盟軍各部“最長的一天”，那么這次對柏林的空襲就將是第8航空隊“最大的一天”，因為杜立特派出的陣容包括948架戰(zhàn)斗機和1 437架重型轟炸機！

“最大的一天”很快到來。2月3日凌晨3時，在英格蘭各處機場熟睡的轟炸機機組人員們被“起床！起床！”的喊聲驚醒，伴著掃過他們臉上的是雪亮的手電筒燈光。大家起床后的第一要務是刮臉，因為接下來一整天，他們臉上都會罩著緊繃的氧氣面罩;接著用早餐，然后前往各自飛行中隊的任務簡報室集合。

機組們得知他們將向德國首都的中心城區(qū)投彈，簡報官說，“這破壞了第8航空隊一直以來的信條，但卻是值得的。”戰(zhàn)時人口500萬，占地4 000平方千米的柏林是那時世界上的第六大都市，不過在持續(xù)空襲之下的柏林其實已是一片瓦礫碎石。簡報特別指出，雖然希特勒在戰(zhàn)爭期間的許多時候都不在柏林，但現(xiàn)在他正身處柏林。

這個消息讓在場的“聽眾們”活躍起來，一名飛行員喊道，“嗨，希望這回能逮到希特勒本人！”

轟炸后的柏林城區(qū)。

接著是天氣預報，這個星期六將籠罩在陰暗、潮濕和寒冷中，不過至少在柏林上空，“能見度非常好”。第34大隊第391中隊的一名B-17“空中堡壘”副駕駛員羅伯特·勞利爾中尉對自己在面對這次大任務時的出奇冷靜感到驚訝。

“陰暗、寒冷，一直如此。我們總是身處寒冷中，睡著時、醒著時、在地面上，在空中，我們都覺得很冷，”他說，“飛行中的B-17實在太冷了，我們被禁止攜帶飲用水，因為那玩意兒會結冰?！?/p>

在得知這次空襲的規(guī)模后，連參與者自己都覺得吃驚。參戰(zhàn)機群由42個轟炸機大隊組成，機組人員多達15 000人，除了434架B-24“解放者”負責同步襲擊馬格德堡的合成燃料工廠外，另外1 003架B-17重型轟炸機全部撲向第三帝國的心臟。毫無疑問，這是美國戰(zhàn)略轟炸歷史上空前的，也是絕后的一刻。

兩節(jié)火車頭迎面相撞

黎明前的黑暗中，完全由美國人組成的英國空軍第653中隊率先出發(fā)，這個裝備著“蚊”式飛機的中隊飛在主力編隊之前，執(zhí)行氣象和目標偵察任務。只有當他們完成任務后，B-17機群才會展開行動。

“蚊”式的訊息很快發(fā)回，于是B-17進入最后的準備階段。當難以計數(shù)的“空中堡壘”在英國皇家空軍的各處基地啟動發(fā)動機后，轟鳴如雷震響徹大地?？找u柏林的第一架飛機在8時07分起飛。

不久，升空的各轟炸機大隊有如細流匯聚，開始構成一個無比龐大的空中艦隊，機群越過北海向目標進發(fā)?！皾M眼都是排成戰(zhàn)斗隊形的無窮無盡的飛機?！币幻鸅-17的飛行員弗雷德特中尉寫道，“轟炸機的數(shù)量超乎所有人的想象?！?/p>

這個大機群從荷蘭海岸線飛入歐洲大陸。身處機首位置的弗雷德特視野極佳，透過透明玻璃的機鼻可以看到大片歐洲鄉(xiāng)村景色?！翱罩斜尽憋w越這個低地國家的高度達到8 000米，然而途經(jīng)之處人們依舊能感受到強烈的震動。一個年輕的荷蘭女孩看著她的母親從架子上取出餐盤，把它們小心裹進毛巾里，然后放到地板上，以確保盤子不會在房子震動時摔碎。

“我們仔細對照飛行地圖，以避開附近的高射炮區(qū)域。然而仍有零星沖擊到來，高射炮彈的小黑云開始在四周爆裂，不過并未造成什么損失。”弗雷德特評價道：“步兵絕不會沖向炮擊中心地帶，但B-17在每一次任務中都飛在爆炸區(qū)域的中心?！?/p>

轟炸柏林的機組經(jīng)受著極其艱苦的考驗，包括寒冷、焦慮和脫水。

事實上，在之前的歷次空襲行動中，大約有一半的飛機損失是由敵火以外的原因造成的，其中一個相當致命的因素就是空中相撞。對于在局促空間里密集編隊的轟炸機來說，撞機的風險比摔碎餐盤要大得多。

在荷蘭上空，在第388大隊的飛行編隊中，就有2架重型轟炸機在空中相撞，它們的動能就像兩節(jié)火車頭迎面相撞一樣。

受到大機群造成的湍流影響，鮑威爾中尉的B-17突然失控，一頭撞上了綽號“莫德·瑪麗亞”的B-17，后者的飛行員是約翰·麥科米克中尉。鮑威爾的飛機有如一柄開罐器，迅速將“瑪麗亞”號的左側(cè)機身撕開，編隊中其他飛機上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這架倒霉飛機的內(nèi)艙。

麥科米克的領航員沃爾特曼中尉直接彈出了機身——他沒有佩戴降落傘?！艾旣悂啞碧柕母瘪{駛范恩斯坦中尉試圖從駕駛室底部的逃生口離開，然而30噸重的轟炸機突然向左側(cè)傾斜，二號螺旋槳葉片直接砍下了范恩斯坦的整條右臂，接著把他甩向了機尾。最終，在發(fā)生碰撞的2架B-17上的18人中，只有3個人活了下來。

機群繼續(xù)向柏林進發(fā)，許多人目睹了戰(zhàn)友的悲劇，但他們做不了什么。有人開始喊叫：“戰(zhàn)斗機！”有一些德國飛機在遠處閃現(xiàn)，但它們并未接近。那時的德國空軍早已不復強大，此前那種轟炸機和德國戰(zhàn)斗機激烈搏殺的場面已成為歷史，就算有少數(shù)德國戰(zhàn)斗機大膽進犯，它們也過不了P-51“野馬”戰(zhàn)斗機這一關。

第34大隊的飛行員查爾斯·艾林中尉看到了1架大膽的敵機。“它在我尾巴附近打轉(zhuǎn)，活像一個芭蕾舞演員，然后被我們的戰(zhàn)斗機打中了。它成了一團爆炸的金屬，一塊碎片劃破了我們的右翼。”

580千米長的空中艦隊

高射炮彈開始在機群四周爆裂開。盡管已遭受盟軍無情的打擊，但拱衛(wèi)柏林的高射炮群仍綿延65千米之長，構成重大的威脅。編隊中的第一架“飛行堡壘”在距離柏林市中心10分鐘航程的預定轉(zhuǎn)折點開始轉(zhuǎn)向，它身后的每個中隊都相繼隨著各自的領航機轉(zhuǎn)向，高射炮火也在那時變得更加強烈了。

“想象一下，有人向金屬建筑物砸石頭的那種聲音，我們就一直處在這種可怕的噪聲中，”勞利爾中尉說，“炮彈從三個方向朝我們沖來，右面，左面，和下面?！?/p>

這一天轟炸機群的瞄準點是柏林的菲特烈大街火車站，B-17的投彈作業(yè)開始在密集的防空火力中有條不紊地進行。

在外號“血腥一百”的第100大隊的領航機上，副大隊長羅伯特·羅森塔爾少校和機長約翰·恩斯特上尉透過陣陣煙霧，俯瞰煙火籠罩下的柏林。他們的飛機在高射炮的沖擊下顫抖著，空氣中彌漫著撕裂金屬的聲音。突然，1號發(fā)動機噴出火焰，一條白色的尾跡迅速拖向后方，B-17主翼的蒙皮撕裂了，露出里面的金屬結構。

機艙里彌漫著濃厚的白色煙霧，羅森塔爾和恩斯特相對愕然，他們都清楚這架B-17回不了家了。轟炸機再次被擊中，這架“空中堡壘”一會兒上升一會兒下墜，它的炸彈艙門忽開忽閉。這架飛機上一共有13人（超出編制4人），所幸由于跳傘及時，有10個人活下來成了戰(zhàn)俘。其中的愛德華·雅布倫斯基后來寫道：“那一天，柏林的高射炮火極其準確，證明簡報官口中的‘能見度非常好所言不虛。”

在眾多飛越柏林的投彈集團中，來自劍橋附近基地的第91大隊情況特殊。這個大隊原本未被列入計劃，許多人參加了一直持續(xù)到2月3日凌晨1時的聚會。當他們在2小時后被叫起床，得知自己要飛往柏林時，所受的沖擊不言而喻。

第91大隊的領航機由執(zhí)行過20次任務的曼尼·克萊特少校指揮，他的團隊被認為是第8航空隊中最好的機組之一。然而就在菲特烈大街火車站上空，克萊特所在的42-97632號B-17被擊中了，一瞬間，飛機上的11人全部罹難。

當然，機群中絕大多數(shù)轟炸機順利完成了投彈。弗雷德特中尉緊握操縱標，雙眼盯著他的長機。長機機腹的彈艙打開了，炸彈傾泄而下，還出現(xiàn)了兩道白煙，那是編隊投彈的標記。弗雷德特的飛機隨之投彈，“兩噸炸藥完美出艙”。

當天晚上，弗雷德特寫下了日記?！斑@是我經(jīng)歷過的歷時最久的轟炸航程。柏林！柏林！這個城市的名字沖擊著我的心靈。這是第三帝國的核心，這是希特勒向世界宣告他狂妄夢想的地方。這里一直充斥著狂熱的納粹口號聲，但今天，整個柏林聽到的是炸彈的尖嘯聲和爆炸聲?！?/p>

一批又一批重型轟炸機飛抵柏林，這確實是前所未見的景象。由“空中堡壘”組成的飛行洪流足有580千米長，當?shù)谝徊ā帮w行堡壘”到達柏林上空時，編隊中的最后一架轟炸機仍在荷蘭城市澤伊爾奇伊的上空！

進襲德國心臟的空中艦隊在柏林上空一共行進了多長時間？ 從第一架轟炸機經(jīng)過，到最后一架轟炸機飛離，時鐘走過了整整120分鐘。

這不是突襲，是全面進攻

大機群開始返航，這趟“累人的旅程”終于要結束了。正如勞利爾中尉所說，“大家在空中飛行了8個半小時，這是極其艱苦的考驗，寒冷、焦慮、脫水，足以擊垮任何人?！?/p>

第486大隊的“藍草女孩”號B-17，在柏林上空執(zhí)行了自己的第35次任務。機長劉易斯·克勞德中尉和他的8名機組都無比興奮，因為任何一個完成了35次任務的機組，都可以成為“幸運雜種俱樂部”的成員，也就是立即獲得回國休假的機會。

為了慶祝這一勝利，一名機槍手拿起手槍，開始在機腰炮塔里向外射擊信號彈?！八{草女孩”號正在飛越英吉利海峽，幾分鐘后就將放下起落架，然而意外就在那時發(fā)生了。一發(fā)信號彈竟然在飛機內(nèi)炸響，這架B-17一下子從內(nèi)部被點燃了。在“藍草女孩”號墜毀在英格蘭紹斯沃爾德附近的田野里之前，9人機組中只有2人跳傘成功，這架B-17不幸成為柏林任務的最后一個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