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高山村明清驛站壁畫與“郁林州”科考之路

毛雄飛

摘 要：廣西玉林在明清時期稱為“郁林州”。歷史上的玉林是中原南下至合浦港出海的南方“海上絲綢之路”古水道重要河海交接內陸港口。這條古水道同樣也是郁林州士子們北上科考和出仕往返的征途之路。玉林高山村松城驛館壁畫圖像演繹了郁林州民間“雖為稻菽謀，不墮青云志”的科舉之道。

關鍵詞：高山村驛站壁畫；科考之路

[課題資助：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靈渠南下古水道沿線明清物質遺存藝術圖飾的文化研究”，批準號：15DZS001]

廣西玉林在明清時期稱為“郁林州”。漢武帝元鼎六年，漢帝國平定了“南越”，置南海、蒼梧、郁林等嶺南9郡，郁林之名始于此。其時所置郁林郡轄地沿襲秦制之桂林郡。清雍正三年改直隸郁林州，直隸于廣西布政使，領博白、北流等4縣。

古代嶺南以西“海絲路”古水道，從長江中下游南下湘江入靈渠，轉漓江經(jīng)桂江至蒼梧，又從西江沿北流河南下，經(jīng)陸路從天門關進入郁林，最后沿南流江南下貫通整個廣西，直通廉化古海港出海，通達東南亞的安南（越南）、暹羅（泰國）等國。

一、高山村驛館壁畫題材“水”與“陸”繪畫場景釋放的科考之路信息

玉林高山村古民居建于明朝天順年間，現(xiàn)在遺存下來的玉林高山村松城驛館的前身，是明代《徐霞客游記》中被稱作為“松城圩”的松城客棧。其原址在今高山村以西，掩映于一片高大松林間筑舍相依而居的十幾間客房。游記中記錄了地理學家徐霞客于崇禎十一年在玉林高山村屐址留宿的經(jīng)歷。高山村松城驛館壁畫則至少應該在此之后繪制。那時候的郁林州是廣西境內經(jīng)濟發(fā)達、人文薈萃之地。

事實上，玉林自古就是桂東南重要的交通樞紐，由于五嶺天險，中國古代中原和嶺南交通基本依賴于水路，而玉林則是名副其實的運輸中轉站，南下北上通過玉林進行旅途生活給養(yǎng)和貨運補充。因此玉林自秦漢以來一直是“海絲路”靈渠南下古水道沿線的商貿重鎮(zhèn)，而高山村驛館壁畫“水”與“陸”繪畫場景素材便依據(jù)于郁林州當時的環(huán)境現(xiàn)實。

清代邱桂山所修乾隆版《郁林州志》卷二山川志序云：“郁林去桂林千余里，控引潯梧，毗鄰廉化，其山邐迤曠衍，林木叢萌，望之蔚然而深秀。水則渟泓曲折，無笨灘險溜為涉灘者病。以故清淑之氣，毓奇誕靈，士能文章，民亦壽考，固不僅伐材溉田之資其利而已。若夫村落之繁庶，市集之駢闐，則又嶺南—大都會也。”[1]很明顯的，高山村松城驛館壁畫題材所描繪的水汀野趣，帶有顯著的區(qū)域地理特征。那些烘托瑞草祥獸的“水”與“陸”場景傳達出作為古水道樞紐的郁林州，這條古水道同樣也是郁林州士子們北上科考和出仕往返的征途之路。

誕生于玉林本土的清代廣西名宦蘇宗經(jīng)曾經(jīng)留下描寫自己家鄉(xiāng)江岸村景色的詩句：“釃江岸上得村名，后枕青山面向城。明鏡瀠回雙溪澗，飛虹蜿蜒兩橋橫。百年松樹參天秀，六月荷香繞舍清。幾座樓臺深竹里，唔咿常有讀書聲。”[2]

詩中的松、竹、荷、青山、池塘、小橋和樓臺，正是高山村松城驛館壁畫描繪的江岸題材的取材源泉。而“百年松樹參天秀”則正是當年徐霞客在《徐霞客游記》中描述的稱為“松城圩”的高山村明清時期的真實寫照。

蘇宗經(jīng)是舉人、廣西名學者、詩人，他在中舉之后曾多次北上趕考。在路經(jīng)古水道另一節(jié)點靈渠時，留下了著名的詩文《出陡河過興安縣》，描述傳遞出科考途中經(jīng)靈渠北上的行程：“行盡靈渠路，興安別有天。徑緣橋底入，舟向市中穿。槳腳揮波易，蓬船買酒便”。[3]蘇宗經(jīng)的科考之路必定是從老家郁林州出發(fā)，沿水路北上經(jīng)靈渠過湘江至中原地區(qū)。

這條古水道江岸兩邊風景秀麗，不僅是北上科考的必經(jīng)之路，同時也是文人騷客南下“文會”的絕佳途徑。高山村李拔謀故居遺址，至今留有本村進士李拔謀后人珍藏的幾幅筆墨詩詞遺存，從中可管窺高山村明清“文會”之風。道光年間桂林“三元及第”狀元陳繼昌曾拜訪李拔謀，題聯(lián)：“文章爾雅訓詞深厚，事理通達心氣和平?！眰鬟_出惺惺相惜的同籍之誼。同來會訪的廣西才子北流籍翰林李紹昉當即詠吟一聯(lián)，揮灑題字：“蠹魚自嗮閑箱極，蝌蚪長收古鼎鐘。”

明清時期，南下北上行經(jīng)于這條古水道的士子們曾幾度意氣風發(fā)、春風得意，又幾度跌入人生低谷、落榜失意？江河無語卻冷暖自知。如今作為地方史料記錄在冊的，唯有只字片語和點滴事軼。幸得這些壁畫、詩詞為證，才不被湮沒于無情歲月。

二、高山村驛館壁畫釋放出的全民科舉之道：“雖為稻菽謀，不墮青云志”

楊梅在《玉林高山村明清古民居文化初探》論文中簡略提到高山村明清古民居裝飾，可惜的是文章并沒有對古建筑裝飾作進一步詳細的闡釋，對高山村壁畫更未曾深入地研究。而文章中所表述的“圖必有意，意必吉祥”，也屬中國傳統(tǒng)民間美術的普泛性特征。

玉林高山村松城驛館壁畫比較于大多中原建筑附件，特別是北方地區(qū)的壁飾，沒有那種濃厚的裝飾味。相反，高山村壁畫沿襲了傳統(tǒng)中國文人畫的表現(xiàn)形式，筆法兼工帶寫，寫實中又有寫意的意趣。其國畫技法淳熟，雖描述題材僅限于花草瑞獸，但栩栩如生，逼真生動地還原了桂東南區(qū)域生活的原型。這是玉林高山村驛館壁畫藝術中的地緣性文化形態(tài)特征的呈現(xiàn)。

高山村古民居的壁畫每一幅都用行書提款，比如：繪制鹿的場景提款為“福祿高位圖”；繪制公雞晨鳴的畫面提款為“一品當朝圖”等。這些壁畫圖像皆體現(xiàn)出中國傳統(tǒng)繪畫美學思想中“書畫同源”的審美情趣。壁畫畫面結構如同書籍排版，左圖右畫，整體給人的印象是書法和繪畫相生相濟，勾勒出中國傳統(tǒng)花鳥畫的意境美。

高山村驛館壁畫內容形式上，體現(xiàn)了漢科舉選拔官員制度的推行對郁林州這一南疆邊遠山區(qū)世俗觀念帶來的深刻影響和變化?，F(xiàn)在看來那些古民居墻壁上漸趨斑駁脫落的彩繪壁畫痕跡，在明清時期曾凝聚了高山村祖輩對子弟登科及第的殷勤期盼?？婆e雖競爭殘酷，但卻給予了交通閉塞的“南蠻之地”的寒門子弟上升的空間，從而從根本上引起了這片“化外”世界文化領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鍛造出了“進士村”的文化淵源。

玉林高山村驛館壁畫在對村民教育方面的訓涵育化，又顯示出了公共性的功能作用?？梢哉f高山村驛館壁畫是明清時期郁林州的公共藝術，是郁林州通過驛館交通性質向外界展示文化實力和進行文化交流的正式場所。同時，也從更高的層面證實了中國作為文化大國，其推行的科舉制度對掃除邊遠地區(qū)愚昧、文化的普及起到了真正積極的推動作用。

由于明清時期科舉制度嚴格秉行無差別遴選官員的舉措，不論出身貴賤，皆可通過科考取得功名。這就將包括郁林州在內的偏遠山區(qū)的讀書人納入中華儒學的文化中心圈之內。下層知識分子通過科舉選拔展示自己的才華，實現(xiàn)人生價值。古代中國科舉制度的優(yōu)越是世界上其它任何教育制度無法比擬的，體現(xiàn)出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世界先進性地位。

即使是在我國遼闊大地這一偏遠山區(qū)小小的高山村也被文明光輝普照。高山村自李拔謀首中進士后，村里各個家族競相開辦啟學蒙館、私塾、學館等，到清未全村共有15間。明萬歷年間（1574年），村里便辦起了“獨堆坡書房”。自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到清末150年間，高山村共出4名進士，21名舉人，193名秀才。

高山村讀書的風氣盛行各家各戶：“深深幽靜巷，學子讀書勤。日曉吟詩句，夜臨頌賦文。家家藏墨寶，戶戶登青云。仕途亨通暢，興家益國民”。[4]在這里“家、國、天下”的儒學理念被詮釋得淋漓盡致。詩中所描述的“深深幽靜巷”就是由原“企嶺巷”改名的“青云巷”。這條巷子在“牟紹德堂”附近，巷中歷代科考人才輩出。小巷稱呼的改變外人看來不足為道，卻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高山村人“青云志”理想的精神歸屬。

“雖為稻菽謀，不墮青云志”從根本上影響到了高山村民尚讀的文化氣息，不僅使那些窮困而好學的學子以“蒸嘗資助”的方式，得到了稻谷糧食等對生活有幫助的實質性助學資助，同時，也使農家賴以生存的農業(yè)生產(chǎn)和農閑居家讀書兩不誤，兼顧了讀書與生產(chǎn)，也使村民的物質精神財富同時得到了提升?！皩W館讀仕途通，蒸嘗資助勵學童。研墨相勉樹風范，家風熏陶民俗功。”[5]

科舉制度推行對世人的文化貢獻，體現(xiàn)在高山村普通百姓思想觀念的轉化上：“雖為稻菽謀，不墮青云志”。這是中國農業(yè)文明傳統(tǒng)文化獨特性的體現(xiàn)，是融官方儒家思想意識和民間習俗信仰為一體的地方科舉之“道”，從而在人生觀、價值觀轉變的過程中促使了“耕讀”精神的誕生。

而這些人生觀價值觀的形成不但體現(xiàn)在玉林高山村驛館壁畫的象征精神內涵上，也作用于高山村村民的實際行動上，乃至于整個的日常生活行為中。建于清嘉慶年間的高山村古建筑“承緒樓”主人牟承續(xù)，其父親牟緒亭生平舉人不中，但一生勤學不輟，對子孫學習勉訓有加。牟承續(xù)子承父志，在“承續(xù)樓”二廳中堂壁上懸掛牌匾：“黎明即起，灑掃庭院，子孫雖愚，經(jīng)書不可不讀，讀書志在圣賢，為官心存君國”生動地演繹了“雖為稻菽謀，不墮青云志”的家風鞭策。我們不能簡單地將之歸為“科舉情結”，這是由科舉制度滋生的科舉文化的核心精髓，這種進取的“科舉之道”對人生態(tài)度，對人類文明的進步是具有積極意義的。

爾今，后人對科舉制度的看法眾說紛紜，民國和文化大革命時期對科舉進行了猛烈的抨擊和碾棄。人們忽略了科舉在制度上世界領先性的歷史真相，以及學術上精密嚴謹?shù)那把匦詺v史事實，這種全盤否定是歷史的原因造成的。出自元代高明《琵琶記》的：“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也讓世人慨嘆科舉的利與弊，但那種“頭懸梁、錐刺股”的苦讀精神，卻實在是在任何時代任何行業(yè)都需要的敬業(yè)精神。

的確，這條古水道承載了太多的因科考制度輻射這邊遠山區(qū)帶來的希望和失意。高山村人為從這山村走出去的寒門士子而歡欣鼓舞，也為名落孫山的族人黯然辛酸。玉林古驛館壁畫圖像從題材到內容到形式，至今猶如一面亮可鑒人的銅鏡，雖飽經(jīng)歲月滄桑洗禮，卻依然存有郁林州舊時的容儀，憑借其特有的藝術語言向世人表述明清時期郁林州的科舉之道。

注釋：

[1][清]邱桂山.（乾?。┯袅种葜綶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11.

[2][清]蘇宗經(jīng).釃江詩草[M].據(jù)光緒十八年雕本影印，2006.

[3]唐柳林.水街[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5.

[4][5]楊梅.玉林高山村明清古民居文化初探[J].玉林師范學院學報，2006，（02）：77.

作者單位：

江西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