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三江源

葛建中

這么多年，我?guī)缀踝弑榱饲嗪＃以竭^青海南部草原的黃河源頭、扎陵湖、鄂陵湖、阿尼瑪卿雪山、長江源頭的沱沱河、可可西里、瀾滄江上游……以及環(huán)青海湖草原、祁連牧地、柴達木盆地。到過眾多寺院廟宇，山鄉(xiāng)村寨，并數(shù)次南達昆侖山口、唐古拉山口，直至藏北羌塘高原的安多、那曲、念青唐古拉山下、納木措、羊八井、拉薩、世界最高峰下的珠峰大本營……青藏高原的遼闊之美、雄奇之象常讓我流連忘返。

我有一個夢想，就是走遍青藏高原。用文字與影像記錄在青藏高原上的所見所思，感悟青藏高原的壯麗河山、人文風情，這對我猶如一個美妙的夢想！能在空中領略三江源的絕異風光，并把這種視覺記憶轉達給更多的人，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實現(xiàn)這個夢想。

在積雪的唐古拉山口，一只鷹伸展著翅膀在天空緩緩滑翔，當滑過我的頭頂時搧動了幾下翅膀，清冷稀薄的空氣中，分明傳來了羽翅震動蒼穹的聲音。

那時候，我突然想起了曾幾次踏上青藏高原的俄羅斯探險家普爾熱瓦爾斯基說過的一句話：“我已過了結婚的年齡，而且我沒有可以結婚的職業(yè)，但是我有很多親人，那就是羅布泊、青海湖和青藏高原?！?。

十年前，我有過兩次在三江源上空飛行航拍的機會。乘著空軍某部的軍用飛機，在玉樹、果洛、格爾木、可可西里等地上空飛行翱翔。

三江源起伏燦爛的大地如一幅壯麗輝煌的畫卷在我眼前徐徐展開——雪山、河流、湖泊、峽谷、草原、道路、村落……高原大陸上奇幻的景象的精美畫卷呈現(xiàn)于眼底。這是人間還是天堂？

在飛越昆侖山、可可西里、沱沱河、扎陵湖、鄂陵湖、阿尼瑪卿雪山、通天河、結古鎮(zhèn)（現(xiàn)名玉樹市）時，我按動相機快門的手都有些發(fā)抖。我知道，以這樣的方式面對這片偉大壯觀的山河是人生中彌足珍貴的經(jīng)歷，而這種機緣是對我鐘情于這片土地的恩賜嗎！

飛翔在三江源上空，看著天地四野撲面而來的極致美景，我突然想起了屈原對飛翔于天空時的描寫：“覽相觀于四極兮，周流乎天余乃下。望瑤臺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

俯瞰飛機下的結古，我在想，這就是我的父母曾經(jīng)美景工作、生活過的地方，是我的朋友的家鄉(xiāng)、是我多次來過并深深熱愛的地方呀！我不斷按下快門，輪換用數(shù)碼相機和機械相機拍攝，直至結古鎮(zhèn)在我的視野中漸漸消失。

美景在眼前不斷轉換、移動。通天河與吉曲交匯的三叉河口，也被我的鏡頭在空中捕捉到了——長河相交、峰回路轉、云霧絲絲縷縷、如夢似幻——在空中所見的景色竟似天堂一般。通天河是長江上游中的一段，它上起囊極巴隴與長江正源沱沱河相接，在玉樹境內蜿蜒流淌了八百一十三公里，直到直門達峽流出青海省境，進入到四川后改名叫金沙江。

后來，當我把通天河的照片給玉樹當?shù)厝丝磿r，面對呈Ω形、S形連續(xù)繞行的大河照片，兩位玉樹朋友當即脫口而出“達嘎”（漢語意為馬鞍子）。

凝視著電腦屏幕上的照片，看著千回百轉、在云層下如蟠龍般騰越翻轉的通天河壯觀，我不由想起了愛爾蘭著名的大型踢踏舞劇《大河之舞》，是那樣地雄渾、那樣地無羈、那樣地一波三折、那樣地震撼人心！結果是，我將通天河的照片命名為了《大河之舞》。是的，歷史宛如一條滔滔不絕的長河，承載并傳承著人類的智慧、勇氣、希望、力量、愛和創(chuàng)造力，它連接著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

我驚嘆于藏族人對他們生活的地方的命名能力。試想，在那遙遠的過去，藏族人即命名了這方圣境的眾多地方，而被稱為“達嘎”的地區(qū)，則是通天河流經(jīng)玉樹縣和稱多縣的一些河段，那呈Ω形、S形的河段，在空中觀看確如馬鞍形狀，而藏族人在很久遠的時期就準確地感知并命名了那里。

在飛越黃河源頭時，極目所見，源區(qū)的星宿海、眾多河流、湖泊水光閃爍燦爛，絢爛奪目，宛如孔雀開屏，而這正是藏族人民所稱為的“瑪曲”（漢語意為孔雀河）。當?shù)赜羞@樣的藏族諺語贊美黃河∶孔雀河上有孔雀，羽毛插在寶瓶中。

我不知道藏族人是在什么時候、在什么高度上看到了我在飛機上才看到的這些景象的，而且以這個美麗的名詞將這條中華民族母親河的上游準確地命名了！

在三江源上空的飛行實在是青藏高原送給我生命中的禮物，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仍然讓我怦然心動！那些在飛機下一一出現(xiàn)的河流、雪山、湖泊、道路、村寨、寺院、城鎮(zhèn)、高山牧場、小塊農業(yè)區(qū)、無人的綠色山巒……這些富有生命力的景象至今仍然歷歷在目。

后來，玉樹州委宣傳部長、藏族詩人昂嘎找到我，讓我為玉樹州將要出版的一本畫冊配詩，并讓我提供照片，我愉快地答應了。對我而言，我是愿意為玉樹做點事情的。不久之后，有我詩歌和三江源航拍照片的畫冊《魅力三江源》出版了。我很欣慰能為玉樹做一點我能做到的事情。

面對江河山野，面對經(jīng)歷過的自然和人生，該怎樣去描述、去記憶？

兩千多年前的《山海經(jīng)》這樣記載了人類的原始記憶和經(jīng)歷：

海內昆侖之虛，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侖之虛，方八百里，高萬仞。上有木禾，長五尋，大五圍。而有九井，以玉為檻。面有九門，門有開明獸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巖，赤水之際，非仁羿莫能上岡之巖。

赤水出東南隅，以行其東北。

河水出東北隅，以行其北，西南又入渤海，又也海外，即西而北，入禹所導積石山。

洋水，黑水出西北隅，以東，東行，又東北，南入海，羽民南。

弱水，青水出西南隅，以東，又北，又西南，過畢方鳥東。（《海內西經(jīng)》）

我想，這部神話般的典籍中記述的眾水，應就是三江源頭縱橫奔流的大江河吧。

——選自2017年《青海作家》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