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受關(guān)系之表達(dá)與南北類型特征制約
——以《官話指南》及其滬語粵語譯本為例

張美蘭

(清華大學(xué) 中文系，北京 100084)

北京官話《官話指南》(1881)，是第一部由日本人吳啟太、鄭永邦編寫的北京官話漢語教材，曾在世界漢語教育史上影響很大。在19世紀(jì)末20世紀(jì)初，以北京官話《官話指南》為參照的修訂本、注釋本、與之對應(yīng)的漢語方言對譯本，如滬語對譯本、粵語對譯本，也有北京官話與外文對譯本。這些材料為研究當(dāng)時的漢語與方言提供了第一手資料。本文選取《官話指南》及其滬語、粵語改寫本，即：A.北京官話《官話指南》四卷(1881)，B.南方官話《官話指南》四卷(1893)，C.逐句對譯成滬語的《土話指南》三卷(1889)，D.《滬語指南》二卷(1896)，E.逐句對譯成粵語的《粵音指南》四卷(1895)，F(xiàn).《改訂粵音指南》三卷(1930)，簡稱“六版”。①《官話指南》第四卷是官場用語，顯文雅，書面語味道濃，因而《土話指南》C、《滬語指南》D、《改訂粵音指南》F都沒有方言對譯。關(guān)于六個版本的具體介紹，詳見張美蘭《〈官話指南〉及其四種方言對譯本的價值》，載《國際漢語教育》2016年第2輯。北京官話A版是所有文本的底本，在此基礎(chǔ)上生成的B、C、D、E、F文本基本是按照句式較為嚴(yán)格的對譯，因此能形成的差異，一定是具有各自方言地域特點的語言形式，帶有區(qū)別性特征。這有利于了解漢語方言句式與通語句式的之間的語言類型的狀況。本文將總結(jié)A、B、C、D、E、F六種不同文本中，表達(dá)施受關(guān)系句式結(jié)構(gòu)的地域差異，結(jié)合漢語相關(guān)句法的發(fā)展概貌，揭示這種地域差異與施受關(guān)系歷時結(jié)構(gòu)表達(dá)方式之相互關(guān)系。因所引例句會涉及方言土字，所引用例用字如“呌”等保持原文獻(xiàn)的面貌；各版卷數(shù)不一，部分用例兼及六個版本，以資互證。引文出處以卷名和章名標(biāo)示，特此說明。

一、《官話指南》六種涉及施受關(guān)系的句式結(jié)構(gòu)

就施受關(guān)系而言，《官話指南》A、B版體現(xiàn)的官話句式大致有三類：“施事S+謂詞V+受事O”、“受事O+被/呌+施事S+謂詞V”、“施事S+把/將+受事O+謂詞V”，而對應(yīng)這三種句式的滬語C、D版和粵語E、F版則情況不一，雖都受通語官話影響，但滬語與粵語程度不一，且各自固守自己的句式。

(一)官話“施事+V+受事”結(jié)構(gòu)下的滬語粵語語序表達(dá)

正如前文所云，當(dāng)主語和賓語同現(xiàn)，漢語多數(shù)情況下是主語偏指施事，賓語偏指受事。施事出現(xiàn)的典型位置是句首的主語位置，受事的典型位置是句尾。這是《官話指南》中施受關(guān)系的主要語序。對應(yīng)這個語序，粵語翻譯基本同序。但滬語C、D版，尤其是C版《土話指南》(以當(dāng)時松江方言為主)*C版《土話指南》，其序曰：“官話指南本為東洋吳君所撰，分有應(yīng)對須知、官商吐屬、使令通語等門，洵足為有志官話者初學(xué)之助。然于松屬傳教士，不克其用，未免有恨，概欲譯以松屬土音為快。余姑就眾情，勉按原本，譯以方言，惟其中有幾處省郡等名，不便譯出，故將原本地名，少為權(quán)易?！笨梢姡锻猎捴改稀肥且运蓪偻烈?。清同治七年(1868年)《上?？h志》卷一所附“方言”：“方言語音視華亭為重?！比A亭是府城“松江鎮(zhèn)”，松江方音是其權(quán)威方言。則《土話指南》之松屬土音亦為當(dāng)時權(quán)威方言。偏用受事主語句，這種句法結(jié)構(gòu)深入到句中用受事的疑問句、陳述句的情況，在各種類型的句子中，尤以在疑問和否定句中為多。對譯《官話指南》“SVO么”問句，《土話指南》“SVO”式只有9例，受事前置句有29例*按：A版《官話指南》與C版《土話指南》句式結(jié)構(gòu)差異，正是受事成分所在位置的差異問題。如：(1)(A)您懂得中國話么？——(C)中國說話閣下懂否？(1-17)(2)(A)還怕學(xué)問有不進(jìn)益的么？——(C)學(xué)問還怕有啥勿進(jìn)境個么？(1-30)(3)(A)您倒過來還改字號么？——(C)自家盤買之口末，店號改否？(2-9)(4)(A)見他們種地的做活了么？——(C)看見種田個生活做否？(2-11)(5)(A)那把酒鑚是老爺收著了么？——(C)開酒瓶個螺螄鑚老爺收拉，是否？(3-7)(6)(A)你燒得洗澡水了么？——(C)凈浴個水儂燒拉沒？(3-16)(SOV式12例、OSV式4例、OV式13例)。如：

(1) A.你看過《史記》么？沒看過。讀書人不可不看《史記》。(1-29)

B.你看過《史記》么？沒看過。讀書人不可不看《史記》。

C.世兄，《史記》讀過歇否？勿曾讀過歇。讀書人罷勿得要讀《史記》。

D.儂《史記》看過否？勿曾看過。讀書人《史記》勿可以勿看。

E.你睇過《史記》冇呀？冇睇過。讀書人《史記》不可不睇。

F.甲你睇過歷朝《史記》嗎？乙未讀過。甲讀書人不可不讀《史記》。

(2) A.您給那個客人找回那兩只箱子來了么？ B.您和那個客人找回那兩只箱子來了么？

C.閣下格口末*按：“格口末”，是連詞“那么”的意思。下文同。替客人箇兩只箱子尋著否？D.儂搭客人伊兩只箱子尋轉(zhuǎn)來否？

E.嗰個人客嗰兩只箱你共佢搵翻唔會呢？ F.噉你揾得倒人客箇的箱嗎？(2-21)

(3)A.老爺喝粥不喝呢？ B.老爺喝粥不喝呢？ C.老爺粥要吃否？

E.老爺你吃粥唔吃呢？ F.先生而家食的粥嗎？(3-7)

(4)A.你洗完了臉了么？ B.你洗完了臉了么？ C.儂面凈好沒？

E.你洗面哩咩？ F.你洗完面未呀？(3-19)

對照六個版本，粵語E、F句式基本沒有變化，故不多述。變化最大為C版滬語，特別指出的是，C版還用“口末”為話題在句法層次上高度形式的專用標(biāo)記，突出了受事成分的話題意味。如：

(5)A.他沒有弟兄姐妹么？他沒有哥哥，也沒有兄弟，就有一個姐姐，早就出了門子了。

B.他沒有弟兄姐妹么？他沒有哥哥，也沒有兄弟，只有一個姐姐，早嫁出去了。

C.伊兄弟姊妹有個否？阿哥、兄弟無口末*按：官話系統(tǒng)，第三人稱代詞用“他”，非官話系統(tǒng)的滬語用“伊”，粵語用“佢”。滬語“無口末”，動詞，表“沒有”。又寫作“無沒”、“嘸沒”。個，阿姐口末出嫁拉者。

D.伊阿有弟兄姊妹否？伊無沒阿哥，也無沒兄弟，只有一個阿姊，早已嫁出去個哉。

E.佢冇兄弟姊妹咩？佢冇大佬，又冇細(xì)佬，只有個亞姊，嫁唨好耐嘅咯。

F.乙佢冇兄弟姊妹咩？甲佢冇兄冇弟，有一箇亞姐，嫁嘵好耐嘅咯。(2-17)

(6)A.我那個地，緊挨著一個姓于的地畝。 B.我那個地，緊靠著一個姓于的地畝。

C.箇塊田，搭之姓于個田口末連拉個。 D.我第個田，靠著一個姓于個田。

E.我嗰幅地，貼住一個姓于嘅田。F.呢的地，有貼近一箇姓于嘅地*按：官話系統(tǒng)，遠(yuǎn)指代詞用“那”，非官話系統(tǒng)滬語用“箇”或“第”，粵語用“嗰”或“呢”。。(2-12)

(7)A.你們先頭里也來這公館里賣過東西么？我們先頭里沒來這公館里賣過東西。(2-7)

B.你們先頭里也來這公館里賣過東西么？我們先頭里沒來這公館里賣過東西。

C.蕩搭公館里，亻那前頭貨色來賣歇否？第個公館里，前頭勿曾賣過歇個。

D.亻那前頭也到第個公館里賣過物事否？我伲前頭勿曾到第個公館里賣過物事。

E.你哋從前都嚟呢間公館賣過野嚹啩？我哋上先冇嚟過呢間公館賣野。

F.甲你舊時嚟過呢處賣貨冇呀？乙冇，未曾嚟賣過。

按：在例(1)-(7)中，對譯官話的“施事+V+ 受事”結(jié)構(gòu)，粵語基本同序，滬語C版是受事前置，例(7)中受事成分“蕩搭公館里”作為句子成分中的次要成分也前置了。而D版有時前置有時后置。可以看到滬語老派C版與新派D版的差異。以上為問句，下面單舉C版《土話指南》用受事前置句(受事話題句)大量對譯A版《官話指南》肯定否定型VO句式用例，分受事話題句與受事次話題句*受事次話題句是指在語序編碼形式上將受事成分(O)置于主語(S)和謂語動詞(V)之間的句子(SOV語序)。。相對而言，《土話指南》中肯定式陳述句相對是VO式占優(yōu)勢，而否定句則是OV(P話題+V)受事話題句占優(yōu)勢。如：

(8)A.所以這盪也得帶著那樣兒東西?！狢.所以箇回第樣物事我想要擔(dān)個。(3-8)

(9)A.我記不清是怎么件事情了?！狢.箇件事體我記勿清爽者。(2-38)

(10)A.我不管那些個。——C.第個事體我勿管。(3-15)

(11)A.今兒早起我不吃點心?！狢.今朝早晨點心我勿要吃。(3-7)

以上是“P話題+S+V”，還有只有受事，沒有主語的“P話題+V”，如：

(12)A.我不賣那只鐲子了?！狢.鐲頭勿要賣者。(2-36)

(13)A.你現(xiàn)在先不用擦地板了?！狢.地板現(xiàn)在勿要去拖。(3-3)

(14)A.小心出大門的時候磨傷了桌子?！狢.小心出門個時候臺子勿要碰壞。(3-9)

(15)A.有甚么憑據(jù)沒有？——C.憑據(jù)有否？(2-16)

(16)A.定桌子行不行？——C.別個座位要否？(3-11)

下面是受事次話題句，如：

(17)A.你還得換上干凈點兒的衣裳?！狢.儂衣裳還要換來干凈點。(3-18)

(18)A.現(xiàn)在我手底下沒錢?！狢.我手里現(xiàn)在銅錢無口末。(2-17)

(19)A.他大概準(zhǔn)不肯貼這副春聯(lián)罷?！狢.只怕伊拉箇付春聯(lián)勿肯貼個。(2-40)

總之，《土話指南》充分表現(xiàn)了清末松江府一帶的老派滬語受事前置的句式特點。滬語作為話題優(yōu)先型語言，受事前置可以分析為話題，受事話題十分發(fā)達(dá)。

(二)官話“受事+呌/被+施事+V”被動結(jié)構(gòu)下的滬語粵語語序表達(dá)

1.《官話指南》被動句。

《官話指南》用“被”字、“呌”字被動句。相對而言“被”字被動句不是口語中的常用句式，第二卷“被劫”1例、“被參”(“被的參”)4例“被V”式短語形式出現(xiàn)*(1)(A)縣城里頭有一個錢鋪被刦。……我聽見說你們那位令親王子泉被參了。(2-22)。除此之外，官話A版“被”字句只用在第四卷。第四卷是官場用語，顯文雅，書面語味道濃，因而《土話指南》《滬語指南》《改訂粵音指南》都沒有翻譯。所以第四卷多見“被”字句比較特殊，沒有可比性?！按舜伪惠喆鰤摹?，“被碰”共7例。用于交涉民間訴訟糾紛的書面語場合，都不是很典型的被動表示句式。如：

(20)A. 那天他的船，實在是正走之間被輪船碰的。(4-6)

《官話指南》“呌(叫)”字被動句有6例。而“呌(叫)”字被動句，是明代開始常見的被動句式，“呌”從動詞虛化而來，其過程是“呌1”(叫喊)→“呌2”(呼喚/召喚)→“呌3”(表致使容許和任憑)→“呌4”(被)。在北方話口語中多見。

官話A版(1-2卷)標(biāo)記詞“呌”字被動句在各版對譯句式情況：

ABCDEF出處呌呌撥撥①被被1-11呌被主動句撥主動句被2-12呌被主動句撥主動句主動句2-12呌等撥+拉撥俾被2-30呌等主動句主動句俾被2-36呌呌主動句主動句俾被2-39版本間被動標(biāo)記詞的異同：北方話用“呌”，南方地區(qū)有“等”、“撥”、“俾”，還有傳統(tǒng)的“被”字。ABCDEF呌6呌2/被2/等2撥②2/受事主語句撥4/受事主語句俾3/被1/VO2被5/VO1①②按：《滬語指南》有幾例非對譯“呌”字句而使用的“撥”字被動句，如：(1)D．等到第二日早晨，伊?xí)缘脫苜\偷脫之物事哉，恐怕?lián)芤羵€妹妹聽見話伊無沒之銀子衣裳。(2-30)(2)D．一件是前年秋天，縣城里向有一爿錢莊撥強盜搶之幾百兩銀子去。(2-23)(3)D．拿柜上個一個伙計，撥伊拉拖出來一頓個打，又拿柜上擱拉個算盤，也撥伊拉摜摔。(2-6)C版對譯A版“呌”字被動句的“撥”字句有2例。還有3例其他場合下的“撥”字被動句。

2.南方官話《官話指南》被動句。

B版1-2卷南方官話表被動形式復(fù)雜，對應(yīng)A版6例“呌”字句，有沿用A版的“呌”字2例，有改用傳統(tǒng)的“被”字2例，改用有南方方言的“等”字句2例。

(21)A．我就親自到地里去一查，可不是呌他占了我的地去了麼。(2-12)

B．我就親自到地里去一查，果然是被他占了我的地去了么。

(22)A.把柜上的一個伙計他揪出來給他打了。把攔柜上擱著的算盤也給摔了*按： A版“把……給V”式，這是一種新的“把”字句，助詞“給”新產(chǎn)生于清代北方的特殊用法。南方官話將其一律改為“被”。。(2-6)

B.把攔柜上的一個伙計，他揪出來被他打了。把攔柜上擱著的算盤也被摔了。

(23)A.他賣給你們的那是假銀子，你們怎么會呌他賺了呢？(02-36)

B.他換把你們的那是假銀子，你們怎么會等*“等”表被動式由表“使、讓、容許”義的使役用法虛化所致?！暗却绷x使役句主要用于江淮方言和南方方言中，具有一定地域性?！暗取卑l(fā)展出被動標(biāo)記義，在元代已見蹤跡。如：(李慶安)殺了王員外家梅香，招狀是實，等大人判個“斬”字。(引自何亮2005)他忽了呢？

(24)A.偏巧走大街上，呌下夜的兵給拿住，送了衙門了。(2-30)

B.偏巧走大街上，等查夜的兵捉倒了，送到衙門去。

按： B版是九江書局印制，疑其“等”字句是九江一帶用法的存留?，F(xiàn)南方部分地區(qū)方言還用“等”字被動句?！暗取敝暗却绷x晚唐時期才見?！暗取弊质挂劬湔嬲_立是在明代，明以后多見于南方方言，其途徑：實義動詞等1(等待)晚唐>使役動詞等2(讓、允許)明代>等3被動標(biāo)記(被，明以后)?！暗取弊直粍佑梅▉碓从谄涫挂壅Z義的虛化。

3.滬語。

除沿用A版的詞匯化了的“被劫”(C版1例)外，只用一個標(biāo)記詞“撥”?！锻猎捴改稀贰稖Z指南》中“撥”字被動句式，標(biāo)記詞“撥”是從動詞虛化來的，即“撥1*唐代以后文獻(xiàn)中表“把持”義的“把”和“與”經(jīng)常連在一起表示給予，使得“與”把它的給予義傳染給了“把”，“把”在感染上“給予”意義之后，就可以擺脫對“與”的依賴，單獨表示給予意義?；蛟S元代以后，在某些方言里，“把”已經(jīng)作為表示給予義的常用動詞了。(參見黃曉雪、李崇興 2004)在《土話指南》中對應(yīng)給予義“給”和“把”的是“撥”，如(A)我沒那么些個錢，不能都支給你，先給你三塊。(B)我沒那么些的錢，不能都支把你，先把你三塊。(C)我無沒箇個銅錢，勿能彀一齊撥拉儂，先撥儂三塊?！?給予)—>“撥2”(表致使和允讓)*按：《土話指南》《滬語指南》各有1例使役的用法：(C)伊拉避開之，勿撥我看見。(D)我是替人管之一件閑事，受之點氣，撥肝氣發(fā)起來哉?！?“撥3”(被)?！锻猎捴改稀贰皳堋钡膭釉~義，《粵音指南》“俾”的動詞義，正巧對應(yīng)了B版南方官話的“把”，故“俾”、“撥”、“把”給予義詞源，均有記錄。如：

(25)A.每月給你十塊錢的工錢。B.每月把你十塊錢的工錢。C.每月?lián)軆z十塊洋錢。

E.每月俾十個銀錢。F.每月俾十圓過你。(3-20)

戴昭銘(2003)指出吳語“撥”等記音形式同源于“把”。這一點可信*對譯于A版給予義“給”、B版“把”，滬語是“撥”，粵語是“過”或“俾”。如：(A)再把昨兒個破的那個燈罩子找出來，交給他。(B)再把昨天破的那個燈罩子找出來，交把他。(C)再拿昨日碎拉個燈罩尋出來，撥拉伊。(E)再昨日打爛嗰個燈罩揾出嚟，交過佢。(F)昨日打爛個燈罩，又交俾佢。。在漢語史中元明時期文獻(xiàn)有“把”的給予義(例26)、被動義(例27)的少量用例。如：

(26)捉得這個和尚，請得一千貫錢來把我們做買賣，卻不是好。(《平妖傳》第30回)

(27)你是男子漢大丈夫，把人罵了烏龜王八，看你如何做人?(明無名氏《歡喜冤家》第一回，引自黃曉雪 2006：53)

一般來說，滬語極少使用帶標(biāo)記形式的被動句，“撥”字被動句不多。如：

(28)A．若是有撒謊騙人的事，呌人看破了，自己也丟臉。

C．若使虛話咾諞人，撥人看穿破之，自家坍土充。

D．若是說謊咾騙人，撥別人看出來，自家也無面孔個。(1-11)

相對于A版的主動句，滬語為了強調(diào)受事，也會以“撥”字被動句表達(dá)。C版有2例，D版有3例，如：

(29)A.他怎么會哄騙你這么些個錢去呢？——C．那能會得撥拉伊騙銅錢去個呢？(2-26)

(30)A.縣城里頭有一個錢鋪被刦，搶了有幾百兩銀子贓去。

D.縣城里向有一爿錢莊撥強盜搶之幾百兩銀子去。(2-22)

(31)A.把柜上的一個伙計，他揪出來給他打了，把攔柜上擱著的算盤也給摔了。(2-6)

D.拿柜上個一個伙計，撥伊拉拖出來一頓個打，又拿柜上擱拉個算盤，也撥伊拉摜摔。

相比于《官話指南》“呌”字句，滬語C版偏用受事主語句表達(dá)。如：

(32)A.可就呌那個姓于的零碎占了有幾畝地去。 C.姓于個逐眼逐眼占之幾畝去。(2-12)

4.粵語。

E版粵語則是用特征詞“俾”字(來源于給予義，同滬語之“撥”)。

從標(biāo)記詞而言，滬語、粵語都是從給予義動詞引申虛化而來，“俾”、“撥”同步引申，經(jīng)歷了“俾1”(給予)—>“俾2”(表致使和允讓)—>“俾3”(被)。但F版卻多用“被”字句，如：

(33)E.誰不知俾呢個姓于嘅零零碎碎占嘵好多畝去。F.逐漸被佢占嘵幾畝。(2-12)

(34)E.行到大街，俾巡夜兵捉住，送入衙門。 F.啱啱行到大街，被個巡夜兵捉住，送佢到衙門。(2-30)

(35)E.佢賣過你哋嗰啲銀系銅嘅唎，你哋點解噲俾佢騙倒呢？F.佢賣個的系唔好銀，你哋點樣被佢呃你呢？(2-36)

粵語被動句，在E版與F版中略有區(qū)別，E版用“俾”，F(xiàn)版用“被”。F版偏傳統(tǒng)用法。

E版沿用了《官話指南》A版中的“被”字用， F版“被”字，用例較多。如：

(36)(F)嗰個東家系候選知縣，近來被選個缺。(2-9)

粵語是受事賓語句為主句式類型，E、F版也有直接用“VO”式對譯“呌OV”句的。如：

(37)A.可不是呌他占了我的地去了么。B.果然是被他占了我的地去了么。(2-12)

C.果然伊占之我田去者。D.果然是撥伊占之我個田去哉。

E.見佢眞系占嘵我嘅田嚊。F.見佢眞系占嘵我嘅地。

在翻譯官話AB版中部分“受事主語句”時，F(xiàn)版有6例用“被”字句。如：

(38)A.說仿佛是勒死的。 B.說彷佛是勒死的。 C.話咾像是勒死拉個。

D.話是像個勒殺個。 E.話好似勒死嘅。 F.話此人似乎被勒死嘅。(2-38)

(39)A.難道你不知道皮東西一曬，毛梢兒就瞧了么？B.難道你不曉得皮東西一曬，毛稍兒就焦了么？

C.難道儂勿曉得么，皮衣裳曬之口末，毛要脫個？E.難道你唔知到，皮野曬親，鋒毛就噲焦嘅咩？

F.唔通你唔知到，的皮衣服被熱頭曬，的毛噲變黃色嘅？(3-10)

綜上對比可見，A版《官話指南》多以北方從使役虛化而來的“呌”字被動句為主，少數(shù)用傳統(tǒng)書面語色彩的“被”字句。南方官話還用地域色彩“等”字句。而滬語、粵語分別使用來自“給予”義的“撥”、粵語“俾”(“撥”、“俾”與“把”同源)為地域被動標(biāo)記詞。而粵語也有E版新派與F版老派之分，F(xiàn)版老派偏向用傳統(tǒng)書面色彩的“被”字句。然后在滬語受事話題句優(yōu)先的背景下，被動式不是主要表達(dá)式。粵語在受事賓語句(VO)為主的背景下，被動句式也不是主流句式了。

(三)官話“施事+把/將+受事+V”處置結(jié)構(gòu)下的滬語粵語語序表達(dá)

“處置式”是漢語里的特殊句式。漢語處置式在不同時代有不同的表達(dá)方式，在中古漢語“以”字句居多。從唐朝開始，“將”字句開始大量使用，“把”字句才開始出現(xiàn)。唐宋時期“把/將”兩種處置式并行，但是在南宋以后，“將”字句在口語中逐漸衰落，而“把”字句逐漸取代“將”字句，沿用至今。(參見馮春田2000)。處置式在六種材料中的情況如何？與歷時發(fā)展有沒有層次對應(yīng)？

從處置標(biāo)記看，A、B官話版用“把/將”*我們統(tǒng)計的“把”字句數(shù)據(jù)與馬翼飛(2012：239)所統(tǒng)計的233個用例數(shù)據(jù)，相差較大。(參見馬翼飛《官話指南》把字句研究，《金田(勵志)》2012年第11期)，滬語C版多用地域老派“擔(dān)*擔(dān)，原指肩挑?！秶Z·齊語》：“負(fù)、任、擔(dān)、荷，服牛、軺馬，以周四方。”韋昭注：“背曰負(fù)，肩曰擔(dān)。”后泛指負(fù)載?！弊?，幾例新派“拿”字，D版滬語只用新派“拿”字，粵語則沿用“將”字、“把”字，還用地域詞“扌戒”字。對譯于官話A、B版的處置式，滬語、粵語對譯使用情況見下表：

表中顯示出六個版本處置式使用的數(shù)據(jù)差異比較大。

1.官話AB版“把”“將”字處置式。

《官話指南》AB官話版共同特點是“把”字句全書(1-4卷)都用，有253例。但是“將”字句只用在第四卷有23例。從語義上看，“把”字處置句，有少數(shù)廣義的處置式，狹義處置式，還有致使義處置式。

廣義“把”字處置式。

《官話指南》廣義“把”字處置句，表處置：給，處置：告，處置：放，只有少數(shù)幾個用例。如：

(40)A.就把東西照舊還給他了，那他也就可以回來了。(2-22)

A1-44卷B1-44卷C1-33卷D1-22卷E1-44卷F1-33卷1-3卷把字句226將字句0把字句226將字句0擔(dān)字句95拿字句6受事主語句拿字句140受事主語句把字句25將字句26扌戒字句26把字句3將字句15扌戒字句4受事賓語VO句第4卷把字句27將字句23把字句27將字句23————————————把字句3將字句21+23扌戒字句0—————————合計把253/將23把253/將23把28/將70扌戒26總計1-4卷2761-4卷2761-3卷1011-2卷1401-4卷1241-3卷22

(41)A.求老爺把下月的工錢支給小的。B.求老爺把下月的工錢支把小的。

C.求老爺下月個工錢撥拉我之罷。 E.求老爺將下月嘅工錢支俾小的。

F.望先生支下月嘅上期工錢呀。(3-13)

(42)A.我就把運錯了箱子的事情告訴他說了。(2-21)

狹義“把”字處置式。

(43)A.倒把他的一匹馬丟了。怎麼打圍去會把馬丟了呢？(2-15)

B.倒把他的一匹馬掉了。怎么打獵去會把馬掉了呢？

C.連搭自家只馬落脫之。那能打獵口末馬會得落脫個呢？

D.倒拿伊個一匹馬甩脫。那能打獵去會拿馬甩脫個呢？

E.反失嘵佢嗰匹馬添。點解去打獵又會失嘵匹馬口駕？

F.反失嘵佢匹馬添。乙佢去打獵點噲致到失嘵佢匹馬呢？

致使義處置式。

處置式表致使，后面動詞多為動結(jié)式，有2例，在六種文獻(xiàn)中粵語都對譯成“令”字使役句。如：

(44)A．我是給人管了件閑事，受了點兒氣，把肝氣的病勾起來了。(2-27)

B．我是替人管了件閑事，受了點兒氣，把肝氣的(病)勾起來了。

C．替別人管之一樁閑事，吃之點氣，肝氣發(fā)作起來咾。

D．我是替人管之一件閑事，受之點氣，撥肝氣發(fā)起來哉。

E．我同人理唨件閑事，受嘵啲氣，令個肝氣嘅病引起上嚟咯。

F．我系落手打理人哋事干，受人嘅氣，令我肝氣病發(fā)生起嚟。

(45)A．走到石頭道上，可就把車竟往跩窩里趕，把人碰的頭暈眼花。(3-6)

B．走到石頭路上，卻就把車竟往跩窩里趕，把人碰得頭暈眼花。

C．擔(dān)車子打七高八底個戶蕩走，定見弄得人來頭昏腦悶。

E．就將車趕落車痕嘅坑里頭處，令個人碰到頭暈眼花。

F．到前門嗰條石路，有車過嘅痕跡，就噲令箇駕車兩便轆，兩便揼，令人頭暈。

按：“把”表使役義，在敦煌文獻(xiàn)有少數(shù)用例，元明時期用例漸多，如:這明明是天賜我兩個橫財，不取了他的，倒把別人取了去?(《殺狗勸夫》二折)將《元刊雜劇三十種》和《元曲選》對照，有幾處元刊本用“把/將”字，而《元曲選》改為“教”字或“著”字*枉把一二千人都落后。(元刊，范張雞黍，第三折) 枉教那一二千人都落后。(元曲選，范張雞黍第三折)我把他牛馬般吃一頓拷。(元刊本，鐵拐李，第一折) 我著你似生驢般吃頓拷。(元曲選，鐵拐李第一折)可將我謎也似猜。(元刊本，老生兒，第一折) 倒著我謎也似猜。(元曲選，老生兒第一折，均引自蔣紹愚1999)。即句中的“把”字用“使”、“教”、“著”替換，其使動意義不變。許寶華、陶寰(1999)認(rèn)為吳語處置賓語不能由當(dāng)事者充當(dāng)，認(rèn)為這是滬語的一個特點。按：《土話指南》《滬語指南》都有用“撥”引出當(dāng)事的“撥”字句，似不支持這一說。

“將”字處置句。

《官話指南》A、B官話版的共同特點是“將”僅出現(xiàn)在第四卷《官話問答》(官方用語場合)的相關(guān)片段中，其他三卷未見一例。為什么“將”字句僅出現(xiàn)在第四卷呢？這是因為第四卷主要是外交交涉用語，接近書面語，所以才會有“將”字處置式。不過在粵語E版翻譯中用“將”字處置式對譯了A版1-3卷26例“把”字處置式，第4卷有21例“把”字處置式。從一個側(cè)面說明了粵語句式對早期“將”字句的繼承。

2. 滬語對譯官話“把”處置句式的表達(dá)。

《土話指南》所用的句式標(biāo)記詞主要為“擔(dān)”*“擔(dān)”詞匯源義“挑”，引申有“拿”義，再虛化為介引受事者的處置標(biāo)記。土詞“擔(dān)”為松江方言大區(qū)的特征詞。。

“擔(dān)”，上海話處置式標(biāo)記詞。這是上海開埠時表處置的土詞，是松江方言大區(qū)的特征詞(錢乃榮2003)。《土話指南》全書中“擔(dān)”共出現(xiàn)了260例，用作動詞、工具介詞、處置標(biāo)記介詞，其中處置式標(biāo)記有95例之多，占了絕對優(yōu)勢?！皳?dān)”既用于廣義處置式，也用于狹義處置。如：

(46)A．就聽見我們后頭院子里咕咚的一聲，跳進(jìn)一個人來，把我嚇醒了。(2-25)

C．聽見伲后面天井里咕咚一聲，跳進(jìn)一個人來，擔(dān)我懗醒者。

(47)A.若是一見到錢，立刻就把天理報應(yīng)全都忘丟在九霄云外去了。

C.一看見之銅錢口末，擔(dān)天道賞善罰惡個道理，儕甩拉宵云外勢。(2-16)

(48)A .他把印子錢給了小的了?！狢 .伊個妾口末擔(dān)印子錢來撥拉我。(2-35)

(49)A .就把剛才聽的話，都告訴那個朋友說了?！狢 .擔(dān)刻刻聽見拉個話講撥朋友聽。

(50)A.還是把樹包給別人呢？——C .阿是擔(dān)樹包拉別人個？

特別指出的是，C版還用話題標(biāo)記提頓詞“口末”*“口末”，字亦作“末”。徐烈炯、劉丹青(1998:280)指出：上海話的提頓詞，尤其是其中的“末”作為話題標(biāo)記的專用性更強，出現(xiàn)頻率也更高，使話題在上海話中有了更加固定而專門的形式手段。是滬語中語法化程度高的話題標(biāo)記，話題功能完備。(句中語氣詞)，突出了標(biāo)記引介的處置受事成分的話題意味。如：

(51)A.把那兩匹馬寄放在店里了。B.把那兩匹馬寄放在店里了。C.擔(dān)兩匹馬口末寄拉店里之。(2-15)

《土話指南》所用的句式標(biāo)記詞部分為“拿”。

(52)A.他們就得把房產(chǎn)地產(chǎn)折給他們?！狢.就拿房子田地儕拆撥伊拉。

(53)A．就把他們五個人都枷號在東街上了?！?C．就拿伊拉一淘枷拉東街上去。(2-6)

(54)A．你帶著苦力把上屋拾掇出來。—— C．儂叫個小工拿里向屋里出理出理。(3-14)

《土話指南》多用受事話題式(O+V)語序來對譯《官話指南》“把”字句。

《土話指南》受事成分前移的比例大。尤其是當(dāng)引介的處置對象表示確指或類指的受事名詞或名詞性短語，或當(dāng)句中謂語帶結(jié)果補語和可能補語時，受事成分往往前置，用受事話題句。如：

(55)A．就叫他把占去我的地都給我退出來了?！?C.就教伊占我拉個田退還拉我。(2-12)

(56)A .求老爺把下月的工錢支給小的。——C .求老爺，下個月個工錢撥拉我之罷。(3-13)

(57)A.你把東西都?xì)w著起來。——C．物事儂去收作起來。(3-17)

(58)A.求你們把這封信拆開，念給我聽聽?！狢．費神先生，箇封信拆開來，替我念一念。(2-36)

上海話中很多的處置句，若施事為第二人稱時，常常省略施事，直接采用“受事+VP”的句式。

(59)A．把領(lǐng)子合上?！狢．領(lǐng)頭合攏來。(3-10)

(60)A．你瞧瞧你的袖子，把這個碗給拐躺下了?！狢．看看儂個袖子看，碗打翻者。(3-4)

(61)A．把擦臉手巾拿來?！狢．凈面毛巾擔(dān)來。(3-3)

(62)A．你總要把屋子里拾掇俐儸了。——C．屋里總要理來干干凈凈。(3-15)

(63)A．把墻上的土都胡拉了下來，把槅扇都撢凈了，把窗戶上的玻璃也擦一擦。(3-14)

C．墻上個塵要拍脫，槅子揩揩干凈，窗上玻璃亦揩個揩。

(64)A．你可要把澡房的地板都刷干凈了?！狢．凈浴間里地板揩揩干凈。(3-16)

作為受事話題句，除了上述的直接把受事前置而不加任何標(biāo)記的形式外，有時也可在受事話題后加話題標(biāo)記語氣詞“口末”，用以強調(diào)作用或主謂間語氣停頓。直接標(biāo)記處置受事成分的話題意味。如：

(65)A．我可以分給他這兩處房產(chǎn)就是了?！狢．分起來，個兩處房子口末讓伊擔(dān)去口末者。(2-11)

(66)A ．把原驗的仵作也治了罪了，把和尚也放了。

C．老底子驗尸個人來治罪，和尚口末放之出去。

(67)A．把衣服給疊好了?！狢．衣裳口末疊疊好。(3-15)

(68)A．當(dāng)時就把錢給了?！狢．伊拉銅錢就撥。(2-26)

《滬語指南》“拿”處置句對譯《官話指南》“把”字句。

“拿”字處置句式是新派上海話用法，一直保持至今。在《滬語指南》中只用標(biāo)記詞“拿”。

相對于《土話指南》用受事話題句(例30)或老派“擔(dān)”字句(例31)。

(69) A．賠了有好幾千兩銀子，可就把那個當(dāng)鋪也拉躺下了。(2-23)

C．折脫之好幾千銀子，為此咾典當(dāng)亦倒下來者。

D．折之有好幾千兩銀子，倒就拿伊丬典當(dāng)也倒下來哉。

(70)A．把王子泉調(diào)到省里去，給他倆月的限，呌他把虧短國家的這個錢糧都交還上。(2-22)

C．擔(dān)王子泉口末提到省里去，限伊兩個月，空拉國家個錢糧口末儕要還出來。

D．拿王子泉調(diào)到省里去，撥伊兩個月限，呌伊拿虧空國家個第個錢糧全交出來。

林素娥(2014)指出：《松江話詞匯》(1883)已經(jīng)用“拿”字處置式，39例。蘇州話用“拿”字句(馬太1879，序言)。在吳語《圣諭廣訓(xùn)》*人若是挪第個心腸常常存拉心上，從此風(fēng)俗末更加厚哉。(《圣諭廣訓(xùn)吳語直解》第三則)《圣諭廣訓(xùn)吳語直解》具體作者年代不可考。但是從《吳語直解》第三條文末附有《道光三十年十二月的圣諭一道》(1851年)，可以了解到該道《圣諭》大致頒布的時間和歷史因由。可以推測吳語譯本產(chǎn)生的歷史背景約在鴉片戰(zhàn)爭之后，太平軍叛亂之時(1851年～1864)。(參見周振鶴撰集:《圣諭廣訓(xùn):集解與研究》，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年第314頁。)中處置標(biāo)記是“挪”字，大概就是“拿”的異寫。

按:于紅巖(2001：61)指出：漢語史中“拿”字處置式元代已出現(xiàn)，但其發(fā)展有著較大的地域差異性，即元代產(chǎn)生于北方，明代才出現(xiàn)于南方。自清代中葉開始直到現(xiàn)代漢語，南方的發(fā)展超過了北方，特別是在吳語中，處置式“拿”字句幾乎完全替代了“把”、“將”字句?？梢?，新派滬語的用法是明代吳語特點的延續(xù)。

3.粵語對譯官話“把”處置句式的表達(dá)。

粵語的語序是賓語一般在動詞后，雖然有處置式，但是發(fā)展空間受到制約，粵語處置式不占優(yōu)勢，比較于滬語更不發(fā)達(dá)。在E版《粵音指南》和F版《改訂粵音指南》中有“將”字句、“把”字句、“扌戒”字句?；浾ZE版1-3卷對譯官話226例“把”字處置句的只有66例，其中用“將”字有26例，用“把”字有25例，用地域特征詞“扌戒”字有26例，其余160例“把”字句，粵語則用受事賓語句[謂賓支配式(V+O)]表示。而第4卷則不一樣，官話版27例“把”字句，粵語E版將其中21例用為“將”字句，另3例改為正常謂賓結(jié)構(gòu)。F版1-3卷則更多的是不用任何標(biāo)記詞的受事賓語句，“將”字句15例、“把”字句3例，“扌戒”字句4例。第4卷僅A、B、E三種有，因書面語成分大，三書“將”字句有23例，而官話AB版還有“把”字句27例。粵語版除3例外，都用“將”字句。如：

(71)A．就帶兵去把他們五個人都拿了去了，送了縣了。(2-6)

E．就帶兵嚟將嗰五個人捉住，送嘵如縣。 F．即帶警察拉呢五個人，解入縣長衙門。

(72)A．我打算把他安置在那鋪子里了事。(2-9)

E．我打算安置佢落鋪頭處司事。 F．我想喺呢間鋪安置佢做呢樣生意。

(73)A．這麼著我就都把他賣出去了。(2-12)

E．噉我就扌戒佢嚟賣嘵喇。F.噉我就扌戒嚟賣嘵咯。

E版是與官話A、B版篇幅都是4卷，但是使用比例上“把/將/扌戒”總和是124例，沒有達(dá)到官話本“把/將”字276例總和的一半，說明雖然粵語是“S+V+O”的語序，但是仍然粵語的處置式是不占主導(dǎo)地位的句式。這一點恐怕與“將/把”字處置式產(chǎn)生時間有關(guān)系。

二、結(jié)語

本文在歷時類型學(xué)視野下考察19世紀(jì)中葉以來官話、滬語、粵語句法類型的演變。我們認(rèn)為語言結(jié)構(gòu)演變發(fā)展的進(jìn)程中具有穩(wěn)定性、關(guān)聯(lián)性和變異性，在認(rèn)識語言類型共性同時，應(yīng)該關(guān)注語言演變過程中的時空制約因素。就《官話指南》及方言文本中施受關(guān)系的構(gòu)式表達(dá)在官話、滬語與粵語之間的異同，我們的觀點如下：

1.在被動關(guān)系語義范疇的表達(dá)式上，官話通語底層的被動標(biāo)記“被”是由動詞的“遭受”義引申虛化而來。南方官話B版較多使用“被”字被動句?！豆僭捴改稀返谒木頃嬲Z語體色彩濃，用“被”字被動句。這一點粵語版也有所體現(xiàn)，《粵音指南》在翻譯第4卷中也保持了“被”字書面語標(biāo)記。F版中“被”字被動句相對多些，這些是對傳統(tǒng)用法的保留。

《官話指南》主要使用北方官話“呌”字被動句，B版南方官話還部分保留了南方的“等”字被動句。滬語被動標(biāo)記“撥”、粵語“俾”，均是由動詞的“給予”義引申出來使役再虛化來。與“呌”字句“等”字句、“被”字句來源類型略別。滬語和粵語是被動句式非主流句式?；浾Z為更典型的SVO語序。

2.官話是依靠處置標(biāo)記引出受事成分。清末官話“把”字處置式基本上替代了“將”字，成為主導(dǎo)句式?！皩ⅰ弊痔幹檬街辉跁嬲Z強的第四卷有所存留，官話的書面語存古。這一點粵語版也有所體現(xiàn)，“將”字處置句在E、F版中得到沿用，尤其是F版中保留了早期“將”字句的傳統(tǒng)用法。

官話“把/將”、滬語“擔(dān)/拿”、粵語“把/將/扌戒”作為處置標(biāo)記，均是由“拿”義引申出來的。與北京話“把”字句相同的結(jié)構(gòu)在滬語中是“擔(dān)”字句、“拿”字句，但“擔(dān)”、“拿”字句的使用頻率遠(yuǎn)低于北京話“把”字句。北方官話中用“把”字句表達(dá)，在上海話中卻傾向于用受事話題句表達(dá)的*劉丹青(2001)指出：吳語是比北京話更不典型的SVO類型和比北京話更典型的話題優(yōu)先類型。由受事充當(dāng)話題(特別是主語后動詞前的次話題)，形成ST V或TSV在是非疑問句、否定句中話題句更占明顯優(yōu)勢這種趨勢在浙江沿海吳語中尤為突出。。粵語是比北方官話更典型的SVO類型特征語序，因此粵語處置格式不發(fā)達(dá)。粵語使用“將”字、“把”字和帶有地域特征的“扌戒”字句，反映出粵語受唐宋以來傳統(tǒng)“將/把”字處置式影響，滬語“拿”字句受明代“拿”字處置句的影響。

3.《官話指南》中受事成分，除了“VO”結(jié)構(gòu)外，還有相當(dāng)數(shù)量的“把OV”的把字句和一定比例的受事話題句，這也表明官話作為SVO語言，也不是非常典型的特性。官話在近代漢語的基礎(chǔ)上則更加趨于明清以來的新特點。

滬語是話題優(yōu)先型尤其是次話題較典型而VO語序弱的方言，話題句占優(yōu)勢，在對譯官話的動賓結(jié)構(gòu)句、被動句、處置句時，多用話題句、受事次話題句表達(dá)，而“VO”結(jié)構(gòu)相對少。滬語受事話題十分發(fā)達(dá)，受事前置可以分析為話題，否定句比肯定句更常見其受事前置。在使用標(biāo)記時，專用話題標(biāo)記詞是語氣詞“口末”，這一點在《土話指南》中得到表現(xiàn)。處置式是地域特征介詞“擔(dān)”或“拿”，被動句是介詞“撥”，其中標(biāo)記詞“拿”、“撥”是對漢語明代層面同類用法的繼承，滬語接受了宋元以來的新特點。

粵語為話題化傾向弱而VO語序較典型的方言，粵語是比官話通語更典型的受事后置SVO語序，因而處置式、被動式均不占優(yōu)勢。但受官話影響大，“把”字處置式與“將”字處置式、“扌戒”字處置式比例大致相當(dāng)?；浾Z對唐宋同類句式如“將”字句、“被”字句保存多。

4.滬語和粵語的處置式、被動式都是非主流句式，粵語尤甚，因為粵語為更典型的SVO型語言。本文通過對滬語、粵語的句式比較，以SVO語序為依據(jù)，粵語是VO語序類型特征典型的“最強型”，而滬語小句受信息結(jié)構(gòu)影響較大、話題化傾向強、VO語序特點較少的“最弱型”。林素娥(2006)一文考察了各類話題結(jié)構(gòu)的吳粵等方言差異，本文可以從一個側(cè)面支持林素娥文章的相關(guān)結(jié)論。

5.以共同語與方言語法對比觀察為視角，進(jìn)而探討漢語某個語法現(xiàn)象的演變發(fā)展，《官話指南》及其方言譯本為我們的研究提供了很好的素材，也為進(jìn)行官話語法、方言語法、歷史語法相結(jié)合的理論框架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素材，從中我們可以提取方言通語語序類型的參照項，識別方言通語語序類型特征。雖然《土話指南》《粵音指南》是一句一句對譯的翻譯材料，多少會受到官話的類型影響，但是翻譯者基本上如實地反映了清末民初滬語和粵語的面貌特點，是比較研究方言官話間關(guān)系不可多得的歷史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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