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動人的青色

許劍鋒

明永樂青花波濤龍紋爵杯、爵托盤

通高8.1厘米盤 高3.4厘米 底徑15.8厘米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青花爵杯搭配山形托盤首見于明代永樂時期。此爵杯、盤仿青銅爵器型，盤中央突起一座三山形支柱，三山之間略凹并有三孔隙，供瓷爵的腹部及三足歇放，所以也稱“歇爵山盤”。瓷爵外壁兩側(cè)各畫一條五爪云龍，其下畫海水江崖紋，三足各飾如意云紋及雙線，器底有澀胎一圈，中央施釉并畫蓮花一朵。相同的爵杯和托盤組合在景德鎮(zhèn)負責燒造宮廷用器的珠山遺址曾有出土。

瓷爵的燒制始于元代。洪武元年（1368年），明太祖朱元璋在談論太廟祭器時，說：“共設酒尊三、金爵八、瓷爵十六于殿東西”，可以看出瓷爵在明初已是重要祭器。明英宗時，禮部尚書蔣守約也曾提到“大祀天地、社稷，舊制皆用瓷爵”，可以推想帶有五爪云龍紋和海水江崖紋組合的瓷爵和爵盤，應該是永樂時期重要的家國重器。

如果您關注中國藝術品市場，就會發(fā)現(xiàn)近兩年的藝術品拍賣中，明代永樂、宣德青花瓷的表現(xiàn)可謂精彩紛呈，“天價”迭出。去年春拍中，香港蘇富比上拍的一件明宣德青花魚藻紋十棱菱口大碗以2.29億港元成交，曾一度刷爆了微信朋友圈；而在2016年，一件明宣德青花五爪云龍紋大罐在香港佳士得春拍中以1.58億港元成交，明永樂青花花卉錦紋如意耳扁壺在香港蘇富比春拍中以1.1052億港元易主。除了這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億元拍品，數(shù)千萬元成交的永宣瓷器也比比皆是。

無一例外的是，這些榮登高價拍品榜的永宣精品都是青花瓷器。明代永、宣兩朝在30多年中燒造的青花瓷被后人譽為“發(fā)曠古之未有，開一代之奇葩”。其異域風格的造型，超凡脫俗的紋飾，濃重明艷的呈色，在青花燒造史上堪稱稀世珍品。

蘇麻離青的使用

明代的宮廷用瓷主要由朝廷設在景德鎮(zhèn)的御器廠專門燒造，御器廠設于洪武二年（1369年），以后歷朝沿襲這一制度。在有明一代的270多年間，景德鎮(zhèn)御器廠為宮廷燒造了大量瓷器。但通觀明代瓷器的發(fā)展，以明代永樂、宣德時期取得的成就最大，受到的評價亦最高。

永宣時期典型的御窯青花瓷器，造型新穎多樣，胎體厚薄適度，紋飾豐富優(yōu)美，畫技精湛，青花色澤濃重，被視為明代青花瓷器的典范。這一成就的取得，與永樂三年（1405年）至宣德八年（1433年）三寶太監(jiān)鄭和奉命率領龐大的船隊七下西洋帶回描繪青花瓷所需青料——“蘇麻離青”有密切關系。

蘇麻離青與國產(chǎn)料在成分上有很大的不同，由于蘇麻離青料中氧化鐵（Fe203）含量高，氧化錳（Mn02）含量低，故稱“高鐵低錳”料。燒出的瓷器呈色黑藍，深沉濃艷。并且在線條紋理中常出現(xiàn)自然形成的深沉的氧化鐵結(jié)晶斑，俗稱“鐵銹斑”，在一定光線下有錫光色，而且呈三角形結(jié)晶，用手撫摸釉面凹凸不平，這也成為這一時期典型青花瓷器的最重要特征。

成書于清代的《南窯筆記》宣窯中講宣德青花“宣窯一種，極其精雅古樸，用料有濃淡，墨勢渾然而莊重，青花有滲青，鐵皮銹者”。用這種青料描繪的紋飾具有中國畫的水墨韻味，被視為無法模仿的特色。同時，工匠們熟練地運用不同含量的青料，燒制出色調(diào)不同的青花，令人賞心悅目，如藍地白花、淡描青花等。永樂、宣德御窯青花瓷器也有使用呈色略顯淺淡的國產(chǎn)青料繪畫者，或在一件器物上同時使用進口蘇麻離青料和國產(chǎn)青料繪畫者。

濃重明艷的特色

永樂、宣德御窯青花瓷器在制作風格上，改變了元代青花瓷器的渾厚凝重風格，而趨于胎體厚薄適度、造型雋秀優(yōu)美。雖仍有尺寸較大的盤、碗、爐、壺等器，但大小適中及精致小巧的器物明顯增多，成為主流產(chǎn)品。

這一時期的青花瓷器造型多樣，除了傳統(tǒng)造型如盤、碗、洗、罐、爐等以外，最受人矚目的是那些受伊斯蘭文化影響的創(chuàng)新器型，如盤座（無當尊）、天球瓶、綬帶耳扁腹葫蘆式瓶、委角方瓶、魚簍式尊、八方燭臺等，皆仿敘利亞、伊朗、土耳其等國陶器、玉器或金屬器的造型和紋飾。這與當時中西文化交流有密切關系，某些器物可能是按照伊斯蘭國家要求而專門制作的，顯示出永樂、宣德時期景德鎮(zhèn)御窯廠善于吸收優(yōu)秀外來文化創(chuàng)造嶄新陶瓷藝術品的能力。

另外，永宣御窯瓷器中有很多與藏傳佛教有關的造型或裝飾題材，造型如出戟法輪蓋罐、僧帽壺、高足碗等，裝飾題材如八吉祥、梵文、藏文等。這與永樂、宣德兩位皇帝重視對西藏的經(jīng)營和統(tǒng)治有密切關系。當時漢藏文化交流頻繁，永樂、宣德兩位皇帝也都崇信藏傳佛教，景德鎮(zhèn)御窯廠燒造的具有藏傳佛教風格的瓷器，是兩位皇帝用來賞賜西藏各教派首領的珍貴禮品，也是宮中進行佛事活動的供器。

釉層肥腴、釉色白中閃青，也是永樂、宣德青花瓷器的時代特征之一。在圖案紋飾方面，永樂、宣德御窯青花瓷器改變了元代青花瓷器紋飾布局繁密的風格，以裝飾疏朗見長，規(guī)矩中富于變化，取材范圍也比較廣闊，花鳥魚蟲、人物山水無所不有。而在燒造數(shù)量上，永宣官窯青花也是空前的，但宣德朝數(shù)量要遠遠超過永樂朝。僅景德鎮(zhèn)御窯廠的瓷窯在宣德年間就增至58座，據(jù)《大明會典》記載，宣德八年（1433年），朝廷一次就下達了要景德鎮(zhèn)燒造龍鳳瓷器四十四萬三千五百件的任務。其中青花占大多數(shù)，并成為生產(chǎn)的主流，由此可見其燒造規(guī)模、數(shù)量之大。產(chǎn)品不僅供宮廷日常生活之需，而且也作為商品大量行銷海外，以及對國外入貢者的答贈，成為東西文化交流的見證。

永宣不分家之說

由于永宣兩朝中間相隔的洪熙朝只有一年時間，所以以往曾有“永、宣不分”之說和“無款皆永樂”的說法。實際不然。筆者根據(jù)北京故宮博物院700余件永宣青花藏品，結(jié)合近年來景德鎮(zhèn)御窯廠遺址永樂、宣德地層出土資料來看，永宣青花既有其共同點，也有許多區(qū)別之處。概括起來，永樂青花胎體較輕，釉層更為肥厚、瑩潤，青花十分濃重帶有暈散，顏色稍深于宣德青花，造型圓潤靈巧，許多器物尺寸不是很大，梅瓶下部近底處要比宣德梅瓶略顯肥胖豐滿，紋飾清新秀麗，筆道細，無桔皮紋，繪人物的極少，僅見青花胡人舞樂雙耳扁壺。大多無款，僅見于纏枝蓮紋壓手杯的杯心寫“永樂年制”四字篆書款。

而宣德御窯青花瓷器則胎體略顯厚重，造型樸拙，釉面白中泛青且橘皮紋較重，青花濃淡相間，多帶有黑色結(jié)晶斑點，器型更加豐富，尺寸比永樂大，紋飾畫法筆道較粗，講究布局、層次，布局較繁密，繪畫技巧更為成熟，用筆很有氣勢，大多寫有年款。

明代永樂時期御窯青花瓷器的款識不多，僅見于青花纏枝蓮紋壓手杯里心篆書“永樂年制”四字款，它是迄今為止所見傳世和出土永樂御窯青花瓷器中，惟一一種署有年款的器物，而且能與明代文獻記載相互印證。明末谷泰撰《博物要覽》日：“若我永樂年造壓手杯，坦口折腰，砂足滑底，中心畫有雙獅滾球，球內(nèi)篆書大明永樂年制六字或四字，細若粒米，此為上品。鴛鴦心者次之，花心者又其次也。杯外青花深翠，式樣精妙，傳世可久，價亦甚高。”在永樂御窯青花瓷器的鑒定中，這種青花纏枝蓮紋壓手杯的重要性在于它是我們可以依靠的標準器。

而宣德青花款識則曾有滿器身的說法，根據(jù)器物造型的不同，在口沿、耳、頸、碗心、足底、流、腹部均有書寫。但主要還是以器物足內(nèi)中心的青花雙圈六字楷書款“大明宣德年制”居多。其次是四字款、橫款，一般寫在口沿及器物肩部，高足碗的款識一般是在碗心，多為雙圈六字。字體結(jié)構布局都很規(guī)矩，字與字之間距離適中，模仿晉唐小楷的筆法，筆畫粗細適中，筆法遒勁有力，字體清晰。（注：本文標注“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藏品圖片由該館提供。）

明宣德 青花魚藻紋十棱菱口大碗

直徑23厘米

魚藻紋雖屬常見中國瓷器飾樣，但如此妙作花口之碗，起伏之間，互映交輝，仿佛水光瀲滟，添繪游魚栩栩如生，實屬陶瓷神品。此魚藻紋，宣德以后續(xù)有仿畫，入清以后或也有沿用。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兩例可資比較，然尺寸皆較小。此碗于2017年香港蘇富比春拍中以2.29億港元成交。

明永樂 青花穿蓮龍紋天球瓶

高42.2厘米 口徑9.3厘米 底徑16.2厘米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此瓶碩大渾厚，器身環(huán)繞威武雄猛的穿蓮三爪行龍，整體氣勢堂皇莊重，是臺北故宮博物院所藏永樂青花瓷器中的名品。天球瓶通體繪飾一回首張望的穿蓮三爪行龍，張口吐舌，露牙雙目圓睜，闊步張爪，龍身滿畫鱗甲，雄武矯健。瓶頸及背景空隙處則繪轉(zhuǎn)枝蓮花紋飾，青花艷麗濃重，繪畫線條流暢，展現(xiàn)了此時制瓷的高超工藝。

明永樂 青花一把蓮盤

高6.3厘米 深5.4厘米 口徑33厘米 足徑24.2厘米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全器以青花為飾，口沿下是海水波濤紋，內(nèi)壁有蓮花、石榴、菊花等各式花朵共13朵，外壁口沿下繪卷草紋，壁面畫纏枝花卉14朵，近圈足處有回紋一周。盤心主紋飾是蓮花、慈菇等扎成的花束。因為外交往來以及貿(mào)易交換等因素，土耳其的托普卡普宮殿博物館以及伊朗的阿德卑爾神廟收藏有大量的15世紀初期青花瓷器，類似這件作品的青花一把蓮盤，在兩大收藏中也都可以見到。

明永樂 青花朵蓮梵文勺

長33.5厘米 寬8.8厘米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這是傳世惟一一件永樂時期的瓷質(zhì)大勺，尺寸極大，勺口寬而深，握柄細長。器身內(nèi)外滿釉，只有勺緣露胎，可以推測勺子是覆燒而成。器內(nèi)滿書青花梵文種子字，器外散點式分布24朵蓮花。

種子字是諸佛菩薩的象征。景德鎮(zhèn)珠山遺址曾出土一件同形大勺，這種帶有種子字及朵蓮的瓷質(zhì)大勺，很可能是皇室的宗教用器，而器外散點式分布的朵蓮，也和永樂時期佛經(jīng)上的裝飾十分相似。乾隆皇帝為了這件大勺特別配置了一個鵝形紫檀木座，托座內(nèi)并刻“乾隆御玩”一行四字楷書以及“≡”及“隆”兩枚印文，顯示乾隆皇對其的珍視。

明宣 德青花海水云龍紋內(nèi)暗花龍紋高足碗

直徑15.2厘米

通體青花紋飾，淡描海水為地，碗外壁繪兩條矯健五爪龍張牙舞爪、互相追逐，一條往前奔騰，一條回首呼應，下承八峰江崖海水紋；高足脛部再畫四峰海水紋。碗內(nèi)壁暗花飾兩條五爪游龍，碗心書“大明宣德年制”楷書款。此碗于2016年香港佳士得秋拍中以6886萬港元成交。

明宣德 青花五爪云龍紋大罐

直徑48.5厘米

這件青花大罐，造型規(guī)整，大氣端莊；畫工流暢精細，布局嚴謹，構思巧妙：青花發(fā)色鮮艷，整體做工極為考究。與這件云龍紋大罐相似的器物全球目前僅存3件，其余兩件分別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及東京出光美術館，上繪紋飾均為正向的三爪云龍，此件則為回首的五爪云龍，更顯獨特。此罐于2016年香港佳士得春拍中以1.58億港元成交。

明永樂 青花人物紋如意耳扁壺

高29.7厘米 口徑3.6厘米 足長12厘米 足寬8厘米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如意耳扁壺的器型受到中西亞陶器及玻璃器的影響。全器以青花為飾，頸上畫青花蕉葉紋。腹部兩面畫山水，肩部及近底處各畫仰覆蓮瓣紋一周。腹部中央如同一小景，人物的臉容和服飾呈現(xiàn)異族面貌。人物的姿態(tài)與組合和14世紀伊斯蘭祈求干涸泉水再度流動的畫作相當近似。

以人物作為裝飾主題的如意耳扁壺存世目前所知僅有兩件，除此件外，另一件收藏于土耳其伊斯坦堡的托普卡比宮博物館，十分可貴。

明宣德 青花圖案花紋葫蘆形綬帶耳扁壺

高25.6厘米 腹徑21.2厘米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扁壺器呈葫蘆形，器腹中央有一道明顯接痕，器底帶橢圓形淺圈足，器身上部左右兩側(cè)各以綬帶形耳連接肩頸。綬帶耳扁壺是明代永樂、宣德時期生產(chǎn)不輟的器型。這類器物主要在行旅往來之時使用，器型可以看到馬木路克王朝（Mamluk Dynasty，1250年至1517年）金屬器及陶器的影響。上方漸收的口部，可以防止裝盛于其內(nèi)的水等液體在行進間向外溢出，兩側(cè)的雙系耳可以用來捆綁繩索吊系于人、馬、駱駝之上，方便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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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名稱：適于心——明代永樂皇帝的瓷器

展覽地點：臺北故宮博物院

“潔素瑩然，甚適于心”，是永樂皇帝對自己心愛瓷器的贊譽。臺北故宮博物院典藏的傳世永樂瓷器，質(zhì)量俱精。本次展覽特別精選100件左右的作品，分為三個單元。第一單元“內(nèi)府燒造”，呈現(xiàn)永樂時期瓷器的性質(zhì)、面貌及特色。第二單元“對外交流”展現(xiàn)瓷器上所見與西藏以及中西亞文化交流的軌跡。第三單元“承襲與模仿”，呈現(xiàn)明代永樂、宣德時期的瓷器在清代康熙、雍正、乾隆時期的仿作。透過本次展覽，參觀者能從中看到傳世永樂官方用瓷的時代面貌及文化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