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東政法大學 上海 200000)
樞密院前身的諮議會形成于十三世紀,從諮議官的宣誓詞中可以看出,諮議會是為君主提供服務和建議的常設性機構。諮議會的職能比較廣泛,商議國事、管理行政、審理案件等等。亨利七世時期,國王在龐大的諮議會中挑選了小部分信任的官員,組成了“小諮議會”,從某種意義上說,已經(jīng)形成了樞密院的雛形;亨利八世時,托馬斯·克倫威爾對國家機構進行改革,一個組織機構嚴密集權精簡的制度,形成了“王在樞密院”的中央政府機構。
十六世紀,樞密院作為都鐸王朝核心機構的一項權力就是管轄和受理海峽群島和國王海外領土的請愿書和冤訴狀。樞密院的組成人員一般是會由政府提供建議,國王也同樣有任命樞密院顧問的權力,樞密院的人數(shù)并沒有太多的限制。樞密院由其長官——樞密院長來掌管。通常上,樞密院的成員包括了英國國教的高階人士,此外一些聯(lián)邦最高法院的法官、上訴法院和高等民事法院的法官們也會被聘請為樞密院顧問,大多數(shù)的樞密院成員就是英國的政府官員內(nèi)閣和議會的議員。樞密院的成員通常被稱為“樞密院顧問官”或者是“樞密院委員”。上訴至樞密院,長期以來議會并不干涉這一司法管轄。1649年到1650年間的“大空白”時期,查理二世和他們的樞密院成員在圣日耳曼和圣赫利爾地區(qū)審理和判決來自澤西王室法院的上訴案件。在攝政時期,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海峽群島的上訴案件被遞交到克倫威爾的樞密院。但在王位復辟之后,其數(shù)量又急劇上升。
17世紀,英國開始加人殖民擴張行列,樞密院的司法管轄范圍伴隨著殖民者的足跡擴大到北美和西印度群島。起初,樞密院下設諸多事務委員會,樞密院的司法權由“貿(mào)易和海外殖民地委員會”具體行使。該委員會由5-6人組成,其中1—2人出身律師,其余都是精于政治而不諳法律的樞密院大臣。1696年海外殖民地的上訴管轄轉(zhuǎn)移至新成立的上訴委員會,其成員囊括了所有的樞密院成員。18世紀,英國加快了對外擴張步伐,大英殖民帝國初具規(guī)模。英國在加拿大、印度等地建立起了一批殖民地法院,這些法院多數(shù)通過申請?zhí)卦S狀獲得了將案件上訴至樞密院的權利。之后,隨著英帝國的不斷膨脹,上訴到樞密院的案件日益增多,“上訴委員會”因其自身人員組成和組織機構的關系,無法適應日趨復雜和龐大的海外上訴需求。
為了更好地處理海外上訴需求,1833年《司法委員會法》出臺,英國樞密院組建了新的委員會——司法委員會來代替原先的“上訴委員會”制度。該委員會的組成成員限制在了樞密院長、大不列顛大法官、掌璽大臣、王座法院和高等民事法院的院長等諸多法官的范圍之內(nèi)。而在《司法委員會法》被正式通過之時,樞密院成員中就有20名成員因為符合法案規(guī)定的條件而成為了司法委員會的成員,在任和卸任大法官是其的當然成員。而其中的十名成員從未出席過司法委員會的庭審。而在之后的時間里,司法委員會也不斷有新成員加入進來,在司法委員會成立的前三十多年里,司法委員會的主要案件和事務的處理大都是由十二名成員進行分派。他們都是具備有專業(yè)知識的法官和專業(yè)人士,一套統(tǒng)一高效并且專業(yè)化程度高的上訴制度被建立起來。樞密使司法委員會中為國王預留了空位,雖然國王不會出席司法委員會的審理,但是依然象征了英王在英國司法中的特殊意義。所有審理案件的司法委員會成員必須要宣誓不對外透露關于審理過程中的任何的涉密的信息。樞密院司法委員會開始作為大英帝國諸多海外殖民地和領地的最終上訴法院,以英國國王的名義對外諸殖民地和領地行使上訴管轄,監(jiān)督和控制其法律體系。
司法委員會的建立之后,委員會除了負責國內(nèi)本土的一部分司法職能外,主要職能是負責海外諸地的上訴管轄權,樞密院司法委員會同之前的機構一樣,都是以實現(xiàn)“國王的正義”為由來提供海外的司法救濟。海外的涉案當事人或是直接通過殖民地的法院提起上訴,或是直接向倫敦的國王和司法委員會申請?zhí)厥獾纳显V管轄許可。樞密院司法委員會在決定上訴案件之后,組成審議組討論后作出判決。司法委員會之后將判決以報告的形式遞交國王簽署,再由樞密院頒布樞密令來執(zhí)行。
上訴到樞密院司法委員會的案件大致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經(jīng)殖民地憲法明確授權由當?shù)鼐用褡鳛橐环N應當享有的權利而提出的上訴,另一種是經(jīng)司法委員會特別準許后提出的上訴。對后一種情況,司法委員會有自由酌定權,除非是嚴重違反正當法律程序或違背自然正義原則、判決顯失公正的刑事案件,或是涉及財產(chǎn)權、具有普遍法律意義的民事案件,司法委員會一般不予批準。
隨著英國海外的殖民擴張,樞密院對海峽群島的司法管轄模式很快就類比推廣到其他的海外殖民地。根據(jù)傳統(tǒng),英國君王對于在其領地內(nèi)的所有的臣民和事務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也有權利和義務接受人民請愿,除非是已經(jīng)被授予請愿權或是放棄請愿的地區(qū)。因而,樞密院司法委員會也將上訴管轄這樣權威散布于諸殖民地。英國向各個殖民地輸送了普通法的制度與傳統(tǒng),“遵循先例”原則和一些自然法思想傳入并根植于各殖民地區(qū),司法委員會以上訴判例、司法監(jiān)督與法律解釋等諸多手段管控殖民地法律制度并促進各個殖民地普通法的繁榮和擴張。
在理論上,樞密院司法委員會至今依舊保持著“帝國法院”的地位,而且人們對它的判決質(zhì)量很少提出批評,這說明它的傳統(tǒng)聲望余威猶存。
上議院享有上訴管轄權,在確立議會主權后,將殖民地上訴管轄權歸屬于樞密院司法委員會,而不將該權力歸屬于上議院,究其根源,可以從兩者的司法權起源開始討論。小會議是11、12世紀存在于大會議內(nèi)部的一個準常設性機構,由國王的親信組成,兼理立法、行政以及諮詢事宜。13世紀,在三大普通法法院從小會議中分離出來的同時,大會議通過吸收農(nóng)村騎士代表和城市市民代表的參加演變?yōu)樽h會。而諮議會,又稱為御前會議,脫胎于小會議,主要是由作為國王親信的王室官員和法官組成,遇有特別重要事情時,國王還會召集作為國王直屬封臣的大貴族參加諮議會。諮議會具備以下兩種職能。(1)重要案件的初審和上訴管轄權。(2)答復請愿。
13世紀初期,議會和諮議會之間的區(qū)分并不明顯。14世紀,諮議會和議院的分立成為永久的制度安排,并根據(jù)制度規(guī)定諮議會的司法權為議院獲得。之后,議會建立了兩院制,上、下兩院都有自己的議長和單獨的議事場所,諮議會的司法權為上議院獲得,但理論上它們?nèi)员灰暈橐粋€整體。在開幕式和處理重大政治事務時,兩院議員全體集會于議會大廳。當議會審判案件時,則只有上院議員出席。這是因為在當時英國人的心目中,議會的司法權是大會議遺留下來的一份歷史遺產(chǎn),只有原屬大會議成員的上院貴族才有資格繼承它。另外,在14~15世紀時,提交議會審理的案件幾乎全是政治色彩濃厚的重大案件,經(jīng)常與貴族內(nèi)部的權力傾軋和宗派紛爭交織在一起。對于這類案件,下院平民代表壓根就不感興趣,而且古老的“同等人審判”原則死而不僵,影響猶存,下院議員自認為沒有資格介人,所以他們從未主動提出過參與審判的要求。這樣,由上院單獨享有議會司法權便成為英國的一條不證自明的習慣法。至于上院司法權限的范圍,在法律上是沒有任何限制的,盡管事實上經(jīng)由上院審判的案件屈指可數(shù),尤其在16世紀都鐸專制王權統(tǒng)治時期,因為那時經(jīng)常數(shù)年或十幾年不召開議會,即使召開議會,也處于樞密院的控制之下,致使上院很難找到機會啟用手中的司法權。
樞密院的權利也來源于諮議院。諮議院規(guī)模較大,運轉(zhuǎn)不靈活,因此,亨利七世在處理日常政務時主要依靠其中少數(shù)親信組成的“核心組織”。到了16世紀30年代,這個“核心組織”演變?yōu)橐粋€正式的中央機構——樞密院。樞密院產(chǎn)生于諮議院,其也受到了諮議院的司法權,其中也必然涵蓋了上訴管轄權。
兩者司法權的來源都為諮議會,在權限和機制方面有其相通性。在權限方面,諮議院所享有的上訴管轄權為上議院所獲得,同時也影響到了樞密院,使其的司法權限有所擴大。兩者的司法權在一定程度上是相通的,權力既可以依托給上議院,也可以歸屬于樞密院司法委員會。所以,從來源上看,樞密院司法委員會獲得殖民地上訴管轄權的依據(jù)是有跡可循的,依據(jù)傳統(tǒng)的獲取權力。
一般來說,上議院自己選擇需要審判的上訴案件,因此,幾乎所有的案件上訴至上議院申請的提交都要由法院或者上議院的允許或者授權。所有的上訴案件都必須引出一個重要的公眾性的法律問題,或者在案件中該問題是由提交上訴的法院來認定的。每種類型的上訴案件的范圍都由成文法規(guī)定的,成文法也設置了上訴審判的法定人數(shù),但是有的時候大法官是會根據(jù)他們的現(xiàn)行命令和實踐指示自行調(diào)節(jié)。上訴委員會通常組成5人法庭,若遇很重要的案件,由7名甚至9名法官出庭。其它類似的法院的安排不盡相同。上議院因歷史積弊、程序復雜以及司法力量薄弱等弊端,在本土的眾多上訴案件面前已顯得力不從心,許多案件已經(jīng)長期擱置。殖民地的上訴案件若是歸屬到上議院的權限內(nèi),可能就會加重上議院的司法負擔,出現(xiàn)更嚴重的案件積壓情況。
布魯厄姆在1828年演講強調(diào)了因殖民地與本土有著較遠距離,從這些殖民地的距離,以及它們中產(chǎn)生的各種事物,對各地的習慣,以及超出英國法官的知識范圍,沒有任何當?shù)刂R的法官在這個國家必然是一個非常不足的法院,其權威性和穩(wěn)定性必然會受到極大的影響。他提出的解決辦法是:“法官應該是最大的法律和一般信息的人,習慣于研究除我們自己的法律之外的其他法律體系,并且與在殖民法院實踐和主持的律師有關聯(lián)。”上議院中幾乎沒有法官對殖民地的法律制度有所了解,而來自外國系統(tǒng)的困難案件上訴到上議院委員面前,可能會出現(xiàn)兩種情況:第一種,依據(jù)已知的英國本土法律程序和普通法進行審理,但殖民地與英國本土的實際情況存在巨大差別,判決結果不受到殖民地人民的接受和認可,其法律信譽和道德權威將會大大折損;第二種,上議院可放緩案件的處理進度,使案件能夠經(jīng)過更多的考量進行審判,但19世紀為殖民地繁榮時期,大量的上訴案件紛至沓來,以上議院的構造根本無力承擔該種巨大的工作量,最后的結果可能是既未處理好本國的上訴案件,殖民地的上訴案件也因拖沓沒有得到好的解決。而樞密院司法委員相對于上議院具有更高的殖民地專業(yè)知識,根據(jù)《1833年司法委員會法》第30條中規(guī)定,可以任命兩名前殖民法官出席委員會的會議,其中對委員會的成員資格已在該法第1節(jié)中列出,這一系列標準強調(diào)了樞密院司法委員的高級司法經(jīng)驗。為了更好地維護英國在殖民地的法律信譽和道德權威,樞密院司法委員會的專業(yè)化好處和對減少不穩(wěn)定因素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樞密院司法委員會雖然在體制上隸屬與樞密院的,但是又不同于樞密院,樞密院司法委員成立直接源于1833年《司法委員會法》的頒布。而1833年法案的出臺離不開上議院亨利·布魯厄姆大法官的一路保駕護航,他在法案中的一系列設定與制度構建也被后世描述為一座“不朽的豐碑”和他的“法律改革的熱情”。不可避免的,布魯厄姆大法官在法案中的構建會體現(xiàn)議會的利益,并對議會主權有著下意識的傾向。由于適用了統(tǒng)一判決原則,司法委員會被進一步標注為獨一無二的,這表面上排除了發(fā)表異議判決。
該時期的國王除了奉行憲法建議之外,已經(jīng)不具有實質(zhì)的權力,權力主要掌握在議會手中。樞密院委員會通過各種法律法規(guī),最終導致了威廉四世統(tǒng)治時期,只有在上議院的法官才被允許坐下,還有一些少數(shù)的前聯(lián)盟和一定數(shù)量的其他人,只有三四個人。有曾任樞密院議員,被邀請加入樞密院司法委員會,也有一定數(shù)量的殖民法官已經(jīng)成為樞密院的司法顧問,但這些法官只是偶爾會坐著協(xié)助審議。樞密院司法委員會中王權影響逐漸減弱,其行使的大都為獨立的司法權。樞密院司法委員會的性質(zhì)也符合司法權逐步與王權相分離的過程特征,體現(xiàn)了法律至上的特征。
盡管議會主權在1832年毫無疑問地確立了下來,很多英國人,特別是精英階層的英國逐漸接受并深入理解君主立憲制以及議會主權的性質(zhì),但是民眾卻存在著大量的不理解。在大部分民眾心中,將國王視為政府,而且僅僅將國王視為政府。這種體制是通過貴族集團通過上百年理論和制度的孕育,以及疏通那些龐大的輝格家族連同它們的附屬組織的影響得以實行的。沒有這一系列行為,光靠理智和自由是不能將它們聚合在一起的。
起初,議會不知道如何行使這種權力,黨派組織和由黨派任命的內(nèi)閣以一種已經(jīng)被麥考萊描述得如此精妙的方式成長了起來。而且“王權”因素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就消失殆盡,其影響仍舊潛移默化地在產(chǎn)生效力。在這種情況下,政治社會法律的變革也是緩慢漸進的,議會在學習行使權力時,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強大舊傳統(tǒng)”的影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是依賴于舊體制的。所以在殖民地問題上,上議院面對紛繁復雜的殖民地上訴問題,選擇了依據(jù)傳統(tǒng)的體制進行處理,但在傳統(tǒng)的基礎之上進行了些許改變,將權力最大化地掌握在手里。
但在1866年,詹姆斯二世由于某種不可思議和頑固的意舉不僅激怒了那些一直與他父親為敵的階級,而且惹怒了曾經(jīng)與他父親為伍的那些人。他既得罪了清教階層又得罪了國教階層;既得罪了所有輝格派貴族和一半的托利派貴族,也得罪了持不同政見的資產(chǎn)階級。當王室制度通常的支持者及其通常的反對者同時出現(xiàn)時,議會的統(tǒng)治進一步強化了。所以在1876年《上訴管轄法》創(chuàng)設了“常任上訴司法貴族”這是一種全職行使上院司法職能、領受薪俸的終身貴族(爵位只限于本人,且多為男爵)。上議院逐漸開始將上訴管轄權控制在自身的權限范圍內(nèi)。隨著議會主權的臻于完善,司法權力的歸屬也逐漸明晰。
樞密院司法委員會之殖民地上訴管轄權與“議會主權”并不存在實質(zhì)性的矛盾,溯其兩者的起源、分析樞密院司法委員會和上議院本身的性質(zhì)以及當時“議會主權”的社會背景,由此看來兩者分工合作相輔相成,互助和諧,在改革的潮流中維護英國在殖民地的權威。“議會主權”的確立并非一個集中發(fā)生的歷史事件,而是一個貫穿整個歷史的持續(xù)不斷的歷史過程。樞密院司法委員并非是“議會主權”的對立面,而是一段歷史過程,所以兩者表面的“矛盾”也并非矛盾,而是“實質(zhì)的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