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校園槍案的兩個時代

龔燦

每周一起校園槍擊案

美國校園槍擊事件的歷史可以追溯至1764年，當年7月，賓夕法尼亞州格林卡斯爾的伊諾克布朗學校發(fā)生槍擊事件，4名印第安人進入校園開槍打死校長和9名兒童。這被認為是美國歷史上最早的校園槍擊事件。此后兩百多年間，槍聲在美國校園不時響起，進入現(xiàn)代社會，校園里的槍聲更是此起彼伏。校園槍擊事件的頻繁發(fā)生，折射出美國社會存在的深層次問題，從槍支管控到學校教育、家庭教育等方面。

美國眾多的校園槍案中，以2007年發(fā)生在弗吉尼亞理工大學的槍擊案最為慘烈，圖為警察將受傷的學生從諾里斯音樂廳抬出

維基百科有一個詞條羅列了從1764年到2018年2月期間，美國歷史上發(fā)生在校園里的槍擊事件，有些事件并未造成人員傷亡，有的是持槍者自殺。從這份收錄并不完整的清單中可以發(fā)現(xiàn)，自20世紀70年代起，美國校園槍擊事件開始大幅增加，槍擊事件發(fā)生次數(shù)及死傷規(guī)模呈愈演愈烈趨勢。1970年代，美國校園發(fā)生30起槍擊事件，共造成37人死亡;1980年代，發(fā)生校園槍擊事件39起，造成44人死亡;1990年代發(fā)生62起，88人死亡。進入21世紀，頭一個10年發(fā)生槍擊事件63起，死亡107人;第二個10年還沒過去，截至2018年2月14日，美國校園共發(fā)生槍擊事件145起，死亡人數(shù)達到156人。

在眾多校園槍擊事件中，以2007年發(fā)生在弗吉尼亞理工大學的槍擊案最為慘烈，共有33人死亡，23人受傷;其次是2012年12月發(fā)生在康涅狄格州桑迪胡克小學的槍擊事件，造成包括槍手在內的28人死亡。在弗吉尼亞理工大學校園慘案發(fā)生之前，美國校園最慘烈的槍擊事件發(fā)生在1966年，一名25歲的大學生在德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持槍打死17人，造成31人受傷，在此之前他在家中還謀殺了他的妻子和母親。

哥倫拜恩高中的槍擊事件中監(jiān)控錄像拍到的兇手

2018年2月14日，美國校園槍聲再度響起，在佛羅里達州帕克蘭地區(qū)的道格拉斯高中，一名19歲的前道格拉斯中學學生手持AR-15步槍瞄準學生和工作人員，造成17人遇難，14人受傷。慘案發(fā)生后，美國社會又掀起了新一輪熱鬧的控槍討論。這一次反對槍支暴力的抗議人群中，校園槍擊事件的受害者——高中生們也加入進來。

《紐約時報》報道稱，2018年剛過去23天時，美國已發(fā)生11起校園槍擊案。而自2013年以來，美國校園槍擊案的發(fā)生頻率約為每周一起。

《華盛頓郵報》統(tǒng)計過，自1999年哥倫拜恩高中槍擊案發(fā)生以來，超過15萬美國人、至少170所大中小學校經歷過校園槍擊事件。美國FBI高級官員表示：“對于這種槍擊案，我們絕對已經變得麻木了，而且我認為這種情況還將持續(xù)?！薄逗辗翌D郵報》援引蓋洛普2017年8月的一項調查稱，四分之一的美國家長表示，他們擔心孩子在學校期間的安全。

繞不開的哥倫拜恩校園槍擊事件

談及美國校園槍擊事件，1999年發(fā)生在科羅拉多州哥倫拜恩高中的槍擊事件是一個不容繞開的重要節(jié)點，美國媒體將該國校園槍擊事件分為“前哥倫拜恩校園事件時代”和“后哥倫拜恩校園事件時代”。

1999年4月，18歲的埃里克·哈里斯和17歲的迪蘭·克萊伯德在科羅拉多州利特爾頓的哥倫拜恩高中槍殺了12名學生和1名教師，隨后兩名槍手在與警察交火后自殺。自此校園槍擊事件進入公眾視野，引發(fā)了關于槍支管控、學生幫派、亞文化、校園欺凌等話題的爭論，促使地方當局和學校更加重視校園安全。導演邁克爾·摩爾為此專門拍攝了紀錄片《哥倫拜恩校園事件》，聲討美國的槍支泛濫問題，并獲得2002年的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

哥倫拜恩高中的槍擊事件中克萊伯德使用的TEC一9

在哥倫拜恩校園事件中，兩名槍手的殺人動機并不確定，但他們?yōu)檫@次行動計劃了一年時間，他們的個人日記顯示他們希望自己的行動能夠在20世紀90年代產生與俄克拉荷馬大爆炸案和其他襲擊事件相媲美的影響。哈里斯和克萊伯德這類槍手也因此被稱為“active shooter”，意即“無特定目標的隨機犯罪槍手”。

哥倫拜恩槍擊事件對美國后來的校園槍擊事件產生了重要影響。2009年，約翰杰伊刑事司法學院社會學家拉爾夫·拉金在其著作中寫道，哈里斯和克萊伯德寫下了后續(xù)校園槍擊事件的腳本。拉金調查了在哥倫拜恩事件之后發(fā)生的12次重大校園槍擊事件，發(fā)現(xiàn)其中8名槍手明確提到哈里斯和克萊伯德。“哈里斯和克萊伯德以那些受到同齡人欺凌的學生的名義，把瘋狂殘暴的射殺當作一次公開的政治行動。許多后哥倫拜恩時代的瘋狂槍手直接提到從哥倫拜恩校園事件獲得靈感，一些人甚至試圖制造超過哥倫拜恩慘案死亡人數(shù)的槍擊事件。”“哥倫拜恩校園槍擊事件重新定義了這種校園槍擊行為，不僅僅是為了報復，而且是為了抗議欺凌、恐嚇、社交孤立以及當眾羞辱?！?/p>

自社交媒體問世后，哈里斯和克萊伯德突然擁有了很多“粉絲”，他們自稱“哥倫拜恩人”。美國廣播公司新聞網2014年的一項調查發(fā)現(xiàn)，自哥倫拜恩校園事件之后發(fā)生的至少17起槍擊事件和另外36起涉嫌威脅校園安全的事件，可能都與1999年的哥倫拜恩校園事件有關。

2015年CNN的一項調查發(fā)現(xiàn)，自1999年哥倫拜恩槍擊事件以來，“超過40名槍手被指控哥倫拜恩模式陰謀”，且這些槍手幾乎都是白人男性青年，幾乎所有這些人都研究過哥倫拜恩槍擊事件，或從哥倫拜恩槍手哈里斯和克萊伯德那里獲得靈感。根據(jù)精神病學家富勒·托雷的說法，哥倫拜恩槍擊事件的遺留問題之一是“對不滿社會的年輕人有很大的吸引力”。

后哥倫拜恩校園事件時代發(fā)生的槍擊事件令校園槍支暴力充滿更多的未確定性和危險性。根據(jù)聯(lián)邦調查局對2000年至2013年期間發(fā)生的160件無特定目標的隨機犯罪槍手事件的調查顯示，近四分之一的事件發(fā)生在校園里，其中一半以上是在初中或高中。

比起控槍，更應該阻止青少年開槍

美國每次校園槍擊案的發(fā)生并非偶然，而是社會問題、家庭問題、教育問題等長期無法解決導致的結果，是很多問題長期累積的集中爆發(fā)。

校園槍擊案是美國社會暴力趨勢逐漸蔓延的一種體現(xiàn)。美國的大規(guī)模槍擊案并非發(fā)生在人們通常認為的暴力沖突地區(qū)，比如說，2月發(fā)生的佛羅里達校園槍擊案所在的帕克蘭曾入選美國最安全的15座城市之一。

哥倫拜恩高中的槍擊事件兇手：哈里斯（右）和克萊伯德（左）

對于美國校園槍擊案頻繁發(fā)生的原因，人們普遍認為應歸于槍手兒童時期的精神創(chuàng)傷，比如學校、老師的管理偏頗，或受到同學欺凌，或是槍手患有某種精神疾病。美國校園文化甚至會放縱一定程度的霸凌，認為這是成長的代價，只有十分之一左右的校園霸凌事件，老師會出面干涉。

哥倫拜恩校園事件中的兩名槍手就是校園霸凌現(xiàn)象的長期受害者。2002年，美國特勤局和教育部的共同調查表明，在此前25年間的37起校園槍擊案中，有三分之二的槍手之前曾遭遇霸凌，被羞辱乃至受傷。

當受害者被欺凌后造成的創(chuàng)傷得不到緩解和釋放，就可能會選擇通過攻擊來對付欺凌者和嘲笑者，或者在特定情況下選擇自殺來結束痛苦。來自英國的兒童保護組織“國際計劃”估計，霸凌帶來的犯罪給美國造成每年320億美元的損失。欺凌需要被遏制，但這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所以必須集中精力，讓青少年們知道欺凌不是世界末日，必須提高心理健康意識。

佛羅里達國際大學校園心理培訓項目主任菲利普·拉扎魯斯表示，目前全美大約每2000名學生配備一名校園心理學家，遠高于建議比例?！叭绻軌虮M早干預并為這些陷入困境的青少年提供大量支持，真的可以預防這類校園槍擊事件的發(fā)生。”拉扎魯斯認為干預措施的重點不應該放在懲罰上，而應該讓陷入困境的年輕人接受心理咨詢。

但是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美國逐漸關閉精神病類醫(yī)院，將問題轉交給監(jiān)獄。與此同時，成千上萬名有精神問題的美國人得不到專業(yè)治療，而這些人可能成為制造槍擊案的潛在人群。

《赫芬頓郵報》博客作者、音樂家史蒂芬·賽義德認為，雖然校園槍擊案發(fā)生后總會引起槍支管控和心理健康關注的激烈爭論，但槍支和精神疾病僅僅是槍擊事件的特征，并不是許多青少年開槍殺人的原因，應該問問年輕人為何如此不滿，以至于他們如此肆意殺人?！拔覀兊暮⒆佑胁粷M有怨氣，因為沒有人傾聽他們說話，而這原本是他們的權利。”“我們打造了一個道德破裂的社會，受害者是我們的孩子，因為我們道德上的缺陷，他們對權力失去了信心。這就是學校槍擊事件發(fā)生的原因。”

“如果我們想談論防止槍擊事件，應該首先討論阻止青少年們開槍的問題，”吉福茲防止槍支暴力法律中心的首席律師亞當·斯卡格斯說，“這些才是我們應該關注的問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