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芳萍,黃曉丹
(江南大學人文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
《紅樓夢影》是《紅樓夢》的續(xù)書之一,也是目前所流傳下來的第一部女作家白話章回小說。作者云槎外史是晚清著名才女顧太清。《紅樓夢影》共二十四回,接續(xù)高鶚的續(xù)書,講述賈府復興的故事。太清創(chuàng)作《紅樓夢影》的動因是心中存有家族復興的渴望,她需要在小說中實現(xiàn)這樣一個愿望,也是為了給后輩提供理想中的大家族生活范式,以作為家族復興的參考。余英時先生認為“曹雪芹在《紅樓夢》里創(chuàng)造了兩個鮮明而對比的世界”[1]36,即干凈的大觀園世界和骯臟的大觀園以外的世界,且“干凈的理想世界是建筑在最骯臟的現(xiàn)實世界的基礎之上”[1]45。綜觀《紅樓夢影》的情節(jié),太清則構筑了一個圓融統(tǒng)一的理想世界,賈府之中處處是溫柔和善的氛圍,男女各安其職,長幼有序,夫妻和睦,兄友弟恭,家道重興,萬事升平。
這個理想世界是如何構筑的?太清的方法是塑造理想中的社會性別角色,使他們各安其位,各盡其職。社會性別作為一種文化建構,通過社會的發(fā)展而形成,因此區(qū)別于生理性別。本文通過對《紅樓夢影》的文本細讀,并結合太清的詩詞,來考察她的社會性別角色觀念。太清如何通過塑造理想中的男女性別角色來構筑大家族范式?本文將試作剖析。
太清(1799—1877)本姓西林覺羅氏,滿洲鑲藍旗人,名春,字梅仙,號太清,晚年又號云槎外史。她是雍正、乾隆朝重臣鄂爾泰的曾侄孫女,其祖父鄂昌是甘肅巡撫,后因胡中藻《堅磨生詩鈔》獲罪被賜死。太清作為罪臣后裔,為嫁給奕繪而假冒侍衛(wèi)顧文星之女呈報宗人府,因此世人常稱顧太清。太清是清代著名才女,有《天游閣集》詩集七卷、《東海漁歌》詞集六卷。太清的丈夫愛新覺羅·奕繪是乾隆五子榮純親王永琪之孫,榮恪郡王綿億之子,與太清同歲。奕繪字子章,號妙蓮居士,后又號太素道人。太清與奕繪伉儷情深,兩人詩詞唱和,十分相得。在妙華夫人去世之后,奕繪不再娶妻,只有太清一人相伴,攝嫡室之事。但好景不長,奕繪于道光十八年(1838年)七夕去世,年僅40歲。是年十月,太清因府中“妨嫡”流言,奉太福晉之命,率所生子女搬出太平湖榮王府邸。此后太清多居住在磚塔胡同的宅邸,直至咸豐七年(1857年),太清之孫溥楣襲鎮(zhèn)國公,太清才隨之重返府中。
太清與諸多才媛閨秀都有交游活動,如沈善寶、許云林、許云姜、項屏山、富察蕊仙、錢伯芳等,且這群才媛閨秀組成了“秋紅吟社”[2]卷八。其中沈善寶(1808—1862,字湘佩,號西湖散人)是太清最重要的閨友之一。沈善寶《紅樓夢影序》作于咸豐十一年(1861年)七月,其時太清已經63歲。沈善寶于同治元年(1862年)六月十一日去世。太清《哭湘佩妹三首》第一首云:“卅載情如手足親,問天何故喪斯人。平生心性多豪俠,辜負雄才是女身。紅樓幻境原無據,偶爾拈毫續(xù)幾回。長序一篇承過譽,花箋頻寄索書來?!盵3]356詩后自注:“余偶續(xù)《紅樓夢》數回,名曰《紅樓夢影》,湘佩為之序,不待脫稿即索看,嘗責余性懶,戲謂曰:‘姊年近七十,如不速成此書,恐不能成其功矣?!盵3]356
由此可以確定,《紅樓夢影》確實是太清晚年的作品。小說始創(chuàng)于咸豐十一年(1861年)七月之前,而當湘佩去世之時,太清應該還沒有完成《紅樓夢影》的創(chuàng)作。直到光緒丁丑年(1877年)太清去世,《紅樓夢影》才由京都隆福寺路南聚珍堂書房發(fā)兌。此后至1988年,《紅樓夢影》才再次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
太清的《紅樓夢影》開頭直接摘抄高鶚第一百二十回的內容,賈政在毗陵驛遇到寶玉,從一僧一道那里將他救回。隨后賈赦免罪,賈珍復職,寶釵、平兒生子,寶玉、賈蘭等人走上仕途,賈政更是升至東閣大學士?!都t樓夢影》主要圍繞賈府繁榮復興來展開故事,最后從第二十三回寫賈政告老,賈璉辭差,寶玉重游太虛幻境,故事匆匆作結。
太清經歷過跌宕起伏的人生之后,她在《紅樓夢影》中使賈府復興,這正好透露太清內心的渴望,她渴望自己的家族能夠保持生命力甚至能重新繁榮昌盛。“太清是生活于這一特定時代的貴族婦女,她不愿意看到本階級的消亡,因而同其他許多續(xù)書者一樣,希圖通過筆墨給賈府行將就木的必然命運注入一線生機,以滿足個人心理上的需求?!盵4]250而她在《紅樓夢影》中所構筑的理想大家族,既是對個人生命的部分書寫和記錄,也是為后世子孫提供一個可以延續(xù)家族生命的范式,來指引家族的復興之路。
《紅樓夢》中的男性角色多是污穢的,他們或驕奢淫逸,或放蕩無恥,使榮國府一敗涂地。在太清的《紅樓夢影》中,男性卻成為家族復興的主要力量:男性在仕途上的進步帶領家族找回榮耀,而在危機可能到來的時候,男性的及時退隱保全了家族的生命力;他們在家庭內尊重愛護妻子,必要的時候犧牲個人情感以維護婚姻的和諧穩(wěn)定。
男性們在仕途上獲得成功是賈府復興的關鍵?!都t樓夢影》中首先延續(xù)了高鶚續(xù)書中賈府復興的情節(jié),“遇著天子圣明,念他家汗馬功勞,賞還了世職家產,政老爺襲了榮國公,漸漸的升騰起來,真是否極泰來,百福駢臻”[5]30。在第六回中,賈政突然被補授吏部尚書,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怎么有這樣格外的殊恩呢”[5]45。再到第十一回,賈政和探春的公公周瓊被皇帝派往西北辦差,回來之后受到皇帝贊賞,于是“因辦理邊疆有功,吏部尚書賈政拜了東閣大學士,都統(tǒng)周瓊授了御前大將軍”[5]88,至此賈政成為賈相,官位升至極點。而家族中的其他男性也都在仕途中取得成功。賈寶玉和賈蘭通過科舉考取了功名,兩人都成為庶吉士,進入翰林院當差。而賈家的親戚們也都在仕途上有所表現(xiàn)。
太清在詩詞之中從未流露出對男性獲取官位的渴望,表達對仕途的熱衷似乎不是一個得體的閨秀應該做的,但是在小說中太清卻透露出她內心的想法,一個大家族如果要發(fā)展壯大,必須依靠男性在官場上的成功,而且家族的親友之間最好能共同進步。結合太清的身世,雖然她可能沒有經歷過祖上的昌盛時期,但是童年的辛酸可能不止一次使太清想象家族之前的榮光,面對一朝敗落便再也沒有得到恢復的現(xiàn)實,在虛構的小說中,太清因此需要男性們在仕途上的成功來保證家族的安全感。
賈家在仕途上成功的男性們也不再如《紅樓夢》中一般腐敗荒唐,至少在賈府的支柱賈政的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是忠君愛民、仁德廉潔的品質。在第五回,寶玉與寶釵的兒子芝哥滿月,周家送來很好的燈戲,寶釵說:“這出戲的行頭就是五千塊洋錢,自然是好?!盵5]37賈政卻嘆道:“什么好,不過是刮了百姓的脂膏在親友面前做闊?!盵5]37再有第十六回,賴尚顯孝敬金銀給賈府,賈政“很有氣,說知道他是窮官,這刮地皮的錢斷乎不收”[5]125,其廉潔愛民如此。在小說中,賈府男性也是憑借這樣的品質獲得最高統(tǒng)治者的信任和賞識,從而保證大家族的持續(xù)繁榮。另外,賈府男性對仕途并未表現(xiàn)出汲汲追求的熱衷。除寶玉和賈蘭外,其他男性的官職大多來自皇帝的恩賞,而非主動追尋。在小說第二十三回,賈璉聽從平兒的勸告放棄晉升稅官,賈政更是因為賈母的托夢而上表辭官,他們并沒有對官場過度留戀。
可以看出,太清認為理想的男性應當入世為君效忠、為國效力,但對官職的汲汲追求又并不可取,功成名遂之后或者當官位晉升妨礙對父母盡孝時,仕途中的男性應當勇于出世退隱。
《紅樓夢影》的夫與妻都處在和諧融洽的關系之中,理想中的男性角色尊重且愛護他們的妻子。寶玉對寶釵非常尊敬,甚至有些害怕,如湘云問寶玉“二哥哥如今還怕寶姐姐么”[5]116,寶玉非常坦然地承認。但同時寶玉體貼妻子,在下雨的時候囑咐麝月給寶釵送油靴,使得寶釵臉紅。賈政對王夫人非常尊重,凡事多與王夫人商量。賈璉一改《紅樓夢》中淫心不足的形象,對平兒關愛敬重,在小說的結尾,賈璉更是聽從平兒的勸告,辭去稅官的美差。
但男性的婚姻與愛情往往存在著沖突,在妻子與靈魂伴侶之間如何自處,是男性需要面對的一個問題?!都t樓夢影》中唯一需要面對這一問題的是賈寶玉。從《紅樓夢》到《紅樓夢影》,寶玉的形象變化在于他逐漸走向成熟,在某些方面成為符合社會角色定位的人,他生子,為官,與人交際,但是太清依舊保全了他的赤子之心。第十二回賈赦和邢夫人并五位姨娘搬到萬柳莊去,“那寶玉飛也似的跑著嚷道:‘這邊不好走,姨娘們的車順著車道繞到北邊,過了草橋在后角門下車罷!’眾人都笑他多事,豈知是他天生的性情”[5]92。更重要的是,在黛玉去世之后,寶玉依然對其念念不忘,他雖有嬌妻美妾,卻總是在眾人喧囂之際獨自陷入對知己的懷念中,這種懷念是孤獨的,因為沒有人可以訴說,對寶釵和三位妾室甚至必須隱瞞。但是喪失愛侶的太清對寶玉之深情是深有體認的,她看重寶黛之間的愛情,并讓他們在夢中了卻孽緣。
寶玉在婚姻之中尊重愛護妻子,同時孤獨地保有自己的愛情,他雖然時常獨自處于失落之中,卻盡自己的努力維持與寶釵的和諧,維護她的尊嚴。奕繪與妙華夫人及太清三人關系微妙,奕繪與妙華伉儷情深,他與太清則是相知相愛的靈魂伴侶。太清與妙華之間似乎有著不可明言的矛盾,妙華的早逝可能與太清得寵有關。太清的心境究竟如何不得而知。但毫無疑問的是,太清將調和婚姻與愛情之間矛盾的希望寄托在男性身上。
《紅樓夢》中的女性寄托著曹雪芹真善美的理想,太清則在《紅樓夢影》中賦予女性更為現(xiàn)實的社會職責:她們作為妻子與母親,在家族事務領域承擔職責并且恰當地行使權力,來維系家族的平穩(wěn)運作和和諧安寧;在宗教領域,女性謹慎地選擇宗教人士進行交往。在生活的低落時期,宗教是女性重要的精神支撐,她們能從中得到心靈的安寧,增長精神力量,而這種力量也會對家族的命運產生重要的影響。
從《紅樓夢》到《紅樓夢影》,閨中少女們紛紛成長為妻子和母親。本文首先談論作為妻子的女性。寶釵是小說中妻子的典范,她的賢惠品質得到家長的肯定,在第三回里,寶釵主動向王夫人要求將麝月、鶯兒也收做寶玉的妾室?!巴醴蛉诵Φ溃骸热荒氵@么賢惠,我有什么不肯的?只是別叫他們雞爭鵝斗的,看人家笑話?!瘜氣O笑道:‘太太自請放心,有我呢,他們也不敢?!盵5]16-17作為正妻的寶釵可以為夫納妾,這是她的權力和手段,她通過挑選自己信任的女孩,既能保全自己的聲名,也可以籠絡丈夫的心,并且降低了侍妾們越矩的風險。在丈夫、妻子和侍妾的情感關系之中,妻子握有相當大的主動權。這也是她的職責所在,妻子必須保證家內的平靜祥和,這是家族興盛的關鍵。但太清描述的寶釵并非一味賢惠,在黛玉二十歲冥誕之際,寶釵對寶玉想要祭奠黛玉的做法頗有醋意,用犀利的語言對寶玉加以嘲諷。但是她依然非常“大度”地允許寶玉留宿在瀟湘館致祭,并且詳備地為丈夫打點鋪蓋。當個人情感與妻子職責發(fā)生沖突的時候,寶釵流露了自己的情感,但她同時控制自己的情感而選擇做一個好妻子。
另外,大家族內部同時存在著許多“妻子”的角色,而她們之間的關系極為復雜,包含著婆媳、妯娌、姑嫂等關系。因此,大家族女性之間保持平和友好的關系也是她們的職責之一。在《紅樓夢》中不睦的王邢二夫人在《紅樓夢影》中和解。李紈、寶釵、平兒、尤氏之間的關系更是和樂融融。在家中女性之間存在矛盾時,她們最常采用的方法就是巧妙地隱忍與化解,將矛盾引到表面并不是明智的做法,因為與家族其他女性的不睦極有可能會給自己帶來道德上的指責。
一個家族具有旺盛生命力的前提就是擁有繁榮的后嗣。因此,在《紅樓夢影》里,為家族誕育下一代成為女性的重要職責。正如儒家社會性別體系所要求的,女性必須生養(yǎng)后代,成為“母親”,才能在家族中獲得自己的地位和榮耀。太清在《紅樓夢影》中對女性生育場景的描寫是在其他男作家小說中難以見到的,她詳細地描繪了薛寶釵生下賈芝、平兒生下賈苓的場景。另外,作為母親的女性既然誕育了子女,她們面臨的另一項重要職責就是為后輩安排婚事。太清曾有“教子傳家惟以孝,了今生、女嫁男婚耳”[3]662的詞句,表明兒女婚事是她生命中的大事。在《紅樓夢影》中,后輩們的婚姻也成為小說的重點,小說安排賈環(huán)娶妻蔡如玉,賈蘭與東平王的內侄孫女曾文淑結合,巧姐也正式嫁入周家。在小說第二十二回,賈芝與掌珠、賈苓與仙保定親,“四美聯(lián)姻”,喜慶非常。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安排家中子女婚姻很大程度上都是由女性當家人決策、主持的。第十回中王夫人吩咐賈環(huán)娶妻事宜,將事情交給李紈、寶釵和平兒。當寶玉的兒子賈芝與湘云的女兒掌珠定親時,賈政在這件事中的作用是提議,具體的商議則由王夫人和史湘云的婆婆主持,在正式定親的場合,也只有家中女性參與,這是家中女性的職責。
海外學者曼素恩在其著作中指出:“儒家勸世書里警告婦女要當心那些‘虔婆’的詭計,因為她們突破內外大妨,在外間的敗壞世界和閨房的純潔天地之間來來往往,對此許多有身份的俗家婦女完全不以為然,她們把婦女請到了家中。”[6]239但太清顯然不是那個不以為然的“有身份的俗家婦女”, 太清對馬道婆式的走門串戶的道姑十分厭惡,她借賈赦之口說:“本來咱們這樣人家,就不該招惹那些人?!羁蓯耗切┕米觽儭切〇|西們永遠不許進府,少好些是非?!盵5]19說明太清認為,大家族需要避免這些打著宗教旗子實則招搖撞騙的道婆們的危害。但這并不意味著太清本人遠離僧道。
事實上,不同于曼素恩指出閨秀們進行宗教活動時需要依賴女性宗教人士——“師傅們”的幫助,太清本人與男性宗教人士有著交往和聯(lián)系。太清受奕繪影響,對宗教,尤其是道教很感興趣。奕繪夫婦曾有多首詩詞記錄與張坤鶴道士的交往,其中飽含敬意。當太清身處困境時,她多從佛道之中汲取精神養(yǎng)料,且在詩詞之中表達自己的宗教體悟。太清有詩“觀化暫能忘俗累,餐書或可療清貧”[3]251。在失去愛侶近兩年的艱難時光里,宗教和文學是太清生命的重要支撐,使她得以暫時逃離俗事和清貧的境遇,進入一個虛構的空間并自我療愈。
需要注意的是,太清參悟佛道只為尋求內心的寧靜與和平,理性的她并不渴望真的成仙成佛,“觀生觀化無窮理,成佛成仙有數人”[3]266。在觀照生化極變的過程中可以發(fā)現(xiàn)無窮的道理,但真正成仙成佛的只有極少數人。且太清的宗教思想其實是以儒家教義為基礎的,《紅樓夢影》中惜春告訴寶玉:“佛心雖以慈悲度世,也看什么事,什么人,自古以來,那些奸臣、賊子念幾句阿彌陀佛就算好人,難道也去救他?”[5]355《答觀生齋主人樂天知命并次原韻》一詩中表達了相似的觀念,“須知仙佛無他術,忠孝由來第一功”[3]355。雖然佛法中常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語,但在太清心目中,佛法所渡之人首先必須遵守忠孝的道義。
而女性體悟宗教思想能使個人得到精神上的超脫,一個擁有宗教智慧的女性也能幫助家族渡過難關。在《紅樓夢》中與宗教有密切聯(lián)系的女性是惜春,曹雪芹預示她的結局是“獨臥青燈古佛旁”。但在《紅樓夢影》中,太清仍然讓惜春參與閨秀們的各種活動,且尤其表現(xiàn)她在繪畫上的高超技藝,她的佛教功課只在閨房之內進行。而惜春因為與宗教的聯(lián)結,成為家族中的智慧人物,當寶玉遇到煩惱、身處困境之時會來尋求她的幫助和指引。另外,《紅樓夢影》第二十三回中,賈政夢見賈母勸告他:“趁此時光,急流勇退。難道不記得《道德經》:‘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盵5]188賈母是智慧的且理應受到尊崇的,她的魂靈引用一本道教法典的語錄來警醒家中后輩,以保全家族的生命力。
綜上,太清反對大家族接納招搖撞騙的僧道,但她敬重真正有道的宗教人士。其宗教思想建立在儒家忠孝的基礎之上,她認為,宗教的力量和智慧不僅能幫助女性走出個人生命困境,也能幫助家族渡過難關。
西林太清不愿意看到本家族的沒落和消亡,因此在《紅樓夢影》中續(xù)寫賈府的復興和繁華。她所構筑的賈府是一個理想世界,其中的男女人物都符合太清理想中的社會性別角色定位。但她把希望寄托于理想化的儒家社會性別體系,這在社會秩序混亂的“末世”顯然是行不通的。小說末尾,太清想必也已經意識到這點。《紅樓夢影》結束在賈寶玉那不知真假的幻夢中,最終也沒有提出另一條解脫之道。
那么太清續(xù)寫《紅樓夢影》的意義何在?筆者以為,續(xù)寫的過程是重寫女性生命故事的過程。太清續(xù)寫的《紅樓夢影》改變了曹雪芹對女性的命運安排。在《紅樓夢》中,曹雪芹將世間所有真善美都寄托在女性身上,同時他預示這些美好女子的命運都是悲劇性的。但在《紅樓夢影》中,太清為這些女子的命運提供了另外一種可能:苦痛之后她們依然能夠享受人生,污濁的世界不能熄滅她們的生命火焰,智慧而美麗的女性可以適應甚至改變這個世界,她們的生命并非脆弱的,而是堅韌的,芬芳的。在這樣的續(xù)寫之中,太清也展現(xiàn)了自身的才學與價值,從而延展了自我的生命空間和生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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