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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蝴蝶

      2018-03-26 18:40:38賈若萱
      鹿鳴 2018年2期
      關(guān)鍵詞:爸爸媽媽

      賈若萱

      1

      爸爸得了抑郁癥,這讓我始料未及。媽媽死后,他在家躺了三年,對,什么都不做,直挺挺躺著,睜眼望著天花板,后來他重新開始工作,我們都以為他走出來了。有次喝醉酒,他拉著我的手不停道歉,嘴里嘟囔,對不起,王琳,對不起,你知道人活著什么最重要嗎,是開心,是快樂!我以為他比我樂觀。他習慣直呼我的大名,雖然我有個小名,甜甜,媽媽在世時取的,后來他再沒那么喊過我。他怪我,這點可以確定。

      他躺在沙發(fā)上,手腳被弟弟捆住,看到我進來,他轉(zhuǎn)過臉,不想看我。我悄無聲息坐到他身邊,那只綠蝴蝶在手腕處飄動,翅膀似乎碎了,無精打采的,像他一樣。他又看我一眼,把嘴巴閉得嚴嚴實實。

      弟弟說他剛才企圖用水果刀割斷喉嚨,我問他水果刀哪里來的,他說不知道,家里的器具明明都被收起來了。我看一眼弟妹,因過度驚嚇而失控,下巴里的玻尿酸快飛出來了。她叫李沫,小名仙仙,今年十九歲,去年夏天被我弟弟從電影學院領(lǐng)回家,迅速結(jié)了婚。我并不看好這段婚姻,但還是念了祝詞,在瑞士的一座古堡,她為我們彈了鋼琴,倆人正式結(jié)為夫妻。前幾年弟弟做生意發(fā)了財,找過好幾個這樣類型的女孩,最終選擇了胸最大的,雖然我一直懷疑是隆的。

      很難想象爸爸已經(jīng)六十五歲。我的記憶似乎還停留在幼年,他騎自行車帶我和弟弟去吃冰棍,路上車胎爆了,我磕掉一顆門牙,流了好多血,哇哇大哭,他反手給我一耳光,叫我安靜點。后來那顆牙放在瓶里,被陽光烤得焦黃。而我空出的缺口,再沒長出新牙,只能去牙科診所鑲個假的。有次和一男人接吻,他發(fā)現(xiàn)我的秘密,我將這件事分享給他,他覺得十分可惜。我說是啊,太可惜了。弟弟說送我一顆大金牙,被我一口回絕,我四十歲了,駕馭不了,年輕時倒可以玩一玩。現(xiàn)在他也三十七了,肚子腫起來,終日應酬使他筋疲力盡,白發(fā)像割不完的韭菜,一茬又一茬。

      我想到有次,大概八年前,我問弟弟,王闊,你有沒有一種感覺,像是身體里所有元素往外冒,滋滋地,停不下來。他搖頭,抽著煙看我,你放心,我會多賺錢,給你養(yǎng)老,送你去最高級的養(yǎng)老院,丹麥也行,讓你做隨心所欲的老太太。我拍拍他的肩膀,拿掉他手里的煙。

      “我記得你有個愿望。”他又說。

      “哪一個?”我望向窗外,院子里的草坪臟兮兮的,他應該請個修理工,“我有過好多愿望?!?/p>

      “你說你想四十五歲時無痛死掉?!?/p>

      “噢?!蔽倚ζ饋?,“二十二歲寫的吧?!?/p>

      “大概是,我還在讀高中,偷偷看了你的日記本,你寫著:我恨所有人?!?/p>

      我笑,“誰年輕時沒有恨過全世界呀?”

      “我沒有。我一直都感覺不到你所形容的那種痛苦,可能我天生遲鈍,在這方面?!?/p>

      “關(guān)于媽媽呢?”我問,把煙狠狠摁到花盆里。

      “我已經(jīng)很少去想那件事了,你也不要再想?!?/p>

      “他怪我,一直。我也怪我自己。我想過自殺,又沒有勇氣,去了那邊見到她我說什么呢,但遲早是要見的。”

      “他早就不怪你了。”

      我沉默。

      “我只希望我們能健康平安,爸爸,你,我。”

      “世事難料?!?/p>

      “你要活得久一點。”他看著我,握住我的手腕,“你是我最親的人。將來我只有你一個。”

      我們把爸爸抱到床上。我提議解開他身上的繩子,但仙仙不停搖頭,“不要不要,也許他還藏著其他的刀?!彼粐槈牧?,我能看出來,畢竟她才十九歲。我十九歲時在石家莊一所高中復讀,和玩搖滾的男朋友橙子同居,整天逃課亂竄。直到爸爸來學校看我,聽老師講我的種種劣跡,他勃然大怒,帶我回唐縣,打得我差點殘廢,鎖進臥室里。這件事成為我們矛盾的暴發(fā)點。我依然不肯回頭,一口咬定不再上學。我們的脾氣又臭又硬,兩個相似的人只有對抗。后來,我讓王闊開門,偷偷跑回石家莊,在橙子的房間里不停流淚。我問他,你想結(jié)婚嗎?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產(chǎn)生進入婚姻的念頭,并為他當時的拒絕感到慶幸。我們同居了三年,白天他排練樂隊,我去書店坐著,看些好玩的書。我們曾大打出手,抱頭痛哭,年輕時的愛情暴烈又甜腥,如果這能稱為愛情的話。期間他們沒有找我,我偶爾給媽媽發(fā)短信報平安,她勸我早點回來,說爸爸要和我斷絕父女關(guān)系,我表示無所謂。

      爸爸小學輟學,成了社會混子,拉幫結(jié)派,和幾個弟兄攔路搶劫,被砍了一刀,差點送命,手腕留下一道疤,他嫌丑,跑去紋身。媽媽是店里的學徒,給他紋了只綠蝴蝶,張著大大的翅膀,仿佛要飛到遠方。爸爸在一瞬間墜入愛河,死纏爛打把媽媽娶回家,發(fā)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接著,他托關(guān)系進了押運公司,每天拿槍,運輸鈔票到各個銀行。他經(jīng)常嚇唬我,給我老實點,小心我一槍崩了你。我的固執(zhí)和暴躁都遺傳自他。我無法讓他滿意,他希望我規(guī)規(guī)矩矩,考上中央音樂學院,光宗耀祖,我一心想成為作家,他卻說作家是一群只會耍嘴皮子的窮光蛋。

      爸爸的臉色沉下去,悲傷的氣氛把我們圍得嚴嚴實實。他抑郁了,而不僅僅是孤單,這兩種狀態(tài)就像溺水和游泳,無法相提并論。我曾以為我遲早抑郁,誰料爸爸先行我一步,王闊說都是基因問題,早已注定,如同死亡和出生。我解開繩子,爸爸一言不發(fā),平靜地躺下,任由我把毯子蓋到他身上。

      “你們都出去吧?!彼従弬?cè)過身子,“我想自己呆著?!?/p>

      我讓王闊和仙仙先出去,關(guān)門的瞬間,爸爸發(fā)出輕微的嗚咽聲,我得和他聊聊,雖然我不知道說什么。我們快半年沒見了,上次見面是在我租的房子。他說想去看我,一個人去,弟弟給他買了高鐵票,從石家莊到北京,一個半小時。他上車后,王闊給我打電話,讓我去接他。我急忙請假,趕回家,把男人的東西收拾干凈,打掃時才意識到,我和每個男人的戀愛時間超不過半年,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爸爸在北京西站下車,我接到他,開車在北京轉(zhuǎn)了轉(zhuǎn),一路上我們沒有交流,他把車窗搖下,一動不動地望著街道。我知道他有話對我說,比如,我為什么不結(jié)婚,再生個孩子。但他沒有問,我也沉默著。

      “你最近有沒有特別想做的事?”

      他搖頭,鼻梁周圍一片淺棕色的斑,點綴在他黝黑的皮膚上。媽媽總說他像印度人,因為他眉骨高,眼窩深陷,鼻梁也挺拔。他年輕時算好看的男人,媽媽也是好看的女人,又都出身農(nóng)民家庭,般配得無可挑剔。以前我們住在唐縣,一片平房里的一小間,她總為他熬冬瓜玉米湯,滿屋子香味。她喜歡穿紅色波點裙,戴一頂漁夫帽,像畫報上的時尚女郎。有人說她和明星相比毫不遜色,我以為她總有一天會去拍電影,王闊說他也這樣想過,如果她還活著,他會拿出一筆錢送她去好萊塢。

      我抓住他的手,想把他拉回現(xiàn)實世界,“跟我說說話吧?!?/p>

      他搖頭,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的心下降得厲害,雖然是初夏,還是感到一股寒冷,從他周圍緩緩擴散。

      2

      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做相同的夢。媽媽穿著紅裙子,在雪地里走來走去,雪花依然在飄落,蓬松柔軟,落在手心也不融化。她的身軀十分高大,我只到她膝蓋處,她跪下來,打量我,想把我抱起來。我總在她指尖碰到我皮膚的瞬間驚醒,眼前先是一片白,然后視力才漸漸恢復。

      我在王闊家住下了,方便照顧爸爸。本來不想這樣,但仙仙強烈要求我留下,她以為我能控制局面。我偶爾和她聊聊電影,才知道她學導演,不是表演。她說王闊會給她投資拍電影,讓我做編劇,我滿口答應,畢竟是做這一行的。每當別人問起我的職業(yè),都覺得難以啟齒,甚至不敢相信真的成為寫字的人,實現(xiàn)了年輕時的夢。然而,我不想拿這件事給爸爸重重一擊了,我的確想過讓他顏面掃地。但年紀越大越發(fā)現(xiàn),一切都沒什么意義。

      兩個月過去,正式進入盛夏,熱空氣使人昏昏欲睡,大多時間,我困倦地躺在床上,四肢乏力,什么都不想做。這段時間,仙仙查出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王闊興奮得像個孩子,聯(lián)系各種月子中心,做比較,商量去哪個。她決定等肚子大了再去,先在家養(yǎng)著,于是又給她請了一個保姆。我看著她歡呼雀躍的眼睛,跟著開心起來。爸爸也是,身體像泡在溫泉里完全舒展,話也多起來,有時候能對仙仙嘮叨一整天,叮囑她飲食問題。這是個好兆頭。有次我?guī)メt(yī)院復查,醫(yī)生認為堅持服藥,很快就能痊愈,但我對此半信半疑。

      仙仙的肚子越來越大,偶爾有孕吐反應,她不再化妝,規(guī)律作息飲食,看上去成熟了許多,也許媽媽的身份可以改變一個人。王闊越來越忙,一兩個禮拜才回來一次。每次出門,仙仙都要哭,求他別走。王闊只能拜托我照顧好她和爸爸。

      下午,我通常陪爸爸在院子里曬太陽,仙仙在屋里上網(wǎng)或自拍修圖,一老一少兩個護工在樹蔭下坐著,像一對母女。我喜歡這個院子,有歸隱山林的舒適感,而后院雜亂無章,陰森森的。王闊在這里支了幾張大床,我們躺在上邊,陽光貼過來,初夏的風溫柔恬靜,樹的影子跳來跳去。這種感覺真好,除了爸爸的病,一切都不用愁,也許真如醫(yī)生所說,很快就能好起來。我扭頭看向他,他躺在三個枕頭上,閉著眼,脖子的肉擠到一起。我又看到那只綠蝴蝶,似乎隨著皮膚的松弛淡化了,媽媽留下的痕跡越來越淺,這使我十分詫異。我掙扎了十八年,一開始,她的死壓得我完全崩潰,后來我試著原諒自己,漸漸地,痛苦變成皮膚上的疤,偶爾疼一疼。爸爸肯定也是這樣吧。

      “我很少夢到她了?!庇幸淮危胺?,喃喃自語,我還是聽到了。

      為了讓他恢復得更快,我?guī)⒉?,釣魚,打太極,他偶爾對我笑一笑,我竟有種此生無憾的感覺,想來大概是他總對我陰著臉的原因。但我們依然很少交流,他沒什么話對我說,就算有也無法表達。媽媽死后,他把怒氣遷到我身上,不停毒打我,把我趕出家門,警告我永遠別回來,否則見一次揍一次。我跑到北京,呆了差不多十年,回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這足以稀釋我們的親情。我做過玩具工、打字員、KTV公主、酒吧駐唱,最后攢了點錢,報了個電影編劇班,培訓結(jié)束后在影視公司輾轉(zhuǎn)。中途我只和王闊聯(lián)系,他在石家莊讀完大學,買房子,創(chuàng)業(yè),混得風生水起。他勸我?;丶铱纯矗一厝チ?,爸爸沒有憤怒,也沒有喜悅,他老了,打不動我了,像一個軟弱無能的老兵,喝酒喝得很兇,一醉就要講媽媽年輕時的事,我看著他的白頭發(fā),心里說不清什么感覺。

      我曾無比渴望他的認同,遺憾的是他從沒滿意過,后來我索性放棄,隨波逐流,直至他覺得我無可救藥。我們的關(guān)系就像一場拉鋸戰(zhàn),拼了命想贏過對方,好證明誰對誰錯??墒郎系氖聸]有絕對的對錯之分,等我們明白時已經(jīng)晚了。我又想到上次他去看我,到家后,他坐在沙發(fā)上嘆氣,弓著背,陽光落在周圍,襯得他更加衰老。我給他倒水,他緊握杯子,最后輕輕放到桌上,一口沒喝。坐了幾分鐘,他讓我送他去車站,連午飯都沒吃。事后王闊告訴我,回去后他哭了一場。

      3

      “我們開個寶寶慶祝會吧!”仙仙懷孕四個月時,王闊請假回家,要帶我們出去玩兒一圈。

      “去哪里?”

      “就近,北戴河吧?”

      王闊買了四張機票,下午三點起飛,本打算開車去,但仙仙和爸爸的身體不適合長時間顛簸。說走就走。我們收拾東西,開車到機場,領(lǐng)了登機牌。上飛機后,耳朵嗡嗡作響,眼睛卻睜不開,我感到身體飄起來,在黑暗里游蕩,然后我看到了橙子,他穿深藍色?;晟?,頭頂抹著發(fā)膠,周身一片明亮,沖我走來。我清楚這是夢,我告訴自己,醒醒,快醒醒。緊接著我睜開眼,昏暗的飛機艙十分安靜,空姐推著飲料車穿過。我怎么會夢到他呢,實在匪夷所思。前段時間他去北京出差,在我租的房子見了一面,我其實是不想見的,但他執(zhí)意要來。他在環(huán)保局上班,結(jié)了婚,有了孩子,肚子鼓起,搖滾范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非常緩慢地脫掉衣服,一起洗澡,想找尋年輕時的激情,躺到床上后卻都沒了興致。沒辦法,身體在走下坡路,他感嘆,讓我看他兒子的照片,我笑笑,說對繁殖產(chǎn)物沒興趣。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充滿惋惜。我再次為他曾拒絕我的求婚而慶幸。

      “還好嗎?”空姐問我。

      我點頭,要了一瓶雪碧。播報響了,提醒飛機即將降落,乘客做好準備。爸爸正低頭看報紙,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眉毛已變成灰白色,綠蝴蝶突然有了生機,在他手腕處閃爍。仙仙趴在王闊肩頭睡著,他們一臉疲倦。太累了對不對?我在心里想,漫長的人生就是一個無底洞,跌落的同時也在失去,我們都無法真正擁有什么。

      北戴河的空氣又濕又咸,我們租了棟小木屋,打開窗戶能看到黃昏的海面,像撒了一層熒光粉,沙灘上沒幾個人,光著腳走來走去。王闊摸著仙仙隆起的肚子,問她想吃什么,要親手做。

      “什么都可以,親愛的?!毕上捎H了他一口。

      “海邊有沒有魚?”爸爸突然問。

      “什么?”

      “海邊有沒有魚,我想去釣魚?!卑职终f,“我?guī)Я唆~竿和魚餌?!?/p>

      “大概是有。”我說,“可以海釣,你想出海嗎?開一艘船去海里釣魚?!?/p>

      他搖頭,“我想在陸地上?!?/p>

      “有?!毕上烧f,“有那種地方,掏點錢可以釣,釣到的魚還可以在那兒的廚房做。”

      “怎么樣,想去嗎?”王闊問。

      爸爸點頭,咧開嘴笑笑。總有人說我和他一個模樣,都是小眼睛單眼皮,而王闊遺傳了媽媽的美貌。

      租了輛車,我們打算開車在海邊轉(zhuǎn)轉(zhuǎn),然后去度假村釣魚。地勢不平,路面倒是很干凈,交警們套著橙色馬甲站在路邊,指揮行人,背后是一片深藍色的海。我搖下車窗,看著落日緩慢墜落,周圍厚重的云彩像是油漆刷上去的。

      “還不錯?!毕上烧f,“以前北戴河是度假的好去處,這幾年有些墮落。”

      “畢竟好玩的地方越來越多,不能比?!蓖蹰熣f。

      爸爸坐在我旁邊,撫摸手腕處的綠蝴蝶。當年,媽媽有個青梅竹馬的男朋友,是鄉(xiāng)村小學教師,爸爸不管不顧對她展開追求。他信誓旦旦,這輩子我只愛這個女人,其他兄弟唏噓不已,認為他頭腦發(fā)熱。誰知他一追就是四年,每天站在門口等她,送她上班,不管天氣多惡劣。終于,媽媽同意和他約會,但他必須找份正經(jīng)工作。

      我有時會想,如果媽媽沒有死,爸爸是不是依然愛她,死亡讓回憶變得珍貴,但實際生活瑣碎枯燥,沒幾個人真正受得了。我閉上眼,濕漉漉的海風撲在臉上,體內(nèi)升起一股奇異的力量。我總是不能相信我四十歲了,時間的重錘敲在身上,十分急迫。雖然他沒說,但我知道他想讓我結(jié)婚,再飛速要個孩子。我對這兩件事充滿質(zhì)疑。我無法和男人建立長久的親密關(guān)系,不是我厭煩他,就是他厭煩我。何況我不需要心理慰藉,生理方面也有許多解決途徑。至于孩子,我能否成為合格的母親,是未知的,我不能放手一博,更不能抱著僥幸態(tài)度,以至于悲劇代代相傳。試想一下,我愿意生出我這樣的孩子嗎,答案是否定的。沒有誰比我更厭惡自己。

      找到一個度假村,里面有一片深水湖,湖里是專門養(yǎng)殖的魚。天色有些暗了,湖邊的人提著釣上的魚,陸陸續(xù)續(xù)離開。我們掏了錢,坐在湖邊,看爸爸拿出魚竿,放上魚餌,甩進湖里。湖的盡頭是蔥郁的樹林,上空有一只蝴蝶風箏。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去,隱隱的月亮影子爬上來,掛在暗藍色的邊緣。他坐得筆直,湖面平靜憂郁,沒有魚上鉤。

      “我們的寶寶叫什么名字?”仙仙問。

      “我還沒想好?!蓖蹰熣f,“這得好好想想。”

      “姐,你幫我們?nèi)“??!毕上膳呐奈业募绨颉?/p>

      “我也得想想?!蔽艺f。

      “我也會幫忙想想?!卑职只剡^頭說。

      “好啊,謝謝爸爸?!毕上烧f。

      湖面動了一下,一條魚上鉤了,爸爸抓著魚竿,使勁往上挑,但它最終還是跑掉了,魚餌被吃得干干凈凈?!疤苹??!卑职终f。

      “這種地方的魚就這樣。”王闊說。

      仿佛在一瞬間,天完全暗了,湖面恢復平靜,底部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到。遠處的燈火亮起來,像跌落的星星。仙仙被風吹得冷,王闊便陪她去大廳休息,整個岸邊只剩我和爸爸兩個人。

      “我喜歡小孩。”爸爸說。

      “嗯?!蔽尹c頭。

      他嘆了口氣。

      我曾懷過一個孩子,在我還沒感受到她的存在時,就被醫(yī)生取走了。那時我和橙子的感情出了問題,晚上,我在浴室洗澡,想著如何把這件事告訴他。不知道對我們來說,懷孕是驚喜還是噩耗,唯一清楚的是我們都不怎么喜歡小孩。裹著浴巾出來時,他正和另一個女孩在沙發(fā)上接吻,衣服脫了一半,他看看我,并沒有停下,我突然就釋然了,什么都沒說,穿好衣服收拾東西離開。外面下著大雪,路燈的影子拉得很長,我在小區(qū)旁邊的山上呆了一晚,差點凍死。清晨,我拉著行李箱,在醫(yī)院門口坐著,看著來來往往上班的人,突然有些想家,便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我要回去。地面的雪凍得很硬,我跺著腳,聽她哽咽的聲音,她說,今天就回來吧,坐客車到唐縣,我讓你爸爸接你。爸爸的聲音模糊不清,但能感覺到他的怒氣,我的心又揪起來。

      打完電話,我走進醫(yī)院做了人流,并不怎么痛,但是很涼,我望著天花板,使勁分開雙腿,希望自己暈過去。完事后,醫(yī)生給我一杯熱水,叮囑我好好休息。外面太冷了,雪依然下著,呼嘯的北風割過我的臉。我到客運站,買了一張回唐縣的車票,幾乎站不穩(wěn),這時才感到疼痛,有東西從我下體不斷流出,但我沒有力氣處理,只好上車,找個位置坐下。司機說下午三點發(fā)車,讓我先去吃午飯,我搖頭,問他什么時候到,他說這種天氣誰也不確定。

      車內(nèi)開著空調(diào),玻璃表層氤氳著霧氣,我拿袖子擦干凈,瞥到窗外白茫茫的大雪,右眼不安地跳起來。我漸漸睡著,先是夢到有人在用刀子刺我,又看到唐縣的平房,屋頂上空一只綠蝴蝶飄來飄去,最后變成綠色的煙,我伸手,想握住,卻摸到一團硬東西。雖然不知道是什么,還是覺得恐懼。醒來時竟然晚上八點,足足開了五個小時,白色顆粒包住這座小城,也壓住我的心臟。

      “其實我沒有抑郁癥,對不對,我這種人怎么會得抑郁癥呢,不是所有想死的人都有抑郁癥。”爸爸說。我抬頭,發(fā)現(xiàn)月亮變成了紅色,和那晚一模一樣。蝴蝶風箏不知飄到了哪里。

      “醫(yī)生說你很快就能恢復。”

      “恢復?”爸爸笑了笑,握緊手里的魚竿,“你覺得我真的能恢復嗎?”

      “當然?!蔽艺f,“幾乎所有的病都能治好?!?/p>

      “在經(jīng)過那樣的事之后?”他把魚竿提起,又放了一塊誘餌。

      一陣風吹來,冷得厲害。我低頭,踩腳下的泥土。依然沒有魚上鉤,湖面像是凝固成一塊黑色的琥珀,月亮的倒影安靜地傾瀉。在經(jīng)歷過那樣的事情之后?我在心里默念這句話。

      那晚,媽媽不見了,她是去接我的路上出事的,因為爸爸不肯去。她在樹林里躺了一夜,第二天找到時,光禿禿的身體已經(jīng)凍硬,她的手緊緊攥著,掰開后看到一條項鏈,很久之前爸爸送她的禮物。警察說要嚴懲兇手,然而到現(xiàn)在也沒查出,有人說是路過的生意人起了歹心,有人說是縣城的流浪漢干的。爸爸無法接受,把一切歸咎為我的責任,所以我離開唐縣,去了北京,不愿意回來。直到王闊在石家莊買了房子,把爸爸接過去,才與過去漸漸分離。

      “我不能再振作起來了?!卑职终f,“我不想振作,太辛苦了?!?/p>

      “我知道?!蔽尹c頭,坐得離他近一點,握住他的手,撫摸他的綠蝴蝶,他砂紙一樣的皮膚很涼。

      “我年輕時一直希望你有所作為,因為你和我最像,王闊就不一樣,他有你媽媽樂觀的那部分?!?/p>

      “我想要的很簡單?!?/p>

      “我知道。”他拍拍我的手背,“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但我一直沒告訴你?!痹诤诎抵形覀兛床磺灞舜四樕系谋砬椋昂芏嗍虑椴挥镁境稣l對誰錯,對不對?或許每個人都有錯?!?/p>

      “對?!蔽艺f,感覺全身的汗毛立起來。我有點想流淚。

      魚竿狠狠動了一下,我松開爸爸的手,看他把一條魚提上來,甩到桶里。桶里沒水,魚來回蹦跶,嘴一張一合。對面的樹林影影綽綽,隨著風的節(jié)奏來回擺動,發(fā)出簌簌聲響。湖面震動起來。

      “好一條大肥魚。”爸爸說,“怎么能長這么大呢?”

      “還釣嗎?”

      “不了?!卑职謸u頭,“仙仙他們應該餓了。我們?nèi)コ酝盹埌伞!?/p>

      飯店的燈火透過窗射出來,地面變成暖黃色,院子里停滿了車,幾個年輕人坐在車頂喝啤酒,其中一個女孩彎腰嘔吐。我們沿著石子小路走到大廳,全是高聲交談的人。王闊和仙仙坐在沙發(fā)上,沖我們揮手。我們走過去,展示桶里的成果。

      “吃酸菜魚。”仙仙說,“我一直想吃酸菜。”

      “酸兒辣女。”我說。

      “我還是喜歡女兒?!彼亲印?/p>

      王闊把魚送到廚房,“排隊的太多,廚師忙不過來,我們還得等一會兒?!比缓笪覀冎匦伦?,穿過玻璃門望著外面。院子里的照明燈是葡萄狀的,有紫色有綠色,一圈圈光影在周圍晃動。這時,音樂突然響起來,是首躁動的英文歌。外面的人們很快聚集在一起,排成不規(guī)則形狀,搖晃身體。

      “音樂節(jié)?”

      “也許是搞的什么活動?!卑职终f著,站起來,朝外面走去。我們跟在他身后。他推開門,順著臺階走到人群旁。他觀望了一會兒,隊伍里大多是中年人,難以想象他們會在院子里蹦迪,那幾個喝酒的小年輕摟作一團,互相撫摸身體,其中一個脫掉衣服,露出深紫色的胸罩。爸爸沖我們笑了一下,指指前方,跟著他們跳起舞來,顫抖的膝蓋仿佛用盡所有力氣。我看著他滑稽的舞步,有種預感,他很快就能好起來。

      這時,遠處的天突然被焰火照亮,跌落的瞬間又暗下去,不知哪里放的,類似節(jié)日的氛圍在周圍擴散。人們抬頭,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贊嘆聲和鼓掌聲,并沒有停止腳步。我很久沒看過這樣熱鬧的場面和清澈的夜空了,陣陣海風吹來,衣服緊緊貼在身上,感覺像是下過雨,走了很遠的路。我突然想,如果我年輕時沒有離經(jīng)叛道,留在我身邊的男人會是什么樣的,我會不會生一個孩子?永遠沒有答案了,人生始終朝前走。我回頭,仙仙和王闊依偎在一起,煙花綻放的瞬間,臉上的表情平靜又安詳。我知道他們在幸福著,在這個城市,這個夜晚,一切都顯得不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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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女人(2016年7期)2016-07-07 18:58:11
      不會看鐘的媽媽
      我爸爸
      兒童繪本(2015年11期)2015-08-14 17:47:03
      淘氣
      可憐的爸爸
      媽媽去哪兒了
      南方周末(2014-09-25)2014-09-25 01: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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