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江：洗濯或遙念

何金興

一

云端倒下了閩江，襁褓中的曇石山

目睹了光亮。在中華文明地理里，忽清忽濁

先秦時(shí)拍岸，近代時(shí)驚濤

學(xué)習(xí)漢字撇捺走筆，鋒芒東指

中華第一燈

臨照，所有拐彎與分支

也照亮了溝壑與苦難

二

上古處，閩越人駕舟行筏，此生浮萍

寄身于江河

看那江水繞南臺島畫了個(gè)圈

仿佛他們用漁線，垂釣

石器時(shí)代

水鳥深陷黃昏，泅渡蒼茫

三

最后的三百里，它放棄了直立行走

選擇匍匐，用柔軟的身體貼著大地厚實(shí)的

體溫

一步一叩首。潮汐時(shí)分，總有海水倒灌

像浪子回頭

它們在橋墩下相認(rèn)哭泣的場景

讓我為之動容

四

你看不到傷疤，刀鞘隱去銹蝕

水泊在水里。不論嫡庶，不計(jì)門戶

慈悲的河流

收容南逃的越人，衣冠南渡的馬匹

收容帝王和塵世戴罪之身

江河滔滔，那些清癯之士

口吐白沫

得有多大的冤情

要陳書于如此綿延的狀紙

五

閩水泱泱，你會說它是冶城的峨冠

三山的絲綬，說它是歷史轉(zhuǎn)身時(shí)舞出的

水袖

而我僅認(rèn)作一杯曲江的薄酒

慰藉前生考丟的功名和抱負(fù)

彼時(shí)，荊棘叢生于沙洲，向讀書人

作揖。孤獨(dú)像匹野馬，在秋風(fēng)中走散

故居與祠堂

撫慰了他們未盡之志

六

江岸燈火通明，好似春風(fēng)吹暖了

一樹繁花

下南洋的船只，如響箭，讓瓷器和絹匹

呼嘯。船工搬運(yùn)方言和姓氏

來不及告別大陸

如同盛世，常常來不及謳歌與立碑

勝若白晝的繁華

有時(shí)與浩蕩的荒蕪，竟然有著驚人的相似

七

目力所及，煙波浩淼，大江順流東去

沉于水底的砂石碎片

和我一樣寡言。游弋的魚群

帶著祖先的羅盤

正洄游在原鄉(xiāng)的路上

八

如果說羅星塔的眺望，是為一個(gè)人煉獄

那么閩江的流淌，就是替蒼生在修行

一靜一動，仿佛陰陽有道

佐證人心

凝固和緩慢，都是一種情緒

如同殷墟出土的塤，還在嗚咽

只有放下恩怨，騰空身心

才能和著最初的音律

晚風(fēng)一吹，做回自己

九

月迷津渡，懷安窯已難尋

有先古遺民搖櫓而來

帶著南朝偏安一隅的自得

我們已分不清，哪一片是月白

哪一片又是剛出窯的瓷白

嘩啦啦的水聲，哼起了《月光光》——

月光光，照池塘

騎竹馬，過洪塘……

十

還好閩江到了這兒，放緩語氣

有了兒孫滿堂的富足，有了走街串巷的

臃態(tài)。一字?jǐn)[開的蘆葦

替她白頭

悠然倚在初冬的門扉，等那個(gè)人

從集市上捎回她愛吃的

紅糖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