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彬的詩

嚴彬，1981年生于湖南瀏陽，詩人。出版詩集《我不因擁有玫瑰而感到抱歉》《國王的湖》《獻給好人的鳴奏曲》《大師的葬禮》。參加第32屆青春詩會。

鄉(xiāng)下回憶

現(xiàn)在很多的人都覺得

鄉(xiāng)下什么都好，在鄉(xiāng)下有很多好東西

鄉(xiāng)下的黃瓜不打農(nóng)藥，釣魚可以去河里

我的叔叔花錢搞了一副竹排，一條木船

到了下午，他帶著親戚朋友，駕著木船去河中間的

竹排上釣魚。我也在河邊釣到了魚。

昨天和叔公閑聊，我們說

活到一百歲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山里的

當然山里和鄉(xiāng)下有點不同

澗口是典型的鄉(xiāng)下，如果你來到澗口

可以到我家來吃飯，我爸喜歡用羊肉待客

我和他說，要多做幾樣小菜。

鄉(xiāng)下什么都好，我?guī)е拮訌耐饷孀呗坊丶?/p>

穿過一條沒幾個人走的老路

半路上遇一塊新挖的池塘，池塘邊別人用木牌寫著：

塘里有魚，禁止釣魚，不要捕撈

路上只有一塊稻田，其他大多是綠化樹

我指著那塊長滿一人多深雜草的田說：以前它是我家的。

我們走的路是我小學上學時常走的路

我和弟弟，嚴波，嚴松，嚴靜，還有春姐姐，萍姐姐

我們早上陸陸續(xù)續(xù)走路去上學，傍晚又放學回來

在路上抓龍蝦，捉魚，偷甜瓜吃，有時候我們賭氣

我還記得一天，我聽到一個消息

真是奇怪，我記得周圍沒有一個人。

在鄉(xiāng)下我們常常聽到放鞭炮聲，有人死了，有人出生

鄉(xiāng)里人人情多，吃面，做紅白喜事，一年要不少錢

上周我給爸爸打電話，他聲音洪亮，在電話里說：

誰誰家的娘死了，他在那里幫忙，做文書

我說你要注意身體啊，不要累了自己

鄉(xiāng)里人看生死如家常便飯，我叔叔說這里喝酒都醉死不少人。

那時他們幾個人正圍著桌子用塑料杯吃酒

我的嬸嬸在廚房忙東忙西，泡茶，洗蘋果

有的人一輩子都在忙一樣?xùn)|西，比如我爺爺起屋花了二十幾年

我媽媽幾十年都在愁怎么將債還清，我爸爸總想著找誰借錢

有時候我想，鄉(xiāng)下人活得太簡單了。有人說鄉(xiāng)下人樸素

我說鄉(xiāng)下人也很浮夸，喜歡吹牛皮，說假話。

鄉(xiāng)下花花草草好看，但以前從來沒人說

面對一叢蒲公英，只有小孩子會將它們吹到天上去。

2017.10.07

樹

一棵樹身上承擔著自我的書寫

我們將會看到它的痛苦

在一個秋天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

它開放的手全部伸向太空

它徒勞的手被大風吹走

作為一棵有思想的樹

它是痛苦的

它的痛苦之一有膝下子孫

毫無原則的交合

——

它們好不自知

包括死期、山洪

松鼠掏空它的心

2017.08.26

師姐之歌

小玲姑娘手里捧著煎餅

在夜色中沿立人中路迎面走來

那時她還不認識我，不會和我打招呼

我看見她的圓點紅裙在路燈下輕輕擺動

除我之外沒有人注意她

而她也不知道

十年之后會用抹著“天使之愛”的紅唇

在同一盞路燈下親吻我——

我們在午夜的銀杏樹下告別

年輕的女孩小玲背著書包正從遠處慢慢

向我走來。

2017.11.10

一份遺言

秋天結(jié)束，

秘密的陰影壓垮了我。

2017.10.31

向普通讀者介紹一位詩人朋友

有種近乎憐憫的感覺，

讓我默默看著她：

她像文學修女一樣活著，

生活清貧，禁止了外來的情愛，

有一雙冰涼的手，她們尖叫，

一個人被自己圍困。

沒有好看的外貌，

沒有傲人的學歷，

不會交際的性格，

一整年都在找工作，

她曾被閨蜜拋棄……

一個女孩的不幸澆在她身上，

在租來的通州空房間里，

白色臥室，兩排鞋柜，

花花綠綠的衣服她常穿出來，

將自己打扮得像個修女芭比……

她將自己的詩和小說發(fā)給我看，

她期盼自己的話劇能在2016年演出，

將我拉入她認識的五人劇組：

2016年過去……

她就是這樣。

幾年了，

我們見過幾面，

不怎么說話，

她也不嫌棄我沉默。

沒有刊物發(fā)表她的詩，

沒有人演她的劇本，

男人們都忘掉了她。

如果命運眷顧，

愿她會成為阿赫瑪托娃，

而不是茨維塔耶娃……

2017.11.30

在女生公寓

每個星期

我收到五等分的

薄荷

蘋果

糖栗

甜柿子

小餅干

蘋果年紀最大

其次是一顆櫻桃

柿子是今天收到的

它們蹲在我的周圍

有五種香氣

——

為什么我越來越像一棵

新年的圣誕樹

哦，知道了：

我給她們小加繆

她們送來老婦人

2017.11.30

秋日紀念

風刮著門板

我從海灘經(jīng)過

天空深綠，離黑很近

這個夏天沒有在外面吃東西

我寫了幾封信給媽媽

媽媽給我回信

告訴我她去了蘭花鎮(zhèn)

在信中我們說了不少多余話

立秋后我去了女兒家

她家就在這塊海灘邊上

有樹，有水，有泥坑

秋天我的媽媽死了

十月的最初一周每天下雨

我向你說起的是九月

九月天氣不錯

我翻出舊毛衣

后來媽媽去世了

我在女兒家里知道了這個壞消息

2017.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