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有幸識方成

歐陽強

8月22日上午，方成的老友譚文瑞（池北偶）的女兒譚敏給我發(fā)了一條信息，告知我方老離世的噩耗，我深為震驚，雖知他已是百歲高齡的老人，難逃天數(shù)，聞之仍心痛不已，滿眼含淚，哀思不盡?；叵脒^往，廿八個年頭的交往，悲欣交集，真是今生有幸，得識方成。

與方成先生的相識，緣于丁聰先生的引薦。我在編輯陳四益和丁聰先生合作的《繪圖新百喻》一書時，打算將這種文圖互補、相映成趣的雜文和漫畫相結(jié)合的作品，擴充為一套叢書。原本想請丁聰老來主持叢書的組織作者和作品的相關(guān)事宜，擔(dān)任叢書主編，但是丁老和我說，主持這套叢書的出版事宜，他不合適，因為跟他約稿的欄目太多，太忙，精力有限，但是愿意引薦一位合適的人給我，并說明了適合的理由，我聽了自然也就理解了丁聰老的安排，欣然接受，這人就是方成。隨后我請《繪圖新百喻》的文字作者陳四益先生陪我去拜訪方成先生，他是方成的老熟人，到了方成先生家里，說明了是丁老引薦，請方老來主持叢書的相關(guān)事宜并擔(dān)任叢書主編。方成先生并沒有推辭，一口應(yīng)承下來，只是跟我說明一點，叢書的相關(guān)事情都由他來做，但是不署主編之名。當(dāng)時我不理解，但是他一再說明這一點，我也就只能依他所說的辦了。這就是這套《璧合》叢書沒署主編的原因。就是因為叢書中的第一本是丁聰和陳四益的《繪圖新百喻》，出于對丁聰先生的敬重。工作他來做，就是不署名，這是老一輩文化人的謙謙君子之風(fēng)，也使我深受教益。

我和方成先生的交往，始于這套叢書的編輯工作，但是因了書的工作，到相知或成忘年交，則是因了方老的為人謙和、對晚輩的寬容和平等。那么大的聲望和影響力的人，卻無一點架子，非常平易近人，和人相處風(fēng)趣幽默。1991年5月他來長沙，我安排他住在岳麓山北邊的楓林賓館，他與服務(wù)人員在交流方面雖聽不明白長沙方言，他也不惱，我在的時候就跟我說，長沙的姑娘，說話很好聽像唱歌。服務(wù)人員聽到了，也都開心地笑了起來。方成先生就是這樣一位能將生活過得很有趣而又讓生活充滿了藝術(shù)特質(zhì)的人。這也就是生活的一種境界吧，生活的藝術(shù)。

我和方成先生交往近三十年，真是沒有看到過他為什么不順心的事生過氣發(fā)過火。他的寬容和忍耐力以及為對方著想的寬厚善良之心，讓我這位后輩受益匪淺，真是覺得既溫暖而又感動。本不想說的過往，不由得又浮上心頭，這也是二十多年前的編輯往事了。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具體說來1995年之前，由方成先生主持的《璧合》叢書已經(jīng)出版有七本了，有高馬得的《畫碟余墨》，韓羽的《雜燴集》，田原的《飯牛閑話》，方成的《高價營養(yǎng)》，牧惠的《古經(jīng)新說》邵燕祥 、江有生的《真假荒誕》和舒展的《調(diào)侃集》。書出版后，社會影響很大，也有一定的市場效益。已經(jīng)完成的書稿也有幾種，沈同衡的《石東漫筆》、姜德明的《閑人閑文》、詹同的《祝君長壽》和《方成談漫畫藝術(shù)》，正準備付印。誰知本來是順理成章的事，卻因為某主管發(fā)行的說因為市場的原因沒有印數(shù)，不能付印。這一句看似很有道理的話，卻把極具影響力的好作品差一點就給斷送了。這一來，幾本準備付印的書稿就被拖了下來，方成先生也是為編輯著想，并沒有怎么抱怨，只是偶爾問我怎么樣了。這一晃，就過了三四年，最后，也是出于對老友的擔(dān)心，他打電話給我，說起沈先生的身體狀況，因其中一本是沈同衡的《石東漫筆》，當(dāng)時沈先生年事已高，多年被病魔困撓且半身不遂。所以，他也無奈地說，如果書再不出來的話，作者有生之年會看不到自己的書了。我只好跟社長直接匯報了方成的擔(dān)憂，社長親自批準付印，書終于得以面世。出版后，社會反響強烈，其中《方成談漫畫藝術(shù)》填補了我國在漫畫理論研究方面的空白，由此，獲得了兩項國家大獎——第十二屆中國圖書獎、國家圖書獎三等獎?！妒瘱|漫筆》也被推薦參評十三屆中國圖書獎。方成就是這樣一位寬厚長者。

方成的人生是豐富多彩的，成就也是多方面的，可以說是著作等身，漫畫則是譽滿天下，不僅漫畫特色鮮明，有思想，具高度，理論研究更是深入，成果顯著。漫畫大家華君武，曾和我談及漫畫時說道：“我對漫畫只知其然，方成知其所以然。”誠然是華老自謙，但這也說明了方成對漫畫的深刻理解和理論高度，也道出了方成在漫畫界的影響力。方成將漫畫稱之為語言的藝術(shù)，這對漫畫來說，是極大的理論提升。漫畫不僅是令人欣賞的視覺藝術(shù)，而是賦予了語言的特殊效應(yīng)，思想的功能，更具力量，是可讀的，可以讓人思考的語言表達。他在語言及幽默理論方面均有建樹，著有《幽默的藝術(shù)》，對相聲的語言和幽默的運用，都做了深入的研究。他和著名相聲表演藝術(shù)家侯寶林、馬三立等交往甚密，并擔(dān)任中國曲藝協(xié)會顧問。他是極具眼光的收藏家，并且又是慷慨的慈善家，對家鄉(xiāng)更是十分慷慨，將平生收藏的書畫精品，全部捐獻給老家中山市，他也送了一套給我，作品十分精彩。湖南老書法家、九十四歲高齡的曾玉衡老先生，看到畫冊后，很是激動，當(dāng)即揮毫賦詩，大贊方成：“彩義莊精，嘆為絕倫，愛不釋手，美妙稱心，難能可貴，舍己為人，書此致意，成老先生?！薄皯嵤兰邓?，書畫雙絕，以筆當(dāng)槍，喻意深刻，借古刺今，一針見血，賢哉成老，獨一無二。”

方成的一生，真可以說十分的精彩，也非常具有傳奇色彩。他的一方石印為“北京老廣”，他是廣東中山人，但是出生在北京，而且是典型的南人北像，高大魁梧，相貌堂堂。他學(xué)的化學(xué)專業(yè)，卻從事的是漫畫職業(yè)，早年畢業(yè)于武漢大學(xué)化學(xué)系，在黃?；ぱ芯克沃硌芯繂T，本可以成為化工領(lǐng)域的專家，卻在漫畫界取得了令世人矚目的成就。他從事新聞工作，高級職稱，教授碩導(dǎo)，成著名漫畫家，新聞漫畫研究會會長。漫畫《武大郎開店》等經(jīng)典作品，家喻戶曉，深入人心。他送給我的自己編著的書，就有五十多本。就是這樣一位謙和的勤奮的多產(chǎn)的寬厚的智慧老人，匆匆走過了一百零一歲的坎坷而又精彩的人生歲月，留給世人的是精彩的有深刻內(nèi)涵的精神食糧。方老一路走好！

2018年9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