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起于自然人倫,會意象形,依字解義。漢字智慧,匯聚了中國人的經(jīng)驗體驗,是華夏民族智慧的濫觴。道賴文以傳,文以道而顯。宗教誕生于世間,各有經(jīng)典傳世,獨有禪,以出世間的情懷超出萬象,尤其讓國人情有獨鐘。禪在一定意義上能夠凈化心靈,蕩滌奔波中的心靈塵渣,使萬象清明,進而解放性靈。改變看待萬物、看待知識的眼光,創(chuàng)新意識和靈機有時會不期然而至。禪宗奧妙,以文字智慧為筏,最后達到實相般若和無上菩提。佛經(jīng)語言特別是其中的成語故事在中國廣為流傳,這與鳩摩羅什的達佛義于言外、洞人心入幽微的超凡文字智慧是分不開的。
蔡元培1917年發(fā)表的《以美育代宗教說》中說:“要之美學之中,其大別為優(yōu)美、壯美。而附麗于壯美之悲劇,附麗于優(yōu)美之滑稽,皆足以破人我之見,去利害得失之計較,則其所以陶養(yǎng)性靈,使之日進于高尚者,固已足矣?!辈淘鄰膩頉]有把真正的宗教情懷與現(xiàn)代教育對立起來,他只是用美育謀求一種易于普及的教育方便法門。文學藝術與宗教情懷具有某些交叉點。除了誠心、信仰等元素之外,還有對世象的愛而入、出而不迷的精辟見解。
1957年面對蘇聯(lián)率先成功發(fā)射人造衛(wèi)星,美國通過反省認為:美國培養(yǎng)的人才缺少人文和藝術方面的素質(zhì),根本原因是藝術教育落后于蘇聯(lián),導致了空中競爭落后。哈佛大學1967年立項研究藝術教育對科技競爭的作用的新藝術教育模式,項目主要研究人奈爾森·古德曼提出:藝術知識和技巧應同時作為一種重要認識能力和手段來學習,藝術教育在人才培養(yǎng)和人的智力開發(fā)方面有著科學教育無法替代的作用。1994年,美國通過了《2000年目標美國教育法》,規(guī)定了藝術教育是基礎教育的“核心學科”。
西方現(xiàn)代純藝術教育的目的性很明確,就是學習文化協(xié)商能力,提高學生的創(chuàng)意思維能力。語文教育與藝術教育本質(zhì)上是相通的,只是媒介不同,語文的媒介是語言,中國書畫的媒介是水墨線條。
禪對中學語文教學啟示有三:一是入象,明意象,知世情,辨是非;二是離相,打破個人心理藩籬,不為概念所囿,渡河舍筏;三是莫作空見,深情而不迷于情?!靶娜缣摽眨恢找?,應用無礙,動靜無心,凡圣情忘,能所具泯,性相如如”,才能達到文字智慧的真空妙有,隨時起用。
當下語文第一關基礎訓練不牢,具體表現(xiàn)是不熟悉自然、社會意象、不明人倫傳承??旃?jié)奏生活、虛擬生活中的口語化碎片化粗魯化表達、充裕的物質(zhì)誘惑是根本原因。許多學生誦讀詩書,口念而心不至,沒有敞開胸懷納萬象,心底認為語文無用,造成語文名篇化育人格的力量大為衰減。
第二關是許多教師不強調(diào)、不示范自己對社會自然、對現(xiàn)實時代的思考,誤以為找準高考知識點、強化知識點的講解訓練,就能解決語文、起碼能解決高考語文的一切問題,這本質(zhì)上也是一種碎片化、概念化學習方式,誤人不淺。其教學效果必有重大缺陷,因為高考語文除了考知識,還有部分對社會的觀察了解思考,以及人的性靈。最后造成中學語文學習無法歸于“一”。
第三關是師生不主動從傳統(tǒng)意象中脫離出來,用自己的眼光去看待世界,體驗世界,用自己的語言去表達真我,從而使語文失去圓活之趣、創(chuàng)新之源。
尤其是古詩鑒賞、作文、語言應用題這些帶有一定原創(chuàng)性的題型,手法多變。詩人、作家寫的時候都是信手拈來,是不會去刻意考慮運用什么手法的。僅僅靠知識和一些固定的評析詩歌散文的術語,而后入象,而后忘筌,欲穿鑿作者之意而不得,只可能與命題者“心心相印”。
對于讀者而言,通過自然社會的集群意象而接受傳統(tǒng)并達到認知,并由集群意象的觸發(fā)而生成新的靈感,是語文和藝術獨有的思維方式,這種方式與創(chuàng)新思維也有某些相似性。從舊到新,從無到有,這個過程本質(zhì)上就是靈機和創(chuàng)新,文學、藝術和科技活動中瞬間產(chǎn)生的、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靈感思維,都有以下的特點:突發(fā)性、新穎性、非邏輯性、稍縱即逝。僅僅靠知識和邏輯是不能獲得的。形象思維、聯(lián)想能力、發(fā)散性思維的培養(yǎng),對于尋覓創(chuàng)新的靈感至關重要。
>>龔志民老師與學生
龔志民,深圳第二外國語學校教師,高中語文正高級教師,廣東省“特支計劃”教學名師,國家“新世紀百千萬人才工程”省級人選,深圳名師工作室主持人,深圳市直屬學?!澳甓冉處煛碧崦劔@得者,深圳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各類報刊發(fā)表文章近百篇,出版發(fā)行教育教學著作六部。獲人民日報人民網(wǎng)2013“高考同題作文比賽”一等獎、海南省首屆教育教學成果獎。是教育部“十一五”重點課題子課題獨立完成人。
禪的內(nèi)涵對于通過語文學習、文字智慧的培養(yǎng)來獲得靈感思維,有很高的價值。最重要的啟發(fā)在于初級和高級兩頭:兒童通過誦讀識記,直擊意象,固化韻律,入象而不知其所以然,實際上是使自己的大腦成為“有(靈感)準備的頭腦”。另一頭在諸如蘇軾等成熟的作家詩人中,靈感迭出,妙趣紛呈,超以象外,得其環(huán)中。日本學者鳩山鎮(zhèn)南說:在現(xiàn)代人文、社會等諸學科中,最能有效地處理思想史所難以企及的材料,正是文學。其中意味,隱隱地含有禪的意趣。
語文課堂當然不必談禪論玄,而是應該借用禪心指月的直覺思維方式,來校正理念代替學科建設的流弊,引導學生擺脫概念理性的束縛,保持思想的新穎、活潑,從自然社會萬象開始,俯瞰萬象,最終思后起用,追根溯源,圓活自如。
語文課堂除了知識之外,更應有課堂妙語妙趣,只有長期深思、定思,教師才能自然生成“妙”,“妙”在理之外,不是刻意的模仿或者某個模式的克隆。要在課堂上成就妙趣,須在課堂之外、心靈之中下功夫,不思而成,天然湊泊,雖冗亦意遠,雖淡而耐回味。此種妙趣,師生契合,相隨相依,即構成語文課堂的勃勃生機。
即使高考題,也有大量非知識需要靈機感悟才能答好的題型。詩歌鑒賞、現(xiàn)代文閱讀兩大題的命制,不外藝術形式與詩歌內(nèi)容兩大類題型,各自又可細分。還有語言應用題的以文釋圖題型,也是表里兩層:要求從畫面走向?qū)θ宋膬?nèi)涵的解悟。以一般來說,各種意象內(nèi)涵、藝術手法、修辭方法、人物形象的基礎知識早已被教輔資料單獨列出來反復講過練過,但是,學生的根本問題在于無法面對新的閱讀對象把知識解答、術語正確使用和所給文本恰如其分地對上號,從而得到高分。作文也是類似的情況。
現(xiàn)在高考中考語文詩歌、現(xiàn)代文閱讀題,標準答案中理性語言占了較大比例,迫使教師、學生大多通過快速識記、理性推導、比對辨認,進而在考場上合理使用理性語言來獲得高分。但是在教學過程中,過度功利化讓許多師生舍本逐末,直接進入把知識識記、生硬辨識、生搬硬套理性語言的高考復習學習階段,用理念、模式代替學科本身的深入建設,用概念口號代替語文的形象和優(yōu)美,而忽略了答案、理性語言的自然生成過程??荚囀菍W生與前人對意象、畫面理解的自然契合,而后正確使用理性術語作答即可。也就是說:要先知傳統(tǒng)意象(通過誦讀積淀)、概括意象(課堂概括講解),這兩點目前教學中并不缺少。但還應該融意象于時代與生活,最后脫離傳統(tǒng)意象,自己用心去直觀地從生活中尋找真切靈感。這時,對理性答題語言的理解更加深入,使用也十分親切自然,高考語文將不再是“撞大運”,語文學習過程也會變得快樂有趣。同時,由于達到最后離傳統(tǒng)意象而重新以真我的方式入象感悟,所以為未來人生的語言自學與使用掘得了源頭活水,終身獲益。
從文字智慧直到生活體驗的語文能力是一個自然生成的過程,但是許多學校平時把考試成績作為評價教師的重要指標,而平時考試是以高考的題型和答案為藍本的,使得大部分教師提前使用高考復習手段,把理性概括、術語強塞給學生。高一高二應該學習積淀意象、體悟詩文妙趣的時候,就開始被“理性”的答題模式訓練,長年累月,師生麻木了,忘記了語文課本應是妙趣橫生的。在語文課堂,理,本應該是通過趣、情、象、事來體現(xiàn)的,否則,何不直接把“理”像哲學、生物學、心理學一樣用概念挑明了事?那樣豈不更省事?但那樣會造成語文學科的衰落甚至泯滅。世界上不是每樣東西都需要數(shù)字化的,即使以準確著稱的數(shù)學,也有模糊數(shù)學的分支。語文課堂應該充分展示自己的學科特點——形象、優(yōu)美和直觀,培養(yǎng)學生的發(fā)散思維、想象力、悟性和觀察能力,在知行合一中獲得真實體驗,形成思想和語言習慣。語文不能僅停留于文字,還應觀照生活,融于生活、映照生活,從而獲得源頭活水,把思想示現(xiàn)于語言,讓文化體現(xiàn)于審美,使理性溶解于形象。在語文教學中,三維目標有其味而不現(xiàn)其形,師生應共同悟入生活,啟智育新,在心心相印中實現(xiàn)師生的共同成長。
禪的要點之一,就是要求脫離心意識,脫離死板的概念和推理思考,離百相,絕百非,直示心性,直指要害,最后脫口見性。禪的進階過程和境界,對語文創(chuàng)新意識的培養(yǎng)是有很大借鑒作用。好的語文課堂,多少應有點禪意,絕不應該是數(shù)理邏輯演繹的要領的比照,應該游走在理性、直覺、形象、抽象之間,合要領而脫要領,依生活而高于生活,讓課堂生出無端的妙趣,這樣比純理性的說教更有感染力,也更能體現(xiàn)出思維的靈機。在理性相似的情況下,也會出現(xiàn)許多個性化的表述。
在華麗理念先行、邏輯語文甚囂塵上的今天,刻板的知識、過度程式化的課堂比比皆是,因此還原形象、直觀、想象等語文學習的本真,對于校正時弊有著尤其重要的意義。
凡人以現(xiàn)實對話為心之用,有心意念始有名相,始有語言。中國古典文論典籍中,從鐘嶸的《詩品》到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從陸機的《文賦》到朱光潛的《詩論》,都洋溢著一種超越理性概念,似空不空、不空而空的類似禪的思維,袒露作者、讀者心底的情懷。除與人對話外,人一入妄想境除自覺或不自覺外,以為無人知覺,但我們一起心意念,妄想境即現(xiàn),住入空寂境界就是羚羊掛角無蹤跡。所以行者在禪定中只要起心動念,等于出現(xiàn)在世間里面。因為漢字是會意文字,所以漢語學習首先是通過文字義、意象來貫通學生與自然、人倫的血脈,使?jié)h字鮮活起來,并且與生活、歷史、時代、人性連為一體。
六祖《壇經(jīng)》說“外不著相,內(nèi)不動心”即是禪,禪宗以“羚羊掛角”比喻禪修者善安身心,泯絕迷執(zhí)之蹤跡,不會被魔所擾,不起心動念的境界,猶如羚羊眠時,角掛樹枝,腳不觸地,完全不留痕跡。如《景德傳燈錄》義存禪師示眾語:“我若東道西道,汝則尋言逐句;我若羚羊掛角,你向什么處捫摸?”
“詩有別才,非關理也”“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其實文學藝術、創(chuàng)新靈感都屬“別才”,都需要在“神鬼不到處”覓得真我,否則,任何邏輯化編排的語言或者程序都可以用智能機器取代。邏輯對于語文學習固然重要,但語文的形象思維、直覺思維、審美、發(fā)散思維、創(chuàng)新性思維,占了更大比例,語文畢竟不是數(shù)理學科,邏輯是第二位的,表情達意、陶冶性靈、培養(yǎng)銳利的思想、準確嫻熟富有個性的語言運用能力才是第一位的。目前,語文課堂上的語言,太“到位”了,字字句句、層層段段的解析中,理性、準確度斐然,但缺少悟性想象的培養(yǎng)和靈機乍現(xiàn)的活力,缺乏生活的圓活通透之趣。任何一門學科,如果實用功能差,又無趣,則必然因失去人心而衰落。語文課堂所謂的三維目標,本質(zhì)上就是用正能量不斷滋養(yǎng)人格、人心、人性。而人格、人心、人性,潛藏在無聲、無言處,恰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語文學科只有通過自身的語言示范、厚重文化、審美熏陶,在讀寫合一、三維目標合一中去一點一滴地熏陶感染,才能達到化育人格、人心、人性的目的。直覺思維習慣、形象思維、想象思維,如詩而近禪,是語文學科的特殊思維方式。
禪思那種敢于在紛繁的萬象中超脫出來的精神,敢于否定“我執(zhí)”的自我批判精神,能夠助語文教學化繁為簡,能夠助人超越自我,灑脫地體驗一切。尤其是詩歌教學、作文教學。
在禪詩和禪思中,有很多禪語禪詩把月亮比喻為自心佛性。在語文課堂中,就是人文正能量。心有明月頭有天,心若無月,居燈下而迷。對語文學習,不外字詞句篇之義、人文內(nèi)涵和自我見解表述,學習前人經(jīng)典,揣摩當下生活,最后都會歸于個體的方寸靈臺?!办`臺無計逃神矢?!币粋€人只有出入世象而不迷,遠近世態(tài)而能辨,才算把語文延伸至整個人生。“千年石上古人蹤,萬丈巖前一點空。明月照時常皎潔,不勞尋討問西東?!闭Z文課堂上的名詩名篇,教師指月印心;人生觀價值觀審美觀成熟后,月即我心;人生觀、價值觀、審美觀升華為至真至善至美后,我心即月。詩歌中的所有意象,合我心即順贊,悖我意即否,師生有了自己的體驗,再進行理性術語的傳授和使用,高考獲得高分實是瓜熟蒂落的事。
禪的奧秘啟示每一個語文人,我們要相信:簡單離真理最近。語言才能人人生而具有,空極自然生有。人成年后,受到知識的教育熏陶,這些知識熏陶會逐漸“大腦鎖”,“大腦鎖”是人從小一點點積累下來的各種各樣的習慣,知識的、生活的,被迫的、自覺的都有。把它打開,就要在日常生活中,一點點地重新對各個動作“編程”。通過語音的誦讀達到心口相應,直達意識深處,是培養(yǎng)直覺思維能力的重要方式之一。漢字本身就是表意文字,音聲、形義與自然萬象世間百態(tài)有著暗合相和的關系,對于培養(yǎng)聯(lián)想能力效果尤佳。誦讀不僅是熟練的問題,更深刻的是溝通文字與心靈的應和。音樂也有類似的功能。
擯棄外緣,直視內(nèi)核的禪的修養(yǎng)方法,能夠快速觸摸欣賞詩歌意象的本真。知人論世的背景資料對于詩歌而言是第二性的,意象與心靈的契合才是第一性的。尤其是在當下華麗口號、偽理性思維排擠語文學科本身時,抓住語文學科學習的內(nèi)核更顯得十分迫切。對自然意象、社會百態(tài)的敏銳覺察和感悟辨識,是最重要、最自然真切的語文學科內(nèi)核之一。
語文非語文,語文是語文。水急境常靜,花落意自閑。在快節(jié)奏、功利化、資料信息奔流如川的時代,在三尺講臺上帶著幾分閑心、靜心去閱讀、寫作,既是對語文學科核心的返璞歸真,也是突破語文課堂藩籬的不二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