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鴻飛
假日返鄉(xiāng),兒時好友從各地回到家鄉(xiāng),大家暢想兒時往事,不禁感慨時光流逝,商議決定一起錄制關于朋友情義的老歌,留住彼此青春的記憶。
吃過晚飯,我們仨信心滿滿來到一專業(yè)錄音棚錄音,原想唱后再小酌一番,但按照專業(yè)錄音師的要求一唱,問題來了:專業(yè)錄制可不像我們平時唱KTV,對音高、音值、音準等要求幾近苛刻,必須字字清晰,音音準確,包括換氣、吐音、停頓等。錄了幾遍,錄音師一字字糾正,我一句句復唱,一遍遍被指出錯誤,那種錄制前的豪情、自信、愉悅都消失殆盡,心中只有忐忑不安,唯恐再出差錯,錄制時的初衷和意義也早已忘卻,只記得音符、調(diào)值、音準,一首歌錄完,滿頭大汗,嗓子冒煙。走出錄音棚,剛想舒一口氣,擦一把汗,錄制師嚴肅認真地說:“這首歌還是不標準,別留了,刪了吧!”然后毫不留情地刪除了。那一刻心中真是五味雜陳,無法言表,隨即是一種難以抑制的沮喪和失落,以至于回到家里,一連幾周我都沒有撫琴、吹塤、彈吉他,總感覺不夠標準。拙笨的人只有經(jīng)過親身體驗才明白事情的道理,愚鈍的人只有經(jīng)歷得失的感悟才會舉一反三。我沒有絲毫責備錄音師的意思,相反,我認為他的專業(yè)技能和嚴謹要求力臻完美的精神都是值得我們尊敬的,這是對音樂的執(zhí)著,也是對藝術的敬畏。這種“工匠精神”正是我們現(xiàn)代人所缺少的,也是應推崇的。
王崧舟老師曾把教師對待職業(yè)的態(tài)度分為不同的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科學境界和生命境界。對于功利境界,雖無可厚非,但覺得追求止于此似乎有負生命的價值;道德境界讓人有些沉重不堪。生命境界又太過抽象,遠不如追求科學來得真實而可靠。
我刻苦鉆研教材,啃讀書本,斟酌語言,設計課堂,力求呈現(xiàn)精美、大氣、雅致、詩意的課堂狀態(tài),曾經(jīng)一節(jié)課要寫幾千字的文本解讀,要經(jīng)歷十幾次的實踐磨礪,要閱讀十幾本相關書籍,我想給予學生的是最真實、最完備、最精美的課堂設計,學生沒有理由不喜歡我的課堂,沒有借口不喜愛我的語文——我和錄音師一樣敬畏著我們的藝術,在藝術的世界里執(zhí)著求真,苛求完美。錄音師不允許有一個音符延遲、一個音值走調(diào)、一個音準誤差,我的課堂也同樣要求精準,每一個可能發(fā)生的狀態(tài),每一個預設的環(huán)節(jié),都在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地發(fā)生著。然而我們在追求完美的同時,都忽略了一個要素——錄制室里的我和課堂中的學生。
每個人的天賦、性情、特長都不相同,造物主讓每個人都成為與眾不同的唯一,但我們卻在用同一標準對事物進行區(qū)分,以致每個人都在這樣的標準中困惑、掙扎、矛盾、否定??鬃釉缇吞岢觥耙虿氖┙獭?,教育界也早就有“多一把尺子,就多一個好學生”的說法,但面對最終考查的唯一標準,大家也早已習慣一聲嘆息,扔掉手中不同的尺子。課堂中的我無論思想多深刻,語言多精粹,表達多流暢,設計多精致,都是我的一把尺子,“己所欲,施于人”是不是也是一種一廂情愿?學生在我的“科學境界”課堂上真的如我們愿望的一樣幸福成長了么?一定有些學生會成為某一領域熠熠生輝的人物,但也會有學生在越來越要求完美的課堂中失去了本來的天性和興趣。
當然,我并不認為追求精致的課堂不對,而是深深認識到,還有一些學生,需要我們?nèi)リP注他們的特點,保護他們的熱情。
熱情是種奢侈品,保護一個人對某一事物的熱情遠遠比傳授他某種知識更有價值。教育界一直在思考:人的天性中對于未知的熱愛和渴求是什么時候失去的。比如我熱愛音樂,高中自學吉他、口琴,后來自學葫蘆絲、巴烏,年近40了,又拜師學習古琴、塤、簫,每天有空就彈一曲、吹一曲,夜晚回家還要撫古琴奏《良宵引》——我也許不能成為一個音樂家,但音樂已成為我的一種生活方式。即便這樣,在走出錄音棚后,我仍有強烈的失落和挫敗感,以至于對自身天賦產(chǎn)生懷疑,有一段時間不彈曲不唱歌。
想想我們的學生,他們對待苛刻的挑剔是否有大人一樣的抗壓能力?對待冰冷的結果是否如我一樣有反思再調(diào)整的勇氣?孔子講“仁”,“仁”就是把人當人,把別人當自己,把自己當別人,設身處地。教育的意義不止是傳授知識,更是保護生命中天性的熱情。
佛語有云:斷人慧根,如同殺生。教育的最大慈悲在于讓每個孩子永遠葆有學習的興趣和熱情,保持對世界新鮮的好奇和探索心理。
(作者單位:黑龍江省哈爾濱市風華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