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遠去的鄉(xiāng)愁

■ 張文鋒

接到老家的親人打來的電話，說是老家在搞農(nóng)村空心房的整治，我家的幾間老房子可能要拆除了。

放下電話，我的心里涌起一種莫名的酸楚。老房子，幾代人曾經(jīng)生活過的老房子，一所刻滿一個時代的烙印，記錄著昔日的點滴生活的老房子，即將隨著時代的變遷轟然倒塌，實在讓人難以割舍。在我的潛意識里，每每想起老房子，故鄉(xiāng)的影子就會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里。

老家在桃江邊，有一座古老的客家圍叫張屋圍，依著將軍寨，傍著桃江水。桃江是贛南的一條重要的河流，發(fā)源于江西全南縣境內(nèi)，途經(jīng)龍南、信豐、贛縣流入貢水直達贛江。據(jù)清《張氏家譜》記載：張屋圍的開山鼻祖崇德公于南宋末年為避戰(zhàn)亂從福建汀州府上杭縣遷徙而來。當時金兵大舉進逼搖搖欲墜的南宋朝廷，中原大地生靈涂炭，百姓居無定所，于是走上了漫漫的遷徙逃亡之旅。崇德公拖兒帶女來到桃江河畔安家立業(yè)，繁衍生息，從此祖祖輩輩在這里靠打漁、開荒種作為業(yè)，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數(shù)百年來，這座圍屋里的客家人已經(jīng)繁衍成為當?shù)氐拇笮?。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的一場洪水無情地把圍屋沖毀了，圍屋的人們便把家搬到了將軍寨腳下重新開基建房。

我家的老房子共有一排五間，是分了兩次建造的。第一次建造了三間房子，是我祖母手里建造的，當時父親大學畢業(yè)后還在外地工作。

建造這幾間房子的確不容易，新宅地那時還是一片荒坡，建房開基要平整一座小山坡，在沒有挖掘機的那個年代是絕非易事的。祖母帶著母親、姑姑，靠自己勤勞的手與柔弱的雙肩，披荊斬棘，平整坡地，像燕子筑巢一樣創(chuàng)造了一個屬于自己的新家。那時候，祖母她們白天在生產(chǎn)隊出工掙工分，晚上做建房子用的泥磚，或是利用勞動的間隙上山砍伐木料。備足了材料，就請了師傅開始建房，為了節(jié)省資金，祖母她們和村里人交換勞力。就是在那個困難的年代，歷經(jīng)千辛萬苦，三間新房終于建成了。

父親從外地調(diào)回老家的縣城工作，又建造了另外兩間新房。就這樣歷時數(shù)年，一排五間的磚瓦房完全竣工。這幾間房子在當時雖然不屬于豪華大宅，但是也算是父輩們白手起家的象征。時至今日，我們都不難想象，當年父輩們?yōu)樾路康慕ǔ梢缬谘员淼南矏偂?/p>

老房子的門前是一個長方形的院子，種著幾棵桂花樹，到了秋天桂花開了的時候，濃郁的香味彌漫在院子的每一個角落；攀爬在廚房樓頂?shù)娜敲芬廊婚_得喜人，花瓣隨著柔柔的夏風悄然飄落……

老房子的旁邊還有一個棗園，種植著幾棵棗樹，據(jù)說都是陜北棗，那是父親在外地工作的時候帶回家親手種下的。這些棗樹有兩種：一種是個兒大，核小，叫木棗；另一種則是渾圓的，個兒小，但特甜，就叫圓棗。母親在棗樹下開辟的一塊菜地，種著不少時令蔬菜。緊靠棗園還有一個豬舍，祖母養(yǎng)了幾頭豬。祖母喂養(yǎng)家禽家畜很是小心，就像養(yǎng)豬，都是每天白天喂三次，晚上還要打夜食，風雨不阻。常常記得：漆黑的夜晚，祖母一手持著馬燈，一手提著泔水桶步履蹣跚地到豬舍給豬兒打夜食。在村里，我們家養(yǎng)的豬是最肥最壯也是最快出欄的。

夏天來了，我們喜歡在院子里賞月，喜歡在桂花樹下聽祖母講故事。祖母對我們說，月亮里住在一個很美麗的嫦娥，在月光如水的夜里會向人間撒桂花……院子里那棵桂花樹是不是嫦娥仙子撒下的，我不得而知—我只是沉浸在祖母描繪的神話世界里。那個時候，伴著蟲子的鳴叫，聞著桂花的香味，以及棗樹特有的氣息，愜意極了。夏夜的場景就這樣深深地烙在童年的記憶里了。

后來，祖母和父親相繼離開了人世，在我的心里留下永遠的傷痛。從此以后，老房子失去了昔日的歡笑與熱鬧。時過境遷，我們也離開了鄉(xiāng)村，在喧囂的城市購置了新房，蝸居在城市的角落。老房子也就自然而然留守在了鄉(xiāng)村，落寞地伴隨著夕陽的影子，寂靜地躺在故鄉(xiāng)的懷抱里。我曾經(jīng)想過逃離紛擾的城市，回到老家去，靜靜地和老房子相依相守，養(yǎng)上一群雞鴨，種上幾畦菜地，過著陶淵明式的田園生活。然而，這種無法實現(xiàn)的念想就像飄忽不定的夢一樣，隨著歲月的流淌消失在時光里。

席慕容說，鄉(xiāng)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永不老去。我是一個戀舊的人，在我的潛意識里，老房子就是我留在鄉(xiāng)村沃土里的根。如果有一天老房子真的轟然倒塌了，那么剩下的只是保存在內(nèi)心深處一份最真實的記憶，我無法想象怎樣才能撫平那種痛楚。但是，我也知道，沒有一所房子不會老去，只是遲與早的問題，就像人一樣，在年輪的重復中終究會老去的。老，是房子不可抗拒的方向與最終的歸宿。直到有一天，老房子和人一樣都將從這個世界消失，而留下的只是后人綿綿的懷想。在我們生命的歷程中，老房子里曾經(jīng)留下過的一份歡愉，或許還有一份傷痛，將成為最珍貴的過往，塵封在歲月的履痕里。

驀然回首間，老房子還在故鄉(xiāng)炊煙的繚繞中，在青山綠水之間，依然散發(fā)著家的溫情與馨香，氤氳著鄉(xiāng)村獨特的芬芳。獨對老房子，顧影流連，人煙依舊，雨落青瓦，前塵如夢。其實，老房子就是那一抹濃濃的鄉(xiāng)愁，連接著故鄉(xiāng)的水水水水，一草一木。當然，還有那些久遠的故事，還在滾滾紅塵里延續(x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