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界就強化人格權保護早已形成共識。2017年10月18日,黨的十九大報告首次在黨的文件中提出“保護人民人身權、財產權、人格權”,突出了保護人格權的必要性和重要性;2017年11月15日,全國人大常委會民法工作室正式形成以現(xiàn)行人格權法律規(guī)范為基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人格權編(草案)·民法室室內稿》(以下簡稱《人格權編草案(室內稿)》),并開始內部征求各界意見。客觀而言,我國預計于2020年3月通過的民法典究竟是否會將人格權獨立成編尚存一定變數(shù),但《人格權編草案》的出臺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立法機關的傾向性意見。筆者無意于就人格權獨立成編的合理性及可行性展開論證,*已有研究參見王利明:《論人格權獨立成編的理由》,《法學評論》2017年第6期,第1-11頁;孟勤國:《人格權獨立成編是中國民法典的不二選擇》,《東方法學》2017年第6期,第80-84頁。但始終認為民法典編纂工作應當充分重視并且總結司法裁判經驗?;谶@種認識,本文擬選取具有“個人人格基本特征”*王利明:《人格權法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363頁;“王春生訴張開峰、江蘇省南京工程高等職業(yè)學校、招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南京分行、招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信用卡中心侵權糾紛案”,《最高人民法院公報》 2008年第10期,第46-48頁。之稱的自然人姓名權為研究對象,通過對自然人積極行使姓名權糾紛的裁判規(guī)則的梳理、歸納、分析,以期能對民法典編纂時該部分的立法有所裨益。
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九十九條規(guī)定:“公民享有姓名權,有權決定、使用和依照規(guī)定改變自己的姓名,禁止他人干涉、盜用、假冒?!睆膹V義上來說,自然人決定、使用、依照規(guī)定改變自己的姓名以及禁止他人干涉、盜用、假冒自己姓名均屬于姓名權的行使行為,但本文所探討的姓名權行使糾紛僅限于自然人決定、使用以及依照規(guī)定改變自己姓名這類積極行使姓名權的行為,也即僅限于公民行使姓名命名權、姓名使用權以及姓名變更權的糾紛。*本文以姓名權行使糾紛的裁判規(guī)則為研究對象,但具體分析除了針對司法判例之外,還包括報紙等媒體報道的涉及自然人姓名權行使但尚未進入司法程序的實務案例。
《中華人民共和國居民身份證法》是我國涉及姓名權具體立法位階最高的法律,其第四條第一款規(guī)定:“居民身份證使用規(guī)范漢字和符合國家標準的數(shù)字符號?!彼?,規(guī)范漢字、數(shù)字符號等均可以作為姓名的組成部分。實務中,公民行使姓名權的爭議圍繞“姓氏”與“名”展開。
根據(jù)立法解釋,我國公民取名時除跟隨父姓和母姓之外,還可跟隨長輩血親的姓氏、實際撫養(yǎng)人的姓氏,在“有不違反公序良俗的其他正當理由”的情況下還可以自由選擇其他姓氏。*2014年11月1日,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一次會議通過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九十九條第一款、〈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二十二條的解釋》。該立法解釋規(guī)定:“公民依法享有姓名權。公民行使姓名權,還應當尊重社會公德,不得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公民原則上應當隨父姓或者母姓。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在父姓和母姓之外選取姓氏:(一)選取其他直系長輩血親的姓氏;(二)因由法定撫養(yǎng)人以外的人撫養(yǎng)而選取撫養(yǎng)人姓氏;(三)有不違反公序良俗的其他正當理由。少數(shù)民族公民的姓氏可以從本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和風俗習慣?!钡珜τ诰烤乖趺蠢斫夤蛄妓讋t完全交由法院自由裁量,在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第89號指導判例中,法院從社會管理與發(fā)展層面、公序良俗的認定等方面否定了公民可以隨意選取姓氏、自創(chuàng)姓氏的做法,并強調姓氏“承載著對先祖的敬重、對家庭的熱愛”,“體現(xiàn)著血緣傳承、倫理秩序和文化傳統(tǒng)”。*山東省濟南市歷下區(qū)人民法院(2010)歷行初字第4號行政判決書。
前述法工委《人格權編草案(室內稿)》第二十三條完整地延續(xù)了上述立法解釋的規(guī)定。*人格權編草案(室內稿)第二十三條:“自然人原則上應當隨父姓或者母姓,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在父姓和母姓之外選取姓氏:(一)選取其他直系長輩血親的姓氏; (二)因由其法定扶養(yǎng)人以外的人扶養(yǎng)而選取扶養(yǎng)人姓氏; (三)有不違反公序良俗的其他正當理由。少數(shù)民族自然人的姓氏可以從本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和風俗習慣。”那么,究竟應當如何看待公民能否選擇他人姓氏、能否自創(chuàng)姓氏這一問題呢?對此,本文傾向于認為對待創(chuàng)設姓氏這樣的問題,只要父母及其余長輩直系親屬均不持反對意見,就意味著家族意志的形成,此時公民選擇姓氏這一私權理應得到尊重。理由如下:首先,既然姓名是一個符號,對公民姓氏的選擇加以約束就顯得有些多余,因為很多人在現(xiàn)實生活之中甚至會用綽號代替自己的本名,上述指導案例認為源于社會管理考量不應當允許自由選擇姓氏的解釋就難以行通。其次,現(xiàn)存的姓氏本身就都是創(chuàng)造出來的,從姓氏的發(fā)展歷史這一點來看,自創(chuàng)姓氏甚至應該被鼓勵。最后,雖然中華民族的文化淵源以及家庭倫理觀念濃重這一歷史傳統(tǒng)賦予了姓氏以特定內涵,從本文后續(xù)要談到的夫妻離婚后一方擅自更改未成年人姓氏或者整個姓名的案件情況來看,目前中國社會對姓氏仍舊比較看重,但是當父母雙方以及長輩直系血親都對選擇他姓或自創(chuàng)姓氏不存在異議之時,這也就是家庭倫理的另一種延伸,是一種家族意志的體現(xiàn),法律沒有任何加以禁止的理由。同理,公民選擇他人姓氏這一問題,也應以“家族共同意志”作為考量標準。
上述最高人民法院的指導案例指出,相對于姓氏的傳承而言,“‘名’則源于主觀創(chuàng)造,為父母所授,承載了個人喜好、人格特征、長輩愿望等。”*山東省濟南市歷下區(qū)人民法院(2010)歷行初字第4號行政判決書。在圍繞趙C案探討的過程中,筆者曾與同仁就姓名的形式問題,探討過取名“姓氏+字母”、取名“與歷史人物重名”、 取名帶繁體字、取名“包含生僻字”、 取名“楊偉之類諧音不雅之名”、取名與“王者榮耀”等游戲一致、取名“趙八萬”將超生罰款數(shù)字包含其內的名字,以及取名“歐陽成功奮發(fā)圖強”之類字數(shù)特別多的名字能否作為姓名等問題。*2018年3月13日,筆者曾同西南政法大學黃忠教授、中國人民大學熊丙萬副研究員就姓名命名權展開過詳細討論。
事實上,上述取名是否可行多數(shù)情況下屬于行政自由裁量權考量的結果,很難有絕對的標準。換言之,姓名命名權與行政自由裁量權必然緊密不可分,因為立法不可能窮盡所有不能取的名字。應該說,戶籍登記管理制度本身就認可了行政機關的這一權力,未來民法典也同樣會做類似規(guī)定,前述《人格權編草案(室內稿)》的第二十六條就規(guī)定:“民事主體決定、使用或者變更自己的名稱,應當依法向有關機關進行登記,但依法不需要登記的除外?!奔词刮磥砻穹ǖ湔娴牟扇×信e加兜底條款的立法模式對上述情形分別加以明確,也仍然需要戶籍登記部門行使自由裁量權來加以判斷,比如“生僻字”“不雅”的界定就缺乏一個可操作的標準。再如,“與特定歷史人物重名”,如果與開國領袖毛澤東同志重名,恐怕一般公眾都會覺得難以接受,但如果是三國時期的趙子龍,或許人們的接受程度就將完全不一樣。父母寄托愿望之類名字之中,恐怕“許多金子”就顯得價值觀過于拜金,不宜準許,但如果是“許好帥”之類,因不涉及負面價值觀的影響,可準予登記。此外,除了主觀判斷,有一些取名事項宜加以明文規(guī)范,比如取名字數(shù)上限這一問題,重慶曾經發(fā)生過一個父母想給孩子取名為“歐陽成功奮發(fā)圖強”而最終沒被公安機關準許的案例,*《兒子叫“歐陽成功奮發(fā)圖強”?》, 2007年6月20日,http:∥news.sohu.com/20070620/n250667755.shtml,2018年3月15日。若無規(guī)范,上述行政機關的行為恐怕就很難評判合法與否。 就此,網傳由公安部組織起草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姓名登記條例(初稿)》(以下簡稱《姓名登記條例(初稿)》)第十四條明確了取名不能超過6個漢字,本文認為這種規(guī)定是較為合理的。
總的來說,本文認為戶籍登記管理部門對公民行使姓名權原則上應當持開明態(tài)度,*對于姓名權,有論者分析了管制的由來,并從應然性角度認為未來立法應該都持開放態(tài)度。劉練軍:《姓名登記規(guī)范研究》,《法商研究》2017年第3期,第68-80頁。除非取名有損社會善良風俗、有違公眾一般認知。實務中就發(fā)生過相對開明的取名案例,比如司法實務曾發(fā)生過“姓氏+字母”的“趙C案”,該案一審法院就認為“第二代《居民身份證》是由漢字、數(shù)字、符號三種元素組成的。原告趙C的‘趙’是規(guī)范漢字,名‘C’既是英文字母,又是漢語拼音字母,也是一種符合國家標準的數(shù)字符號,因此,原告趙C的姓名是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原告趙C使用該姓名已有二十二年,在使用過程中未給國家、社會及他人造成不利?!?月湖區(qū)人民法院(2008)月行初字第001號行政判決書。后該案在二審期間,雙方達成調解協(xié)議,趙C自愿改名。這一立場本文認為值得肯定,因為C本身難以讓人產生混淆或者不良聯(lián)想,也不涉及他人權益的侵犯。相對而言,前述《姓名登記條例(初稿)》第十三條第(五)項不允許使用漢語拼音字母的規(guī)定則顯得過于嚴苛。此外,2017年,實務中也出現(xiàn)了戶籍登記部門準許“王者榮耀”作為新生女嬰姓名加以登記的案例,*《女孩取名王者榮耀,還有哪些名字更逗趣?你知道名人如何起名嗎?》,2017年9月5日,http:∥news.ifeng.com/a/20170905/51883793_0.shtml,2018年3月15日。當然,這一取名可能給該女嬰未來造成極大的困擾,試想今后的同學、朋友、同事聊天說我們去玩王者榮耀之類的話,或許就將導致當事人明顯的不適感。概言之,本文認為取名的合適性與否,立法除了姓名長度之類可以加以強行規(guī)定之外,其他的問題立法宜設立一個原則,然后交由姓名登記機關加以把握,其與行政自由裁量權緊密相關、不可分割。
姓名變更權即自然人改變自己姓名的權利,其實質上包含了再次命名的內涵,但較命名權而言又多了去除原來姓名這一層意思。從實務來看,姓名變更權糾紛主要集中在變更權的行使是否自由,以及離異夫妻一方擅自更改子女姓名是否侵犯姓名權之上。
從權利屬性上而言,自然人既然擁有姓名變更權,也就意味著其無需任何理由即可決定變更,當然,這種變更本身必須符合姓名命名權的相關規(guī)則。事實上,我國現(xiàn)行戶口登記簿的曾用名欄也意味著公民可行使這一權利,但也可以想象如果公民可以無限制地行使這一權利,必然將對社會的良性管控等造成困難。筆者在本文寫作期間特地與戶籍民警做過交流,有民警提出戶口登記簿曾用名一欄意味著只能變更一次,且對于十八歲以上的公民申請變更姓名公安部門基本上不予批準。雖然上述說法難以證明是普遍的做法,但就公安戶籍管理部門的整體態(tài)度而言,其對公民的姓名變更權確實持較為排斥的態(tài)度,正在進行中的立法也持這一立場,前述《姓名登記條例(初稿)》第十六條就規(guī)定“無正當理由,不得變更姓名”,第二十一條還明確規(guī)定公民年滿十八周歲之后只能改一次,此外還明確規(guī)定對于刑滿釋放人員、失信人員等不予以變更姓名。
從司法實踐來看,公安戶籍管理部門嚴格限制公民姓名變更權行使的這一立場也得到了司法機關的肯定,司法機關雖然肯定姓名權是私權,但仍肯定公安戶籍部門的管理與批準權能,相關裁判文書也確立了原則上對姓名變更權持謹慎態(tài)度的立場。曾有法院認為公安機關具有批準居民變更登記的職權,公民變更姓名容易對今后工作生活等造成不便,基于社會關系穩(wěn)定性的考量,對于成年人變更姓名原則上應持不輕易批準的立場。*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2010)滬一中行終字第8號行政判決書。
對此,筆者認為變更權本質上屬于私權,應當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但考慮到行政管理活動對其加以限制也確存必要。從實務的角度而言,立法宜規(guī)定一個原則上的變更上限次數(shù),或直接通過立法表明沒有重名、沒有其他特殊情況不允許變更,或者要求公安戶籍管理部門書面告知不批準變更的具體理由。
就司法實務而言,夫妻雙方離異后一方擅自更改未成年子女的姓名,這是目前姓名變更權糾紛中最為頻發(fā)的類型。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戶口登記條例》及公安部《關于父母離婚后子女姓名變更有關問題的批復》的規(guī)定,離異后一方想變更子女姓名時必須與對方達成一致意見。前述《人格權編草案(室內稿)》也持相同立場,其第二十五條規(guī)定:“未成年人父母離婚的,與未成年人共同生活的一方可以請求將該未成年人的姓氏變更為自己的姓氏,但應當征得另一方的同意。”考察司法實務,相關判例則主要確立了如下裁判規(guī)則:
其一,離異夫妻必須基于共同合意更改未成年子女姓名權中的姓名僅指公安戶籍部門登記的姓名,不包含現(xiàn)實生活中用于稱呼的姓名。有判例指出,在夫妻離婚之時,未成年子女若尚未登記戶口的,此時其用于稱呼的名字并不具有法律效力。若在離婚后一方擅自為未成年子女命名的,難以認定為實際上損害了離異配偶的合法權益,且若未成年子女學習生活已經使用了父母單方決定的姓名一段時間,宜保留孩子的姓名。*天津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3)一中民四終字第1206號民事判決書。
其二,父母雙方同意是未成年人變更姓名的前提條件,未成年人自己同意更改姓名但是其監(jiān)護人中有一人不同意的,則未成年人無權更改姓名。換言之,“即使是離婚后撫養(yǎng)子女的一方,亦不能擅自更改子女的姓名。”*四川省南充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川13民終1604號民事判決書。就未成年人與一方監(jiān)護人同意變更姓名的情況,河南省洛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指出:“李某乙與朱某乙離婚后,未經朱某乙同意采用非法手段使公安機關將上訴人朱某甲的姓名變更為‘李某甲’,后經公證機關和公安機關依公權力予以糾正。因朱某甲系未成年人且變更姓名其父親朱某乙不同意,朱某甲上訴提出要求變更姓名為‘李某甲’的要求不符合法律規(guī)定,本院不予支持?!?河南省洛陽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豫03民終3339號民事判決書。
其三,基于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的考慮,離異夫妻一方擅自更改未成年人子女姓名的行為也能被認定為合法有效。一方面,未成年人現(xiàn)實生活之中具體使用的姓名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到法院對“雙方同意才能變更”這一規(guī)則的立場,有判例就曾認為“雖上訴人褚某甲戶籍登記名為‘褚某甲’,但其自幼兒園、小學、初中一直使用姓名‘劉某乙’,該姓名已為老師、同學和親友所知悉,繼續(xù)使用該姓名,有利于上訴人的學習、生活和身心健康,且上訴人使用該姓名,并不損害其父母的合法權益。”*河北省廊坊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廊少民終字第5號民事判決書。上述裁判之中,法院最終以上述姓名的實際使用情況以及作為初中生的未成年人能夠明白姓名的意義為由,尊重其要求變更為實際使用姓名的意見。另一方面,若未成年人子女與共同生活監(jiān)護人關系極為緊密,此時出于有利于未成年人合法權益保障的考慮,“雙方同意才能變更”這一規(guī)則也會被司法突破。在“常某與常琳姓名權糾紛”一案中,二審法院認為:“本案上訴人常某的母親李娜與被上訴人常琳離婚時協(xié)議約定婚生之女常某由李娜獨自撫養(yǎng),常琳自愿放棄撫養(yǎng)權、監(jiān)護權和探視權,故上訴人的利益與其母李娜的關系極為密切。現(xiàn)李娜已再婚,如不改變上訴人的姓名,重組后的一家人出現(xiàn)三個姓氏,往往會受到來自外界的異樣目光和非議,有悖于保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這一立法宗旨,故將常某的姓名變更為李某某,有利于上訴人的學習、生活和身心健康,亦符合相關法律規(guī)定,且上訴人使用該姓名,并不損害其生父、生母和他人的合法權益,本院予以準許?!?河北省廊坊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冀10民終3482號民事判決書。
其四,一方擅自更改未成年人姓名是否恢復為原名需要考慮實際情況。雖然根據(jù)公安部《關于父母離婚后子女姓名變更有關問題的批復》規(guī)定,對于離婚雙方夫妻有一方擅自變更子女姓名的,另一方有權要求恢復其子女原姓名。*湖南省郴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湘10民終2289號民事判決書。但司法實務中,判例也會考察被變更未成年人使用更改后姓名的實際情況以決定是否能恢復原名。浙江省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就曾在認定某離異女士單獨變更孩子姓名的行為不當?shù)那闆r下,指出小孩子從幼兒園開始就使用現(xiàn)在的姓名,該姓名已經成為其學習生活環(huán)境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若再變更姓名則會對其造成不利影響,將影響其健康成長。*浙江省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浙甬民一終字第1119號民事判決書。
此外,有判例認為“在父母雙方均健在的情況下,撫養(yǎng)一方不能單方面決定未成年子女的姓名,應當與未成年子女的生父或其生母協(xié)商決定姓名的更改,在不征得生父或生母的同意下,擅自將未成年子女的姓氏改為生父母以外的他人的姓氏,侵害親生父母的姓名權”。*山東省日照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魯11民終562號民事判決書。對此,本文實難茍同,因為父母對孩子的命名權從本質上來說仍然屬于未成年子女姓名權的延伸部分,所以離異父母擅自變更未成年子女的姓名宜認定為侵犯了未成年人子女的姓名權。
本文認為上述裁判所考慮的因素是極具參考意義的,大致可概括如下:首先,離異夫妻一方若要更改未成年子女姓名,原則上應征得另一方同意,但此處更改的姓名本身宜認為是戶籍登記機關處所登記的姓名,而不包含乳名、尚未登記但已經取好的姓名,但是基于未成年子女利益的考慮,“雙方同意才能變更”這一規(guī)則也會得到突破。其次,若一方擅自決定改名的事實已經發(fā)生,則需要綜合考慮變更后的姓名在現(xiàn)實生活中使用的實際情況、未成年人意志、新家庭是否接受異姓孩子等因素,本著有利于未成年人成長利益最大化的原則來決定是否恢復為原名。概言之,夫妻離異情形下的未成年人子女姓名變更權糾紛應當圍繞“保護未成年人利益”進行具體的裁判。應該說,雖然前述《人格權編草案(室內稿)》第二十五條也確定了“雙方同意才能變更”的立場,但第二十四條同時規(guī)定“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者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的姓名由其監(jiān)護人決定。監(jiān)護人依法變更被監(jiān)護人姓名的,應當根據(jù)被監(jiān)護人的年齡、智力、精神健康狀況,尊重被監(jiān)護人的真實意愿。監(jiān)護人之間對決定或者變更被監(jiān)護人姓名意見不一致的,人民法院可以根據(jù)監(jiān)護人的申請,按照最有利于被監(jiān)護人的原則確定。”由此可見,未成年人利益的最大化才是未成年人更名問題所需考慮的核心要素。
就姓名使用權而言,實務爭議相對較小,一般認為姓名使用權屬于私權,應當是可以自由行使的,這也是商品化人格權理論得以發(fā)展的基礎法理,與此同時,該權利的行使以不侵犯他人合法權益為前提。就此,最高人民法院在“北京慶豐包子鋪與濟南慶豐餐飲管理有限公司侵犯商標權及不正當競爭糾紛再審案”中指出,濟南慶豐餐飲管理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名為徐慶豐,故可以依法行使自己的姓名權,但是不能侵犯他人的在先權利,本案之中北京慶豐包子鋪歷史悠久,徐慶豐以自己姓名中的“慶豐”作為自己經營的餐飲企業(yè)的名稱,容易讓人認為這與北京慶豐包子鋪有關,從而發(fā)生混淆。*最高人民法院(2016)最高法民再238號民事判決書。
此外,有判例還曾指出,使用權是公民對姓名權所享有的積極權能而非義務,所以是否構成姓名權侵權與權利人自身是否積極行使該項權利并無任何關聯(lián)。*最高人民法院(2016)最高法行再27號行政判決書。對此,本文頗為贊同。
綜上所述,本文認為,姓名權之姓名命名權、姓名變更權、姓名使用權原則上都應當允許當事人自由行使,但不能損害到他人權益以及社會公共利益。在姓名命名權以及變更權的行使過程之中,行政機關的自由裁量權與之緊密相關。姓氏雖然承載著家族先輩等人倫傳統(tǒng),但本質上仍然是家族意志的延伸,結合姓氏發(fā)展的歷史來看,若取名時家族長輩之間并不存在分歧,則應當肯定公民自由選擇姓氏的權利。姓名變更權的行使立法應當規(guī)定一個原則上的上限次數(shù)。在父母離異情形下,未成年子女姓名的變更仍然需要父母雙方的同意,一方父母若擅自變更姓名的,則應當綜合考慮實際使用情況、未成年人意志等來確定如何對未成年子女有利,從而決定是否準許變更或是否要求恢復原名。結合司法實務的上述立場,本文認為現(xiàn)行《人格權編草案(室內稿)》的相關規(guī)定過于抽象簡單,理應吸收上述裁判經驗加以完善、整合,該草案第二十四條和第二十五條在實際適用當中可能還會引起分歧,立法宜直接規(guī)定離異夫妻更改子女姓名應當本著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原則加以區(qū)別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