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琨
近期,重慶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劉海明博士出版了《網絡輿情預警的倫理問題研究》一書,本刊就網絡輿論治理尤其是輿情亂象治理過程中的倫理問題采訪了劉海明教授。
記者:針對目前網絡輿情亂象,您如何看待?
劉海明:首先,輿情并不是瓦聯網時代的特產,但是瓦聯網的確給輿情的生成、傳播以及發(fā)酵提供了廣闊的土壤。由于互聯網具有較高的自由度、極強的交互性及某種隱蔽性,從而成為各種信息傳播交流的市場。自媒體時代的人們不僅利用社交媒體記錄生活,同時也用來傳達觀點,表明立場,本身應該能在線下解決的問題,由于各方的處理不力,民眾往往企望借助互聯網的力量,號召全體網民做自己的后盾。由于官方仍對互聯網時代的輿論場認識不足,或者說輕視了新媒體的影響和號召能力,認為網民仍會對官媒隨影附聲,殊不知當今時代網絡輿情的整個生態(tài)和倫理架構都與以往大相徑庭。
記者:您認為網絡輿情的發(fā)生和傳導機制是什么?
劉海明:如果說以往的輿情事件的爆發(fā)更多的是由于信息不對稱造成的,那么互聯網時代的網絡輿情主要來源于所謂的“后真相”時代,即我們常說的“情感對輿論的影響力超過事實”。輿論往往是對社會現象的集中反映,它在現實社會中孕育產生,揭露了社會普遍存在的問題以及傳達了老百姓的關切,但一個新聞事件被付諸網絡輿論之后,往往引來的不是網民理性的分析和表達,而足群體性毫不節(jié)制的極端情感的宣泄。人們不習慣去思索和追問事情的前因后果,甚至根本不關心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們只是把輿情事件當作對社會問題不滿的宣泄,對生活壓抑的集中釋放。一些意見領袖或者說網絡大V為了引人注目,也往往把輿情事件當作展現自己操縱話語能力的舞臺,肆意地進行表演。瓦聯網的發(fā)展不僅沒有形成“公共領域”和“自由廣場”,反而依托大數據的傳播算法推薦為網絡輿論的持續(xù)發(fā)酵抱薪救火。
記者:您認為網絡輿情事件中發(fā)表意見的參與者該如何表達?
劉海明:對于輿情事件中的參與者,或者說主體,我一贏認為可以依據主體的存在形態(tài),把輿論表達的主體分為個體的主體、群體的主體、社會整體的主體和人類全體4種形式。其中個體的主體又包括與輿論事件根本不存在利害關系的人、利益相關者、各大社會媒體以及社會治理部門;群體的主體則涵蓋了一般的社會集體,如城市居民社區(qū)之間形成的松散的區(qū)委會,以及主要由企事業(yè)單位和各種非政府組織組成的集團;社會整體,指的是地區(qū)或國家范圍內的社會成員認同的統(tǒng)一的利益共同體,通常是指具有公權力的社會治理部門;而所謂的人類全體則是在“地球村”概念提出后已成為社會共識的世界利益共同體的概念。關于網路輿情事件中發(fā)表意見的參與者該如何表達,我認為網絡輿情的表達必須注重表達倫理。倫理學中對權力和責任關系的研究,在網絡輿論問題的應對上值得借鑒。網絡輿論表達的倫理問題可以歸納為三個方面。一是用動機代替是非,只要觀點對自己有利,便可以不分青紅皂白;二是態(tài)度甚于真實,很多輿情事件之所以會出現多番的輿情反轉,就是大家往往不先思考原由,考證事實,而是急于表明立場,企圖用偏執(zhí)的論調吸引眼球;三是關系超越道理,社交圈子里所謂的“愛豆”和意見領袖,他們都有自己忠誠的擁護者,這些“打手”為了維護偶像的權威,往往逃避問題本身,而是用胡攪蠻纏的方式在網絡上指鹿為馬。因此,網絡輿論表達必須克服以上的三個倫理問題。
記者:輿情預警逐漸成為一種職業(yè),您對此怎么看?
劉海明:輿情預警工作,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研判,是應對目前網絡輿論問題的一個策略。所謂“術業(yè)有專攻”,將輿情預警工作職業(yè)化,從而提高網絡輿情預警的質量,其出發(fā)點是好的,但是反觀整個網絡輿情亂象,輿情預警工作似乎收效甚微。對此,我認為當下的輿情預警工作倫理問題突出。預警的本質是預警主體的一種主觀判斷,這種判斷應該恪守責任倫理的原則,客觀公正地對網絡輿情事件進行判斷。但是,輿情研判在職業(yè)化地過程中,越來越呈現出商業(yè)化服務趨勢,出現了某些有悖職業(yè)倫理的問題。我曾經把網絡輿情預警的倫理問題整理為三個方面,一是輿情機構及其從業(yè)者片面強調客戶利益,把預警純粹當作一門生意,為了留住客戶甚至不惜超越法律和道德底線,用不法手段規(guī)避風險;二是濫用刪帖技術,罔顧技術倫理與信息倫理,面對負面評價往往都只是采用“外科手術”方式將其“消滅”;三是輿情服務利益至上,輿情機構不以化解社會矛盾為出發(fā)點,而是把自身的經濟利益放在首位,用故意夸大事實、制造恐慌的方式保證自身長久的經濟增長點。因此,社會治理部門、輿情事件涉事方和公眾必須擦亮雙眼,不被虛假輿情所蒙蔽。
記者:您如何看待虛假輿情和某些地方政府在輿情處理中的“欺上瞞下”?
劉海明:虛假輿情,顧名思義就是所謂引發(fā)輿論的事件根本就不存在或者是一種捕風捉影的現象,某些個人或群體出于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在互聯網上肆無忌憚地傳播失實言論,刻意制造輿論,其中最典型的就是謠言。網絡虛假輿情主要是網絡輿論倫理失范的產物。在一個虛假的網絡輿情事件中,一般會涵蓋網絡輿情利益相關者非基于事實的話語表達、網絡表達個體集體的非理性的情感宣泄以及輿情服務機構對輿情事件的輕率判斷、不當干預等。網絡虛假輿情因為本身就缺乏事實依據,所以盡管其擴散快、范圍廣,但只要有關方出面澄清事實,一般都能得到有效解決。相比之下,有些地方以維穩(wěn)的名義屏蔽網絡輿情信息,對國家和公眾隱瞞真相,企圖把事情“壓下去”的“欺上瞞下”行為,主要是因為我國目前普遍存在著處理網絡輿情效率不高、責權不夠清晰、“九龍治水”的管理體制弊病頗多的問題,再加上地方政府為了政績好看,就采取“地方保護主義”式的策略?!捌凵喜m下”一般發(fā)生在死傷性事故中比較多,地方政府救援不力導致過多傷亡或是為了掩蓋事故原因而瞞報,導致群情激憤。與虛假輿情迥異的是,“欺上瞞下”的輿情事件是真實存在的,而官方卻積極刻意地進行打壓,在互聯網社會“紙包不住火”,輿情事件一旦公之于眾,便會迎來強烈的反彈,導致政府公信力一落千丈。
記者:您一直在強調倫理,請您給支個招。
劉海明:一談到“倫理”,似乎人們總愿意把它和“綱常”兩個字放在一起考量,但其實倫理不僅僅指的是所謂的道德準則,更是一門探討什么是好什么是壞,以及討論道德責任義務的學科。倫理秩序是社會行為得以規(guī)范的保證。在網絡輿情亂象的治理中,道德、責任、義務正是澄清這灘渾水的重要所在。中國傳統(tǒng)的社會倫理強調“修身、齊家、治國,而后能平天下”,這本是金玉良言,但是在當下總有那么一些人認為傳統(tǒng)的道德說教早已過時,從而陷入了集體的道德虛無主義中。至于責任,個人必須做到“言論自由而負責”,有主見但不能有偏見,媒體及輿情服務機構要以社會效益為重,不能為了一己私利不惜顛倒黑白、混淆是非,政府要不盲目指揮,不輕率判斷,勇于擔責。網絡輿情亂象的治理最終目標不是為了消滅輿情,而是創(chuàng)建一個理性的意見自由表達的“公共領域”或是“意見市場”,因此,參與網絡事務的各方,都有義務幫忙打掃干凈這間輿論的“茶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