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明
(呂梁學院汾陽師范分校,山西 汾陽 032200)
《聊齋志異》作為我國古代文學史上一部空前絕后的作品,是蒲松齡滿懷對社會現(xiàn)實的不滿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鑄其一生之力完成的短篇小說集。作品多以社會現(xiàn)實為根基,看似妄語鬼、怪、狐、妖的志異故事,實則寄托著對現(xiàn)實社會丑惡的強烈不滿,同時還蘊含著深厚的宗教文化色彩。
縱觀《聊齋志異》作品的內(nèi)容編排,其中蘊含著深厚的佛教思想。正如魯迅先生對《聊齋志異》的評價,作品最引人注目的特點在于刻畫了眾多鬼、怪、狐、妖、精等非人的異類存在,她們多數(shù)具有美艷、俊朗的外表,溫暖、善意的人性,與書中的許多“人類”形象形成鮮明的反差,是人者非人,是鬼者非鬼。在蒲松齡虛構的世界中,實際蘊含著深厚的佛教文化思想,其多次提及“地獄”“輪回”“因果循環(huán)”“宿命”等佛教理論。[1]
佛教文化中,人為人存于世是為人世,人隕于世便入陰世,兩世之外還有天上這一世,因此有“三生三世”之說。天上—人間—陰間,高度契合封建社會中社會大眾的認知,也符合佛教對于“六道輪回”的表述,六道者為天道、阿修羅道、人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读凝S志異》中認為人死后還可以經(jīng)過輪回轉世重回人道,這與佛家輪回之說不謀而合,《三生》就是高度契合“三生三世”之說的故事?!昂嫌袀€人,姑且稱之為湖某,能記得前生三世的事。”在第一世他為官,負責科考閱卷,因上層官吏的欺壓,被迫革除有才之人,錄用了庸才之流,他的做法遭到地獄鬼魂的斥責,他死后因作惡而被閻王判罰轉世為狗。在第二世他與前世之仇人同為狗,相互撕咬而死,閻王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因此判他第三世成為前世仇人的女婿,化解了仇怨,翁婿親如夫子。這里不僅涉及“輪回”“投胎”“轉世”之說,而且承認“地獄”的存在,認為人在活著的時候作惡,死后到“地獄”就會遭到“閻王”的審判。轉世投胎人成為狗、狗成為人,體現(xiàn)了佛家“眾生平等”“六道輪回”的文化內(nèi)涵。佛家認為“冤冤相報何時了”,強調(diào)仇怨不應代代相傳,應想方設法化解,在《三生》中也有明確的體現(xiàn)。
《聊齋志異》中的“鬼文化”風格凸顯,主張明確。蒲松齡認為人死后會因為人間的諸事未了、余愿未償而成為鬼魂的形式余留在人間。如《葉生》中,葉生由于一生懷才不遇,郁郁而終,所幸遇到了對他不離不棄、惺惺相惜的丁公,為感念丁公對自己的賞識,葉生化作鬼魂,追隨丁公左右,并幫助丁公的兒子考取了功名。最終余愿已了,葉生才知自己已死后化作了鬼魂,方才離開。再如,《聶小倩》中的小倩之所以為鬼魂,也是因為生前遭人迫害,郁憤難平,才化為了鬼魂,這里為小倩死后安排了與如意郎君的一段情事,并幫助鬼魂完成了超脫。
《聊齋志異》中蒲松齡認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一切的善惡殺罰,都是自有“天道”來監(jiān)督的,相信“天帝”的存在,也認為“天帝”是公正無私的,包括“地獄”,懲戒的也都是生前有罪之人,“閻王”不會讓惡人有好輪回,或為豬狗牛馬淪為牲畜,或為奴為婢一生受苦。《王六郎》中的老許,就是善有善報的典型,他經(jīng)常在捕魚時將酒倒入湖中去告慰在水中淹死的冤魂,這樣的善舉就得到了王六郎的回報,他讓老許在眾多捕魚者當中,能夠每次都得到比他人多許多的收獲;《江城》中,老太太每日潛心禱告,百日念誦觀音經(jīng),換來了高僧施法幫助她的兒子和兒媳,這都是善有善報的具體體現(xiàn)。
作為唯一一個誕生于中國本土的宗教而言,道教的存在和其思想的影響力都是不容忽視的,尤其在《聊齋志異》中,道教的思想貫穿始終,影響深遠。
通讀《聊齋志異》不難發(fā)現(xiàn),蒲松齡的思想身受道教文化思想的影響。據(jù)史料記載,蒲松齡從小便喜歡道教思想的相關著作,受到莊列恢詭譎怪之風的影響,他才在《聊齋志異》中呈現(xiàn)出獨特的藝術視角。《莊子·大宗師》中曾有:“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寧。攖寧者,攖而后成者也?!边@樣的思想幻化在《嬰寧》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道家文化,被后世人譽為根基文化,深受道教文化思想的影響。道家認為:“道,是人追尋本真存在的一種文化?!钡兰抑v求“人法地、地法天,道法自然”,在《聊齋志異》中文人墨客多數(shù)喜好名山大川,逍遙人世。一些被科舉制度折磨迫害、終不得志的書生,最終都選擇將思想歸于道家,或歸隱山林,或逍遙無為,這與“無為而治”的道家思想十分契合。《賈奉雉》中,他因厭惡官場黑暗心灰意冷,最終選擇歸隱山林,求仙問道;《續(xù)黃粱》中,曾孝廉黃粱一夢,方懂得世間榮華富貴不過是一場虛幻,最終大徹大悟,明白人存于世的本真追求。
道教文化中,對于求仙有著異常的執(zhí)著,道家相信人可以通過修行或服用仙丹尋求成仙的道路?!断扇藣u》全篇講述的是王勉求仙尋道的見聞,過程中見識仙境,路遇道士,包括尋仙求道的初衷,都極其符合道教文化對于求仙的理念。道教文化中,對于求仙,首先建立在神仙信仰的確立和神仙理論的基礎上,其目的在于為世人樹立一個精神上追尋的信仰。道教的教徒被稱為道士,能夠得道成仙是作為道士一生所孜孜以求的目的,而這個過程稱之為修仙?!读凝S志異》中受到社會壓迫、科舉不成、心灰意冷的書生多選擇修仙,這與當時社會深受道教思想影響有極大關系,皇帝認為通過修仙可以獲得永生,目的是長久地享受統(tǒng)治帶來的榮華富貴和權利地位;而作為普通人,則是希望通過修仙脫離人世苦難的路徑,也表達了對封建統(tǒng)治的無奈和逃避。[2]
《聊齋志異》中還信封道教的捉妖之術,如《聶小倩》中,就是通過道士捉妖不斷推進故事的發(fā)展。道教分全真和茅山兩脈,素有全真道士武功高,茅山道士捉妖強的說法,以捉妖為己任的道士被稱為天師,還有許多著名的捉妖法器,他們相信妖魔鬼怪有些會禍亂人間,因此一生以除妖為己任,在《聊齋志異》中也也多有體現(xiàn)。
原始宗教,是在原始社會發(fā)展到了一定階段所產(chǎn)生的,以反映人與自然之間的矛盾為主要內(nèi)容,屬于初期狀態(tài)的宗教。原始宗教一般在學術界被理解為“近存原始社會的宗教”,主要研究原始民族的宗教崇拜,與后期出現(xiàn)的佛教、道教不同,原始宗教的核心崇拜在于“萬物有靈”,這在《聊齋志異》中多有體現(xiàn)。蒲松齡的眾多故事中,有花神、水神、土神等,萬物都可以幻化成人型,如花可以幻化為花精、樹木可以幻化為樹靈、狐貍可以修仙等,在修行面前,萬物都有平等的機會,這其中就貫穿著“萬物有靈”的原始宗教文化思想。這種幻化思想源自于人們科學認識的不發(fā)達,對于千姿百態(tài)的自然萬物常常存在無法理解的現(xiàn)象,于是通過想象給予其合理的解釋,這就是原始宗教產(chǎn)生的內(nèi)在動因,而對于現(xiàn)實社會的美好想象促進了多神論的發(fā)展,也推動了萬物有靈的衍生。
“民族信仰”是近現(xiàn)代文學中經(jīng)常提到的詞匯,對于封建統(tǒng)治下的民族而言,當時的民族信仰更靠近“民俗信仰”,人們大都相信鬼神的存在,認為鬼神是超脫于人的肉體的一種存在,“鬼文化”更是基于這種封建迷信而產(chǎn)生出的一種民俗文化,雖然沒有科學依據(jù),但對于當時的社會而言,是人們對于做人要分清善惡的一種美好愿望的體現(xiàn)。
對神靈、鬼怪、冥界存在的信仰成為了一種民俗觀念,也成為約束個人行為的一種準繩,當時社會,人們普遍認為人生在世如果為善,神靈、鬼怪、閻王都會對為善者施以恩惠。相反,人們也相信,如果為惡,即使被迫害者無法報復,神明鬼怪也會代為報復,甚至相信今生活著無法報的仇怨,可以通過死后報復,讓為惡者子孫后代一同接受神明和鬼怪的制裁?!读凝S志異》中,為惡者或是被冤鬼纏身,或是被狐仙報復,亦或是子孫患有怪病,這都是為惡者收到的懲戒。
當時社會的民族信仰多半出自老百姓對黑暗丑惡勢力的怨恨和對自身渺小無力的遺憾,他們從精神上存在著對統(tǒng)治階級的不滿和反抗意識,但受制于當時社會地位的懸殊與統(tǒng)治階級的壓迫強度,民俗信仰多不能轉化為社會意識前進發(fā)展的動力,而是淪為了個人理想意識的寄托。
無論是對鬼、怪、狐、妖的民俗崇拜,還是對神佛理論、道教理論的遵從,從本質(zhì)上來說,《聊齋志異》都是將現(xiàn)實社會存在的問題轉換為虛無的故事,再以故事發(fā)人深省,作品的成就不僅僅局限于文字的描述,更在于深厚的文化思想內(nèi)涵和宗教內(nèi)涵。蒲松齡的一生跨越了明清兩個朝代,經(jīng)歷了家族的興衰,從求取功名不得中心灰意冷轉而編寫《聊齋志異》,自身帶有悲劇人生的色彩,卻又受到了浪漫主義的影響和莊列文風的熏陶,以傳奇的寫法來志怪,以志怪的內(nèi)容來抨擊封建社會現(xiàn)象,反映人民生活疾苦。500篇短篇故事,獨自成文的同時,又兼具情節(jié)委曲、敘述有序的特點,人物刻畫豐滿、生動,人物性格描寫細膩、手法多變,語言簡練易懂卻不失藝術特色。因此,《聊齋志異》一問世,就創(chuàng)造了文言文小說的頂峰,甚至在此之后,再難有作品能夠超越它,直至今日,其影響力仍是巨大的。但遺憾的是,文學界對于《聊齋志異》深厚的宗教內(nèi)涵研究尚未取得等同于對其文學價值研究的程度,仍需要不斷探索。[3]